二百一十九嵩山頂上(上)

時隔多年,當徐雲野再一次登上少室山的頂峰時,竟忽然之間又看見了和沈飛兒,薛天傲一起被少林寺的護院僧圍困在羅漢大陣中時,天空上那灼目的太陽。

似乎直至大地崩落,河水西流,萬物消亡的那一天,太陽依舊還會是太陽。可儘管陽光還是那樣的炙熱,也還是那樣明亮,陽光下的徐雲野,卻已不再是當年的他。

因為,當初與他一起攀登山巔,和他一起沐浴在陽光下的人,現在也不在他的身旁。

有的時候,徐雲野常常會想一個問題,那便是人死之後,究竟是會去往另一個世界,還是徹底的消散在這樣的陽光下呢?

過去的他,常常希望有來生,有輪迴。可現在,他卻真的希望,人類沒有靈魂這種東西。

畢竟人只是生活一世,便已是百般的艱難,又何苦在生命的終結之後,再次重返這渾濁的人間呢?

也或許,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輪迴的說法。所謂的輪迴,也不過是現存於世的人,出於逝去親人的懷念而憑空想象出來的。可為什麼,人類往往總是寄希望於來世的縹緲,卻忽略了現世的美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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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這個時候,徐雲野總會想起自己已經離開的兄弟,而一想起他們那彷彿遠在雲端的面容,徐雲野就總是會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自責。

到頭來,他還是沒能留住他身邊的一切,也依舊無法改變已經確定的事實。

所以,這才是人類渴望著重生,渴望著輪迴的真正原因吧?正因為這一世,我們有著太多無能為力的事情,才會幻想著一個重新彌補的機會。

可我們又是否想過,如果有些事情是今生無法做到的,那麼即便是到了來世,我們又能多做些什麼呢?

想到這裡,徐雲野已經不願再想下去,此時此刻,望著浩瀚的雲海,他的內心卻彷彿是頑石一般堅定。

因為他本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不相信來世,只相信眼前的一切。而他也明白,有些事情,就算是有來生,他也不願再等下去。

所以,即便是可能會受到金門道人的埋伏與陷阱,他還是毅然決然的來到了嵩山的頂峰。等候著他宿命的降臨。

而終於,當刺眼的陽光,重新普照到了嵩山的每一處角落時,他所苦苦等候的人,也終於來到他的身旁。

今天的金門道人,與昨日沒多少不同,想反,面對眼前的徐雲野,他顯得更平靜了一些,也更坦然了一些。

因為他們都知道,無論過去如何,將來如何,所有的問題,都將在今日得到終結。

所以此時此刻,這對積怨已久的仇人,竟忽然像是一對多年的摯友一般,彼此露出了一個真誠的微笑,也互相開啟了塵封的話匣。

“你來了?”金門道人道。

“我來了。”

“你,終究還是來了。”

“是的,我終究還是來了。”

“可是,你本不應該來的。”金門道人竟突然嘆了口氣。

“為什麼?”

“你知道的,我既然選擇了這裡,作為你我決戰的地點,也就代表著我,有十足的把握。”

“我當然知道。”徐雲野搖了搖頭,又道:

“可是,我真的不得不來。”

金門道人冷笑了幾聲,“你知道嗎?如果你不是這樣一幅看不起任何人的樣子,咱們或許到不了今天這個地步,我實在是不明白,你的那種自負,是天生的嗎?”

“誰知道呢?”徐雲野嘆了口氣,“但現在,我真的不願再偽裝下去了。你可知,我為什麼明知道你一定會設下陷阱,還是決定在這裡與你決戰嗎?”

金門道人想了半天,還是搖搖頭道:

“除了自負,我想不出來別的理由。”

“不,實際上,就算哪天我真的殺了你,你的手中還依然掌握著沛萍,那麼,無論我殺不殺你,都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金門道人皺了皺眉,“你,就真的那麼自信,認為你一定可以殺死我?”

“無論是自信也好,自負也罷,這些不都是你強加給我的嗎?”徐雲野道。

霎時間,兩人又沉默了良久,可終於,還是金門道人先開了口:

“徐雲野,到了現在,我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可是唯有一條,希望你能告訴我。”

“請講。”

“我的徒弟,到底是誰殺死的?”

徐雲野想了想,又道:

“如果我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會相信嗎?”

可金門道人卻突然點了點頭。

“我相信,至少那一天,當我親眼看見你殺死了楓林大師時的那種表情,我就明白了,你或許,跟那些邪魔外道,不太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無論是我怎樣的人,你我不都已經是敵人了嗎?”

金門道人笑道,“是啊,就如同你一定要殺了我一樣,我也絕不會放過你,可我真的沒有想到,我最大的敵人,居然會是你。”

金門道人長嘆一聲道,“最開始,我的眼中,只有蕭易鼎,可現在我才發現,或許白蓮教之所以能夠成為現在的樣子,都是因為你。”

“不,我不配,我只是……”

“不,你配,徐雲野,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著許許多多的成功者,他們有的靠的是武力,有的靠的是智慧,但無論是他們中哪一種,都絕對無法勝過依靠意志的人,就比如你。”金門道人指向了徐雲野,又指向了自己。

“當然,也包括我。”

徐雲野突然笑了笑,“你剛才還說我很自負,可你呢?”

“說得對,像我們這種什麼都沒有,就只能靠著意志存活的人,如果再沒有一點自負的話,也許我們早就瘋了。”金門道人也大笑了起來,可忽然間,他的面容又變成了鐵一般的陰冷。

“但這畢竟是一場戰爭,徐雲野,如果一個人不分場合的自負,那他就是蠢貨!”

徐雲野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可他還是雲淡風輕的笑了笑。

“所以,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準備好的陷阱了嗎?”

“當然可以!成賢弟,把人帶上來吧!”

說罷,山峰的另一側便緩緩走上了一個如同丹青書畫般淡雅的儒者,而那當然就是衡山派的掌門,飛花落雨,成尚峰。

可此時此刻,當徐雲野親眼看著成尚峰緩緩走來時,卻突然間震怒到了極點,因為他已經發現,成尚峰的肩膀上,正抬著一尊漆黑的棺材。

“金門,你!”

見徐雲野幾乎快要爆發,金門道人卻淡定搖了搖頭。

“開棺!”

隨著金門的一聲令下,成尚峰便已經緩緩開啟了棺材的的蓋子,而幸運的是,裡面並不是一個死人,而是那個讓他一路追逐至此的人。

嶽沛萍。

當陽光,再一次閃耀在嶽沛萍頭頂上的銀簪時,徐雲野早已驚呆在了原地。

霎時間,徐雲野又似乎回到了嶽虎陽家門口的那條小河,也又一次的回到了那天的那個下午。直到現在,當滿懷熱淚的嶽沛萍,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他心中的憤怒,榮辱,得失,已經變得蕩然無存。

所行一路,自己追逐的人已經出現在眼前,那麼,是不是自己的使命,已經終結?

恍惚之中,徐雲野已經聽不見風聲,聽不見金門道人的笑聲,甚至連自己的呼吸聲也聽不見,此時此刻,看著那個永遠溫柔的眼睛,他已經不願再做任何事,甚至放下自己的刀。

可他當然也明白,還不是時候,距離一切的結束,當然還剩下一件事。

於是,徐雲野突然又睜開了眼睛,也重新握緊了自己的刀。

“沛萍?你,你怎麼樣?你還好嗎?”

現在的嶽沛萍,當然已經無法回答徐雲野的話,但這不光是因為她的嘴巴已經被塞了起來,更是由於她在看見徐雲野的那一刻,已經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那一天,在嶽虎陽的葬禮結束之後,嶽沛萍就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送走了前來弔唁的白蓮教教眾,也謝絕了蕭易鼎提出要帶她離開的好意。可當一切歸於寂靜,當她獨自守護著空蕩蕩的房間時,她卻也忽然哭了出來。

自從嶽虎陽走後,嶽沛萍那本來就只剩下一半的天空,便就又徹底的陷入了黑暗。

或許,她是白蓮教大俠嶽虎陽和峨眉女俠丁秋水的女兒,也是整個白蓮教身份最尊貴的一個特殊的所在。可實際上,她不過也是一個孤獨的少女。

而能夠讓這個孤獨的少女繼續堅持下去的,也就只有徐雲野的約定。

當老塘鵝的人,找上了她家的時候,她實際上已經大概知道了要發生什麼。可即便是這樣,她依然選擇了用盡全力,進行反抗。

可這,卻只不過是為了當初的那個約定,因為她知道,徐雲野會回到這裡找她,而如果那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又會不會對自己失望呢?

但,無論她怎樣去反抗,她都是一個剛剛失去了父親的,心力交瘁的少女。而那樣一個美麗,溫柔的女孩,也當然無法逃脫金門道人的手心。

所以,她還是被關了起來,從老塘鵝的手上,轉移到屠健,再從屠健的手上,轉移到金門道人。可身在監牢中的她,面對冰冷的鐵窗,腦海中卻只存在著一個身影。

那就是徐雲野。

但現在,當他們四目相對,沐浴著如同那天晚霞一般的嵩山頂上那獨特的陽光時,嶽沛萍卻突然間希望,徐雲野永遠都不要來救她。

可既然,徐雲野是那個值得她等,也終究會如約到達的人。那麼也就證明著,徐雲野永遠都不會放棄她,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價。

而就算,此時的嶽沛萍,已經無法再回答徐雲野的問候,徐雲野也再一次明白了自己所在做的事情。

瞬間,徐雲野的刀鋒,再次映照而出他那張堅毅的臉。

“金門道人,你所謂的陷阱,就是沛萍嗎?”

金門道人輕哼了兩下,又看了看棺材中的嶽沛萍道:

“你覺得呢?”

徐雲野的眼神中,頓時湧上一陣尖利,他舉刀直指金門道人,用著從未有過的,陰沉的語氣道:

“回答我的問題!”

可面對著狂怒的徐雲野,金門道人卻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這個小丫頭對你意義很大,對白蓮教意義很大,或許我只需要把我的劍,架在她的咽喉上,再逼你自殺,一切就都結束了。”

說罷,金門道人便緩緩抽出了他手中的劍,拍在了嶽沛萍的肩膀上,可忽然,他又嘆了口氣。

“可我不能,徐雲野,不是說我真的是名門正派,我就非要保持著這些沒有意義的道德。”

他頓了頓,又道:

“徐雲野,咱們都是一樣的人,你是為了你的親人,我是為了我徒弟,所以,至少我不會再用這樣的手段逼迫你。”

金門道人說完了話,就忽然又放下了自己的劍,看向了有些驚訝的徐雲野道。

“可這,不代表我會饒恕你,來吧,大家都出來吧!”

突然間,徐雲野的四周的峭壁上,便突然飛躍而上了三位佩劍的俠客,再加上他面前的金門道人與成尚峰,正好就是五個人。

“徐雲野!現如今我五大劍派的掌門,都已在此,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金門道人冷笑兩聲,又向著徐雲野道:

“雖然這裡,不少都是你認識的老朋友,不過,我還是要向你介紹一下。貧道,嵩山派掌門,法號金門。”

可面對如此險峻的情形,徐雲野不僅沒有慌亂,反而是恭敬的拱了拱手。

金門身後的成尚峰假惺惺的抱拳拱手道,“在下衡山掌門,飛花落雨,成尚峰,見過徐大俠。”

“有禮!”

“在下,恆山掌門,項繁空。徐大俠,你還記得我嗎?”

徐雲野大笑道,“當然,項掌門那天的一招殺兄劍法,徐某這輩子都不會忘!”

聽見這話,項繁空的臉上立刻難看了起來,可就在他剛要出口反駁的時候,不遠處便又傳來了一陣輕細的聲音。

“徐大俠,貧道是泰山派的新任掌門,法號獨海。雖說你我往日並無仇怨,可此事既然已經牽扯到了五嶽劍派,貧道也不得不為金門道兄助拳,多有得罪了。”

徐雲野轉身一看,便果然看見一個精瘦的道士。而這個人,也正是現任的泰山掌門,孤山道人的師弟—獨海道人。

原來自從上一任泰山掌門,孤山客死鬼島之後,泰山派的實力便頓時一落千丈。以至於完全沒有了和其餘四大劍派並列的資格。但就在所有的人都認為,泰山派會徹底消失在江湖之中,完全沒落的時候,泰山派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財富,並開始逐漸的恢復了起來。

而這,是不是就與獨海道人頗有緣故?但突然之間,徐雲野竟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如果是說,嵩山,恆山,衡山,泰山的掌門,都已經加入了這場圍殲他的戰鬥之中,那麼,會不會……

“徐,徐施主,小道……華,華山掌門,李……”

“怎麼了,李師侄,說不出來嗎?那麼,我來替你說!”金門道人突然冷笑了兩聲,緩緩指向了那個,明明受盡了徐雲野的恩惠,也自稱是徐雲野朋友,可現在卻已經站在徐雲野對立面上的人。

“華山派掌門,李青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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