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一逃亡與救贖

桂花樓最上層的套間裡,正躺著兩個一動也不動的人。

這兩個人中的一個,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而另一個的情況,似乎也好不了太多。

那個已經死去的人,就是恆山掌門,哦不,是前掌門郭繁樹,而另一個,當然就是徐雲野。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睡過去了多久,也沒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他就是那樣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的沉睡著,似乎唯一能夠證明他還存活的,就只剩下了徐雲野那微弱的脈搏。

可為什麼徐雲野明明還活著,卻還是沒有醒來呢?

或許他真的死了,也或許他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可這如果真的是夢,那為什麼這夢卻如此真實而可怕呢?

空白,一望無際的空白,徐雲野甚至已經忘卻了自己是誰,忘卻了自己究竟在哪,在那種恍然飄忽的夢境中,他什麼也做不了,更無法醒來。

他就如同一個剛剛學步的嬰孩一樣,在那片無盡的空白中奮力的奔跑,希望能夠找到一條出去的路,可無論他怎樣盡力的奔跑,他的眼前,還是一片空白。

可在那一片空白之中,徐雲野竟然似乎可以看見自己的過往。

昔日的景象,一幕幕從他的眼前劃過。可那對於其他人來說,如同壯烈史詩般的過往,在徐雲野的眼中,卻完全是用他的血淚描繪成的。

事到如今,他還是救不了任何一個人,也沒有改變任何的事情,就像這一次,他依然救不了嶽沛萍,也無法挽救其他的兄弟。

他今年四十歲,也已經在苦海中遊蕩了四十年。似乎無論他做了多少努力,他也無法真正的從這片苦海中掙扎出來。

所以,徐雲野放下了他的刀,他平躺在地上,任由那片慘白將他的身體漸漸吞噬,此時此刻,他已經不願意再重新站起,因為他知道,這一次,也許他真的失敗了。

可就在徐雲野的身體即將要完全陷入的時候,他的耳邊又響起了一聲熟悉的呼喚。

“六弟,站起來。”

徐雲野睜開眼睛,卻突然間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的面前,正站在他的大哥,嶽虎陽。

“大,大哥,你……沒死?”

可徐雲野瞬間又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麼,他閉上了眼睛,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知道了,是我死了吧。”

嶽虎陽嘆了口氣道,“不,六弟,你還不能死。”

“為什麼?我們又見面了,難道這不是好事嗎?”

嶽虎陽道,“聽著,六弟,我們總有一天會相見的,但絕不是今天。你現在必須站起來!”

“我,我不行了,大哥,這些年,我真的是太累了。我……我想歇一歇。”

可徐雲野的身子卻突然被扯了出來,而就在那一瞬間,他身邊的白色,也開始一片片破碎了開來。

“你,還不能倒下,決不能!”

猛然間,徐雲野一下子從沉睡中清醒了過來,他張開眼睛,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額頭上也流出了連續不斷的汗水。

徐雲野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竟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他掙扎著站起身,茫然的看著周圍的一切,卻還是心跳不止。

窗外,已經是一片漆黑,藉著些許的月光,徐雲野的視線,卻突然匯聚到了身邊的屍體上。

郭繁樹,終究還是因為他所堅持的正義而喪失了性命,看著那雙連到死也無法合上的雙眼,徐雲野的內心突然像是被針扎了一個小孔般的刺痛。

即使到了現在,他依舊還是無法明白一件事,為什麼人堅持自己的道路,往往會失敗呢?又是為什麼,自己已經做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卻還是無法改變任何的事情呢?

不知為何,此刻的徐雲野忽然想起了崇聖寺的戒貪大師,他曾經對自己說過,如果自己放不下心頭的執念,或許一切,都只會走向最壞的結局。

當年的他,不過認為這只是個笑話,可未曾想這個笑話,居然一語成讖。

徐雲野嘆了口氣,走到郭繁樹的身邊,將他的眼皮緩緩合攏。在做完這一切後,徐雲野突然苦笑了一下,又走向了房間的大門。

而在那一刻,他也再一次的確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那就是絕不退縮!

哪怕那真的是必成惡果的執念,徐雲野也一定會堅守這份執念,至死方休。

可就在徐雲野即將要邁出大門之時,門外又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

徐雲野皺了皺眉,將耳朵貼近門邊,仔細的聽著門外的動靜,而他也突然間意識到,這件事情似乎沒有這麼簡單。

“你們說,有人殺了人?你們不會騙我吧?”

“不會,不會,剛才是那個道長親口對我說的,絕不會有錯!”

徐雲野頓時大驚,他轉過頭,看向了郭繁樹的屍體,便馬上就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便是金門道人口中所說的,完美的計劃。他留下徐雲野性命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他來承擔殺害郭繁樹的罪責!

“一派胡言?難道人犯是傻子?殺完了人不走,等著我們去抓嗎?”

“大人,那人犯已經被制服了,現在睡得跟死豬一樣,你就放心吧!”

“哦,原來是這樣,那趕快,你們幾個,把門給我開啟!”

徐雲野聽見這話,心中大呼不妙,可他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他用力抵住大門,又用力拉過來一座大櫃子,擋在了門口。

“哎?怎麼回事?怎麼打不開?”

“廢物,你們幾個,用力推啊!”

門外話音未落,便又頓時傳來一陣咚咚的撞門聲,只將那櫃子撞得搖搖欲墜。

“不好,那人犯把門堵住了!你們快去後門那裡,把他圍住!”

徐雲野心中又是一驚,他明白此時此刻,自己恐怕已經不能再躲,與其等這些官差衝進來,倒不如他自己先殺出去。

可突然間,他舉著刀的手,又漸漸的沉了下去。

徐雲野明白,既然現在自己已然蒙受不白之冤,那麼如果再出手反抗的話,肯定會造成更大的誤會,到那時,不等金門道人先去白蓮教挑事,自己便已經成了全武林的敵人!

可難道真的讓他束手就擒嗎?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給他一個辯駁的機會,他又怎麼可能說得清呢?

徐雲野咬緊了牙關,握緊了雙拳,此時此刻他可以想出來的唯一辦法,就是逃。

雖然他之前從未逃過,也絕不會逃,可現在他也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

徐雲野掏出隨身攜帶的火摺子,將窗前的簾子一把扯下,又拿起宴會上沒有喝完的酒,全部灑了上去。

火焰,點燃了酒精,瞬間又攀上了整條窗簾,望著漸漸起勢的大火,徐雲野知道,如果要逃,這就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於是他開啟窗戶,忍著全身的虛弱,向著窗外奮力一躍,逃向了遠方,可就算是他已經離開了房間,卻也可以聽見那些捕快們的驚呼。

“不好了!他放火了!他要把這間酒樓都燒掉!”

藉著熊熊燃燒的大火,徐雲野的身影也被完全的忽略,他奔跑,不停的奔跑,可他卻根本不知道該奔向何方。

或許現在,自己唯一可以去找的人,就只剩下了蕭易鼎。可如今自己給蕭易鼎惹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又會如何責備自己呢?

可徐雲野已經來不及多想,他施展輕功,從屋頂上反覆的飛躍著,可突然,伴隨著後頸傳來的一陣痠麻,他的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

徐雲野的身體,重重的跌倒了下來,摔在了堅實的臺階上,看來雖然韋三娘的毒針並不致命,可卻還是讓他受了不輕的傷勢。

這還是徐雲野第一次這樣狼狽,也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會疼痛。

屈辱,不甘,痛苦,一瞬間全部湧上了徐雲野的心頭,他明明是那把天下第一的快刀,可為何這樣他卻還是要逃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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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雲野咳了兩聲,努力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可就在他抬起頭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自己的面前,竟然已經站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全身都掩蓋得嚴嚴實實的人,可就算他掩蓋得再好,徐雲野卻也可以看出他身上那強大的氣場。

“你就是,徐雲野嗎?”

徐雲野頓時一驚,他掙扎著站直了身子,想要拔出自己的刀,可此刻的他,甚至連站都站不穩。

“你,你是誰?”

那人沒有答話,只是用透在外面的雙眼緊緊盯住疲憊不堪的徐雲野。

“回,回答我!”徐雲野咬緊了牙關,也艱難的拔出了自己的刀。

“我是誰,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要去哪兒。”

“我要去哪兒,跟你有什麼關係,快給我讓開!”

那人長長的嘆了口氣,又道:

“殺害郭繁樹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聽見這話,徐雲野心中不禁一顫,他反覆端詳著眼前的神秘人,可卻還是看不出他究竟是誰。

於是他只能搖頭嘆道,“不是我殺的,可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可神秘人卻突然笑道,“你身上的傷可不輕,就算是逃,你又能逃多遠呢?”

徐雲野道,“閣下,是要殺我嗎?”

“不。”

“那閣下是要幫我?”

“也不是。”

“那你又為什麼非要擋在我的面前!”

神秘人又沉默了一會兒,他看向了遠處沖天的火光,又突然嘆了口氣。

“我是來,給你指一條明路的。”

徐雲野頓時擰緊了眉頭,“你到底想說什麼?”

神秘人道,“我看閣下逃走的方向,好像是比武大會的會場?”

徐雲野點了點頭,“我二哥在那裡,我還能逃到哪裡去?”

神秘人搖頭道,“不,你現在絕不可以回去,徐施……徐雲野,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趕快把嶽沛萍給救出來!”

徐雲野不禁大驚道,“你,你怎麼知道,沛萍侄女會有危險。”

神秘人道,“既然你今天已經出現在了金門道人的面前,那麼他們就必然會知道自己的行動已經暴露,所以他們一定會加緊計劃的進行!”

“那又如何?我已經寫信通知了我的兄弟,他們一定會先一步把沛萍侄女給救走的!”

不知為何,神秘人竟突然有些發怒,“夠了,徐雲野,你難道認為金門道人是那種會先說話後辦事的人嗎?或許就在當你寫信的時候,金門道人已經先下了手!”

神秘人的話如同一柄利劍,頓時刺痛了徐雲野的心,他不停的搖著頭道:

“這,這不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徐雲野!現在你已經沒有時間了,去,快去!把嶽沛萍救回來!”

徐雲野本來痠麻的身體,在神秘人的話語作用下,竟突然又重新翻湧上了一陣力量,他抬起頭,直視著神秘人的雙眼,緩緩問道:

“閣下,究竟是誰?”

“人犯就從這裡跑了,快追上他!”

神秘人剛欲開口,巷子的盡頭便又響起了一陣嘈雜的叫喊聲,他急忙轉過身子,向徐雲野道:

“以後,我會告訴你的,可現在不是時候,去吧,徐雲野!做你該做的事情!”

縱然心中有著太多的疑問,可徐雲野卻也無法再問下去,他感激的向神秘人點了點頭,就又再一次向著遠處跑去。

奔跑,不停的奔跑,此刻徐雲野的身軀,已經再也感不到一絲的疲憊,他已經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好嶽沛萍,哪怕是他沒有辯解的機會,哪怕是他被當成一輩子的殺人犯,他也毫不退縮。

白晝接著黑夜,黑夜又接著白晝,在不知經過了幾天的跋涉之後,徐雲野又再一次來到了那間依舊懸掛著白帆的小屋子,而他,也終於可以松一口氣了。

但就在他帶著顫抖不安的心緩緩將大門開啟的時候,他卻又突然驚呆在了原地。

因為他的眼前,不是天真美麗的嶽沛萍,而是沈飛兒和孫康。

“怎,怎麼回事?沛萍侄女呢?”徐雲野看向了沈飛兒,可沈飛兒卻早已是滿頭汗水。

“六……六哥,我們來的……時候,大侄女她,就已經不見了!”

“什麼!”

徐雲野的內心,忽然像是被重重的打擊了一下,積勞幾日的疲憊,終於壓潰了他高大的身體,讓他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

“六哥,你,你別這樣,我們,我們可以一起去找她的。”孫康走上前,想要握住徐雲野的手,可徐雲野卻突然像是觸了電一般,一下子從地上彈起,發了瘋一般的向著門外跑去。

“六哥!六哥!你,你回來啊!”

沈飛兒和孫康,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追趕上徐雲野,可不知為何,徐雲野卻像是一具失控了的機器,根本無法再停下來。

此刻的徐雲野,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著了,此時此刻,徐雲野血紅的雙眼前只有那一道美麗的身影。而就在徐雲野躍向天空的那一瞬間,他也真正的明白了,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沾上無數的鮮血,他也要再一意孤行一次!

風聲散去,沈飛兒和孫康氣喘吁吁,雙眼茫然的看著徐雲野已經消失在雲端中的身影,在恍惚之間,他們所能看見的徐雲野,似乎已經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把刀!

一把傷痕累累,千瘡百孔卻從不沾血的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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