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六妥協

當徐雲野真正的看到了那個倒懸在樹幹上還依舊可以喝得下去酒的人,他才突然發現,原來這場大會上的異類,或許並非只有自己。

那個倒掛著的人,大概四五十歲,和大多數這個年紀的男人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成熟,一樣的沉穩,可但凡是個明眼人,就絕對不會認為一個沒有事好端端倒吊在樹上的,會是什麼正常的傢伙。

可那個男人卻依舊還是這樣,忍受著旁人鄙夷的目光,接受著武林中人的嘲諷,似乎任何事情都比不上他手上的美酒。現在的那人,正袒胸露懷,慢悠悠的將酒囊抬到嘴邊。那人只是雙唇輕輕一動,囊中的醇釀便像匯聚成為一道水流,直直被吸入了男人白花花的肚皮裡。

但真正讓徐雲野驚歎的,卻並非是男人舉重若輕,似乎不把任何放在眼裡的儀態,而是那滿囊的美酒,竟然一滴都沒有灑出來!

徐雲野知道,這樣的功夫絕不是單單依靠手法就可以做到的,如果沒有極其純正的內力,是根本無法做到這一點的。當下,徐雲野原本質疑的臉上,也多多少少消減了一點。

可當他真正走到男人的跟前,上下打量起這個奇怪的人時,卻還是無法輕易相信,這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就在前不久,本來對於這場大會所隱藏的陰謀還一籌莫展的他,忽然得到了現今華山掌門李青峰的相助,但李青峰雖然言語誠懇,自信滿滿,卻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讓他來尋找這個倒懸身子,開懷暢飲的男人。

難道這個男人,真的知道有關整場大會幕後的陰謀嗎?

“哎,那漢子,你都看了我半天了,你說我也不是什麼美人,你看我幹嘛?難不成你還有什麼別的癖好?”

突然間,那個倒掛的男人竟開了口,可此時此刻,他用來說話的嘴巴卻依舊還是大口灌著美酒。這不禁讓徐雲野又心生佩服,究竟一個人是怎麼做到,在身體顛倒的情況,依舊還能喝酒說話兩不誤的呢?

但男人並未等候徐雲野回話,便又說道:

“白短衫,亂鬍子,右臂一條青龍,還帶著刀。你是……白蓮教的徐雲野!”

男人突然一下子翻身下樹,哈哈大笑起來,“錯不了,錯不了,你一定就是那個殺人不沾血的徐雲野。”

徐雲野上下打量了那個男人幾下,卻只是搖了搖頭。

“未曾想,徐某的名號,居然傳的這麼響。”

男人一邊喝酒,一邊答道:

“徐大俠太謙虛了,斬施韜,殺玉劍,破丐幫,闖少林。徐大俠,你這些事蹟,可是別人幾輩子都幹不出來的,現在不知道你徐大俠的,那個敢說自己是混江湖的?”

徐雲野道,“可我們素味平生,閣下光是一眼就認出了我,恐怕也不是泛泛之輩吧。”

男人連連擺手道,“謬讚,謬讚,徐大俠,我呢,就是一個老酒鬼。跟您呢,那是沒法比的。”

徐雲野輕輕笑道,“閣下說笑了,剛才看你那一招‘龍吸水’,便是多少精研內功數十載的高人無法相比的,閣下怎麼如此看輕自己?”

男人突然打了一個酒嗝,“白蓮教比武大會,全天下的英雄齊聚於此,我這點不入眼的功夫又算得了什麼?我要是真的像您所說,恐怕也就不會一個人在這裡獨酌嘍。”

語畢,男人稍稍坐正了身子,毫無忌憚的挖起了鼻屎,又狠狠抹在了地上。

“只不過我看,徐大俠,你好像,也挺清閒的嘛,怎麼著了?莫非那些自己誇耀自己交友廣泛的武林大佬們,都結交不上徐大俠?”

聽到男人似乎略帶挑釁的話語,徐雲野卻只是笑了笑。因為最開始,他不過是認為自己找錯了人,可既然現在這人言語不俗,恐怕也絕非常人。

可男人卻似乎是並未察覺到徐雲野臉上的變化,他笑得更大聲,喝得也更暢快。

“徐大俠,既然你我都是被人家瞧不上的人,看來我們也是有緣分,這樣吧,不如你我二人好好喝上他娘的一杯,你看怎麼樣?”

面對男人的邀約,徐雲野卻搖了搖頭道:

“閣下自以為很懂我,可你所見的卻未必屬實。”

“怎麼?我聽說快刀徐雲野,刀法乃當世第一,想必酒量也必然不錯,莫非徐大俠是怕了不成?”

徐雲野突然正色道,“不,我不是怕你。酒,我也當然愛喝,只不過,徐某向來只跟朋友喝酒,可你,還未必是我的朋友。”

男人眼色微微一動,“哦,那怎樣,才能成為你徐大俠的朋友呢?”

“簡單,告訴我,最近江湖上關於針對白蓮教同盟的事情!”

徐雲野話音未落,男人卻已是大汗淋漓,以至於連握住酒囊的手也有些顫抖。

“徐,徐大俠,你又說笑了,白蓮教現在如此強盛,又召開了這麼盛大的集會,還有哪個不要命的人敢去針對你們?再者說了,我就是一老酒鬼,徐大俠,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徐雲野突然笑道,“我看未必,閣下音容樣貌,的確不俗,依我看來,你倒是很像昔日裡,江湖上的一位高人。”

“哪,哪一位?”

“千里耳,楊十六!”

男人聽見這話,頓時大驚失色,只是一瞬之間,他那一副泰然自若,舉重若輕的態度便蕩然無存,只剩下了久久不能散去的驚恐。

“開,開什麼玩笑,千里耳楊十六,早就已經死了,據說是他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秘密,也觸碰了太多本不該是他所觸碰的利益,被江湖幾大門派的追殺至死,跌落太行山崖,屍骨無存!徐大俠,你想咒人,也用不著如此刻毒吧。”

徐雲野笑道,“正如你所說,千里耳楊十六,的確是跌落下了山崖,可直到現在,不還是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屍體嗎?”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雲野搖了搖頭,“沒什麼意思,我是再想,如果當初那些圍殺楊十六的高手們知道,當年號稱對於江湖內幕無所不知的楊十六,現在還苟活於世,他們會怎麼想?”

現在的男人,早已是汗水漣漣,喉嚨不斷的滾動,眼神中也像是見證是什麼極其恐怖的事物,空洞得只剩下了一片死氣。

而終究,他也還是嘆了口氣,垂下了自己的頭。

“徐大俠,果然名不虛傳,在下佩服。”

“所以,你就是那個千里耳楊十六?”

男人點了點頭,“不錯,我就是楊十六,當年的我,習得一身極好的飛簷走壁,隱匿藏蹤的本事。於是我便打探各家的內幕,做情報買賣,並以此發家,可未曾想,我這一身的本事,反倒給自己惹來了殺身之禍!”

“閣下的往事,我已知曉,只不過,你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楊十六道,“自打那一日,我被仇人追殺,不得以一躍而下太行山崖,可天無絕人之路,那山崖之下,卻正好是林深樹茂,救了我一命,故此,那些仇家才沒有發現我的屍體。可我卻也因為那一次遭遇,全身武功盡失,只剩下一身的內力,但所幸,我還是撿回來了一條命。”

徐雲野道,“所以,你就隱居了起來,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事?”

楊十六嘆道,“是啊,過去的我總以為,人活於世,當需知時務,曉天機,才能活得明白,可現在想想,當一個什麼也不知道的人,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人哪,知道的越多,越可能連是怎麼死的,都不明白!”

徐雲野輕輕一笑,又道,“可閣下雖然嘴上是這樣說,但心中卻未必是這樣想的。”

“你,你這是何意?”

“如果你真的痛改前非,不再做以前的買賣,就應該躲在深山老林,頤養天年,可為何你明知來到這裡,可能會遇見你以往的仇家,卻還是一意孤行的前來呢?”

楊十六咬緊牙關,直視徐雲野道:

“徐大俠,究竟是誰讓你來的!”

“別緊張,是一位朋友,讓我來找你的,他說,從你這裡,我可以知道我想要的情報。”

楊十六想了一會兒,又突然笑道:

“徐大俠是在說,現任華山掌門的李青峰吧,哼,那小子,恐怕是當今為數不多知道我底細的人嘍。”

徐雲野搖了搖頭,“是誰讓我來的,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不知,我想要的東西。”

“徐大俠如此苦心孤詣的難為我這個老酒鬼,恐怕還是為了你們白蓮教的事情吧。”

“不錯,楊十六兄弟,你我雖然是初次相見,可如果你真的瞭解一些有關這次大會的內幕的話,請務必要告知徐某!”

說罷,徐雲野竟撩起袖子,向楊十六深鞠一躬,可楊十六卻只是笑笑。

“免禮,免禮,徐大俠,你這樣一個人盡皆知的大俠客,向我這樣一個廢人行禮,豈不是折煞了我?罷了,罷了,既然你真的想知道,那我告訴你也無妨。”

徐雲野頓時激動起來,“楊兄此話當真?”

楊十六搖了搖頭,又大飲了一口酒。

“當然,徐大俠,這一次你還真是找對了人,我千里耳楊十六,或許的確斷了手腳,可只要我有著我這對耳朵,天底下就絕對沒有我不知道的情報!”

可楊十六卻又話鋒一轉,“只不過……”

徐雲野皺了皺眉道,“只不過怎樣?”

“只不過,我楊十六這個人,也算是經歷了一次生死的考驗,有關於涉險的事情,我可不太想去做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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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到底要怎樣才肯開口?”徐雲野不禁有些發怒。

“別急,徐大俠,你剛才說了,你只跟朋友喝酒,我這個人呢,也是一樣,我只跟朋友,才說真話。”

徐雲野輕哼道,“那麼,怎麼樣才能成為楊兄的朋友呢?”、

楊十六大笑道,“哈哈,徐大俠,沒人能成為我的朋友,告訴你吧,天底下,只有白花花的銀子,才是我的朋友。想要情報?徐大俠,你能開出我想要的價格嗎?”

徐雲野長呼了一口氣,平復情緒道:

“我現在,沒有錢,可只要你的情報正確,我可以保舉你做白蓮教的堂主,到時候,你想要多少錢,都沒有關係。”

楊十六搖了搖頭,又道:

“一個堂主?還遠遠不夠!這可是有關你們白蓮教生死存亡的大事,萬一你一個不慎,事情敗露,讓白蓮教破滅了,那我還怎麼撈錢?”

“那你要什麼?現銀子?白蓮教現在有的是錢,只要你答應,這些都不是問題!”

現在的徐雲野,早已是氣憤填胸,過去的他最厭惡的,就是這種唯利是圖的人,可此時此刻,為了白蓮教的存亡,他卻不得不降低身份,去討好這個無恥的情報商人。

楊十六哈哈大笑,“徐大俠,我知道,你是一個大俠,我又怎麼能如此庸俗呢?”

“那你,到底想要什麼!”徐雲野已經忍耐不住,將手放在了刀上。

楊十六見狀,卻也絲毫不慌,他雙眼輕閉,微微笑道:

“簡單,雖然錢固然很好,但錢也不是萬能的,徐大俠,只要你幫我去做一件事情,我可以不要一分銀子,告訴你這個秘密!”

“說吧,想讓我幹什麼?”

“殺人!”

聽見這話,徐雲野頓時再也忍耐不住,他一把擰住楊十六的衣領,狠狠的說道:

“你拿我徐雲野當什麼人?殺手?告訴你,楊十六,我徐雲野絕不會去做這樣的事情!”

可即使是楊十六如今已經被舉到了空中,卻也還是笑著:

“徐大俠,你我都是江湖中人,還說這些話幹什麼?就算你真的不想幫我,那你身上,也早就不是乾淨的了!”

“那你也別想讓我去替你殺人!今天,你不說,也得給我說!”

只是一瞬之間,徐雲野便已經拔刀,而當那無法看見鋒芒的刀尖,襲上了楊十六的咽喉,他卻也終於稍稍低下了頭。

“徐,徐大俠,我建議你,不要這麼衝動……”

“殺你?你還不配!你既然不說,那我就自己去查個明白!”

徐雲野一把扔下楊十六,憤然收刀,想要離去。或許事情的確緊急,可徐雲野卻又不會向楊十六認輸,既然無法從他的口中得出訊息,那麼他就自己去找!他當然不會畏懼困難,因為他的刀,便就是天生為了斬除困難而存在的!

可突然間,他卻又無法移動自己的腳步,因為楊十六似乎隨意的一句話,已經讓他大汗淋漓。

“徐大俠,就算你真得不管白蓮教,難道連你大哥的遺孤,也毫不在乎嗎?”

一瞬之間,徐雲野已經無法動彈,無數的回憶從他的腦海閃過,讓他瞬間心亂如麻。

或許他真的是一把無情的刀,無情的人,可這世界上,他可以拋棄任何人,卻無法拋棄嶽沛萍,而這,只是因為她是自己結義兄弟的女兒。

那麼,自己就算是去死,也不能看著她受到任何的傷害。

於是,殺人不沾血的快刀,人人畏懼的徐雲野,終於還是低下了他高昂的頭。

“說吧,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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