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一刺破黑暗

塔林,少林寺歷代高僧的涅槃之地。那座座高聳的尖塔,不僅承載少林千年的傳承與修行者渴望極樂的理想,也無疑是對這些佛學高深的名僧們最好的悼念與敬意。

但無論如何,過去的前輩已經作古,無論他們生前有著多麼大的功績,可他們留給後人的,也不過一撮粉土與零星的舍利。

可這片屬於高僧的墓園,此時此刻,卻關押著一位出了名的盜賊,這是否是一種諷刺?但無論是誰,恐怕想到更多的則是一種憤怒。區區的毛賊本應該被關在老鼠蟑螂遍地的牢房,而不是神聖的塔林。

這說出來可能像是個笑話,但這卻是真實的,現在的孫康就被囚禁在那眾多的尖塔的其中一個,而他的眼前沒有片刻的曙光,有的只是無盡的黑暗。

或許他本該習慣這種生涯,實際上,作為一個住在牢房遠比自己家裡還要長的人,他本不該有絲毫的不適,但每日望著那狹小的窗外邊不斷傳來的誦經聲,他只感到恐懼。

對於盜賊來說,他是領袖,他是高超的先驅者;對於自己的兄弟而言,他是一個雖然膽小卻依然可以為兄弟挺起胸膛的摯友;對於關押他的牢役,他是一個雖然不修,卻和顏悅色的老朋友,可對於少林乃至整個武林,他就是一個賊,一個徹頭徹尾的,最下作,最骯髒的賊。

也許是難得的死寂,孫康開始重新審視自己過去的人生,可如今他所能回憶起的,也就只有遠超過囚牢的黑暗。他有什麼罪嗎?也許是有的,但實際上,他不過是個偷竊成癮的病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孫康發現自己的病越來越重,每一次看見別人的手上有著什麼稀奇古怪的寶貝,他的內心總是泛起一陣要把它們放在掌心的衝動,可這並不意味著他貪婪,因為就算是一個乞丐手裡的半張爛餅,他都想要得到它。

可是直到現在,他都沒有佔有過一件偷竊來的贓物,總有人拿他打趣,說他根本不是個賊,因為每一次他偷了東西,都要想方設法的把它們還回去,甚至他補償的東西遠遠超過了贓物本身的價值,可他每一次聽到這種玩笑,都只是不屑一顧,因為他享受的只是偷竊的快感,而不是竊物本身。

也許他的確病了,而且病得不輕,但大多數的人對於盜賊的態度,都只會緊盯住你的手放在寶物的瞬間,而絕非你所帶來的貢獻。所以,他不是一個病人,只能是一個人人喊打的賊。

過去的三十年,他也早就習慣了別人的這種態度,實際上,有的時候,他自己也恨自己,他恨自己的病,恨自己縱然有著高超的武功,依舊還是一個賊。而賊,只配待在陰暗的牢房,跟老鼠搶飯。

所以他愛牢房,愛那些對他打罵的獄卒,在皮鞭抽在他頭上的瞬間,甚至比他在母親的懷抱裡還要安詳,而事實上,他的母親似乎從未抱過他。

孫康,這位臭名昭著卻又讓每一個人敬畏的盜賊,他本以為自己的人生會一直這樣過下去,但直到那一天,他遇上一個人,而這個人卻讓他的人生被徹底的改寫。

那就是徐雲野,一次偶然的相逢,讓他們成了知心的好友,也讓他成為了白蓮教的十太保。或許直到現在,白蓮教的很多教眾依然以孫康為恥,可孫康早就忘了那些,他唯一能回憶起的,就只有那天,自己在徐雲野的指引下,喝下那杯結拜酒的那一天。

酒是辣的,淚是鹹的,可他的心中卻如火燒般激動,那種直刺心靈的震撼直到如今他依然記得,而如今蜷縮在角落中的孫康,再一次的感受到了那種感覺。

只不過這一次,他的身邊沒有酒,也沒有徐雲野,或許在自己以後的人生裡也不會再有。可他不後悔,因為有過,至少要比從未擁有要好得多。

而現在,當他重新回憶起那個激動人心的夜晚,所能感受到的,也就只有那一望無際的黑。

大概是不到一個月前,他還坐在一個不大的酒樓裡,盯著他剛剛從一個老頭子手中偷來的玉核桃,一邊喝酒,一邊傻笑。

自己這一次又是從牢房裡偷偷溜出來的,實際上,就算他真的越獄了,也不會有人敢去抓他。想到這裡,孫康不禁又笑了笑,看著手中的玉核桃,他就想起了幾天前是三爪天犬的八十大壽,雖然自己一直不喜歡這個老而彌堅的傢伙,可自己當年落魄的時候,如果沒有他,也許自己早就死了。

那麼,是不是該給補個壽禮?孫康不禁嘆了口氣,雖然自己自從加入了白蓮教,的確不用再過著飢一頓飽一頓的苦日子,可似乎自己也不能再向過去一般無憂無慮。

孫康嘆了口氣,又拿起自己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可他卻突然發現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個人。

不,也許不能稱作他是人,因為那人的臉上戴著一副鬼面,而唯一能夠證明他是人的身份的,也就只有他露出的一雙如玉般溫潤的手,以及整整七八個的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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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坐這裡嗎?”鬼面人道。

孫康點了點頭,似乎這還是第一次有陌生人願意接近他,畢竟誰也不願意同一個長得像猴子一樣的人坐在一起的。

“有什麼事嗎?”孫康下意識的將核桃藏進了懷中,可他隨意又笑了笑,看來自己真的是賊性不改。

可鬼面人似乎早就發現了他的舉動,他也不客氣,拿起孫康的酒壺就為自己倒了一杯,“六指猴,孫康,似乎你的本事真的比傳聞中要好的太多了。”

孫康頓時瞪大了眼睛,“什麼?你,你想幹什麼?”

“別著急,我想請你見一個人,來吧,秦姑娘,看看那個剛剛偷走你核桃的人。”鬼面人拍了拍手,而那個剛剛的老人居然真的突然出現在了孫康的面前。

“孫大俠,果然是好功夫!”老人面露微笑,抱拳拱手道,可那聲音竟然完全是女人的聲音,而且還是一個妙齡少女的聲音。

孫康咽了口唾沫,眼前的一切已經足夠讓他驚訝,“你,你們,算了,大俠就不必了,叫我大偷或者大盜更能讓我舒服些,今天算我認栽,你們說怎麼了事吧。”

鬼面人笑了笑,“區區兩個小玩應兒,不成敬意,就算是送給孫先生的見面禮了,只不過我們還有別的事情想跟孫先生好好商量商量。”

孫康皺了皺眉,“怎麼?你們是捕快?”

鬼面人大笑道,“你見過像我們這樣的捕快?放心,我接下來要講的事情,只對您百利而無一害,您可以儘管放心。”

“算了吧,這兩個核桃還給你,我對你要講的事情,完全沒有興趣。”孫康拋下了玉核桃,就站起身想要往門外走去,江湖人的敏銳時刻警醒著他,這兩個來路不正的人絕非善類。

“別急。”鬼面人突然出手直接按住了孫康,而孫康竟然發現這人如玉般的手竟然也能夠讓他站不起來。

“您是大盜,所以,我想請您偷一件東西。”

孫康雖然內心慌亂,但還是強作鎮定道,“笑話,你以為我孫康是什麼人?我從不惦記別人家的寶貝,也不可能聽從你們的差遣。”

“也許吧,可您的兄弟,不一定是這麼想的。”鬼面人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而這樣東西卻足夠讓孫康魂飛天外。

刀,快刀,那把雖然不沾一絲血腥氣卻絲毫不能掩蓋它的鋒芒的快刀!

“你,你們,我六哥到底怎麼了?”孫康根本無法掩蓋自己的驚慌,徐雲野從來人不離刀,刀不離人,而這把刀卻為何會出現在他們的手中?

可鬼面人只是笑了笑,“那麼,現在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了嗎?”

孫康似乎已經沒了選擇,而鬼面人則繼續道,“放心,他沒事,只不過他將來會不會有事,完全在於你接下來的舉動。”

“我不信,我不信,你們這刀是偽造的,你們絕不可能擊敗我六哥的!”

“是嗎?這天底下就沒有無法擊敗的人,而只要徐雲野還是一個肉體凡胎,我就有能力打敗他,而且你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個兄長,他雖然足夠堅強,可有的時候卻脆弱的連一張紙都不如。”鬼面人道。

孫康的額頭已經佈滿了汗水,一個對徐雲野底細知道的如此詳細的人,或許真的有可能擊敗他。因為作為徐雲野的兄弟,他深深的明白徐雲野的軟肋,那就是他的兄弟,他的兄弟成就了他,可從某種意義來講,他的兄弟也拖累了他。

而自己,也不正是其中的一個嗎?

“說吧,你們想讓我幹什麼?”孫康終於還是說出了他最不願意說出的那一句話。

鬼面人點了點頭,“很好,我喜歡你的態度,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想讓你偷一件東西,這對於你來說,應該算不上什麼。”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如果你們能打敗我六哥,我感覺天底下就沒有你們做不成的事情。”

鬼面人聳了聳肩,“有,因為我們要的東西是少林寺的易筋經。”

“他媽的,你瘋了!你想殺了我,再殺了我六哥是不是?我告訴你,門都沒有!”孫康突然暴怒起來,因為任何一個正常人,絕不可能從少林寺的藏經閣中把易筋經給偷出來。

鬼面人突然大笑道,“對,我是瘋了,所以我做出什麼樣的事情都不過分,對吧?”鬼面人的眼神突然變得惡寒,讓孫康連呼吸都幾乎凝滯起來。

“我只需要一個回答,去或者不去,我基於你的回答也就只有兩個選項,讓你的六哥活著回來,或者是讓這把刀,成為你們脆弱兄弟情的最後見證者!”

“去!”孫康怒吼道,那一瞬間,他已經忘記了所有危險,所有困難,他喊得太過用力,甚至連眼前都是一片漆黑。

而在他說完了這句話後,他眼前的兩個人竟然也真的消失不見,有的只是一張紙。

“拿著這份少林寺的地圖,記住,我的耐心並不多!”

“他媽的,徐雲野,老子今天就要為你死了!”孫康此刻正蹲在少林寺藏經閣的屋頂上,不斷的為自己灌下那曾經自己連碰都不敢碰一下的烈酒。

“徐雲野,我草你媽,我還不想死,你卻總是一副大義凌然的樣子,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為了你,馬上就要被少林的和尚們亂棍打死!”孫康望著那並不遠的地面,卻突然發現自己又添了恐高的毛病,而就算他喝了一壺又一壺的酒,那種刺入骨髓的眩暈感還是無法消除。

孫康看著下面一波波巡邏的少林寺,又看了看手中的地圖,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死期將至,想到這裡,他不禁在心中罵了徐雲野一萬遍,但每一次當他真的回想起徐雲野的面容時,他卻心如刀割。

“他媽的,幹了!”孫康突然發現下面的巡邏弟子消失好長一會兒,他的心中頓時血氣翻湧,如果自己真的想救徐雲野,那麼這也許就是唯一的機會。

於是,他縱身的飛躍,就宛如他曾經飛躍進皇宮的那一天一樣。

可當他真的接觸到了堅實的土地,眼前的一切卻讓他目瞪口呆:所有巡邏的少林僧全部昏迷了過去,本來威風凜凜的他們現在居然如同冬眠的熊一樣昏睡不起。

是誰?究竟是誰有能力將他們全部擊昏?這可是看守藏經閣的高階弟子,又怎麼可能如此輕易還沒有發出聲音的就被全部擊昏?

可孫康已經沒有時間去想,如果想救徐雲野,那麼只有趁現在!

但突然,一道道火光突然升起,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黑暗中的孫康。

“惡賊!哪裡跑?”

孫康還沒有反應過來,一位老僧就以不可阻擋的力道擊倒了他,老僧此刻的神情異常嚴酷,他向著身後的弟子道,“去看看藏經閣少了什麼東西!”

弟子趕忙從倒地的弟子身上取出鑰匙,鑽了進去,過了片刻,他才氣喘吁吁的跑出來,而他的神情卻已經驚恐的無以復加:

“師父,不好了,易,易筋經,失竊了!”

修蘭面色凝重,向孫康怒道,“惡賊,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講?”

孫康本是為了偷盜經書而來,可他卻並未偷到經書,他想方設法的辯解,可修蘭卻已經看見他手中的地圖。

“你的手中難道不是少林的地圖?你如果真的無罪?又為何有這種東西?”

修蘭說完,立刻在孫康的身上摸索起來,但沒過一會兒,他便嘆氣道,“這惡賊定有同黨,易筋經想必已經被外人給帶走了!最近有一群鬼面人經常出現在少林山門附近,我想定是他們。”

孫康此時哪裡還說得出話?而修蘭也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他一記重拳,打在了孫康的臉上,而之後,便是一陣茫茫無際的黑。

當孫康醒來,自己就被關押在了這裡。

事到如今,就算是再愚鈍的人,也能夠知道這是一個陷阱,可當孫康回想起自己的糊塗時,卻只是笑了笑。

“他媽的,真倒黴。”

現在的孫康依然蜷縮著,望著眼前的黑暗,他知道自己不用辯解,因為根本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話。

因為他本就是一個賊,一個徹頭徹尾的賊。

他不禁嘆了口氣,或許哪怕是自己死後,也不會有人記得自己,哪怕是他們每天都在茫茫人海中與自己擦身而過,他們能夠想起的,就只有趕快回家清洗他們接觸過自己的衣衫。

但孫康又笑了,雖然他註定被整個社會所遺忘,但有一個人會永遠的懷念他。

“十弟,十弟!”

一陣熟悉的呼喚傳來,孫康只感到頭皮一陣發麻,他猛地從地上彈起,看向了那狹小的窗外,卻突然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媽的,我真是糊塗了,都開始出現幻覺了。”孫康搖了搖頭,又重新鑽入了角落。

“孫康,六哥來了!”

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孫康再也無法忍耐,他爬到了窗邊,凝視著那個真切卻模糊的身影。

徐雲野。

“他媽的,你真是六哥,哦,對了,我死了,你也死了,沒了經書,那群鬼人肯定也會殺了你,反正呢,我偷了這麼多東西,肯定是要下地獄的,你殺了那麼多的人,也跑不了,但不論這是哪,我想說……見到你真好。”

可突然,孫康的手被牢牢的握著,一股強烈的溫暖瞬間傳了上來,也照亮了整個漆黑的房間。

“十弟!我真的來了!”

“六,六哥!”孫康已經驚訝的無以復加,當那道光芒照在他的眼前,他才知道一切都是真實的。

而他也終於笑了出來,大笑,開懷的笑。

雖然他的人生做過無數次錯誤的選擇,但他也知道他做了一件最正確的選擇。

而只要那把快刀還在他的身邊,他的眼前就永遠不會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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