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終有一死。

驕奢者必不長久,恍如春之一夢。

強盛者終將毀滅,宛若風中塵埃。

——數百年前的名句無需解析。

從揮著太刀戰鬥於大戰戰場上的時代開始,不,從在洞窟中揮舞石器的時代開始,就從未有人擺脫過死亡。

不管是生涯不敗的劍豪,還是統御八方的皇帝,無一例外。

任何人都是透過死亡,將自己的生命與下一世代相聯絡。

新的生命在舊生命的屍體上萌芽。

這是生者的宿命,也是種族進化的必然。

莫忘死亡。

亦無須畏懼死亡。

若死及生。

死亦何苦,死亦何苦,死亦何苦——

——我曾有在國語課上讀過根據某題目寫下的這番論調。

但是,理性和感性是相矛盾的。

就算每個人都理解死亡,卻無法認同自己的死。

或許,純粹的蘿莉控大叔,願意為幼女之生而死,但是大部分人類並非如此。我也不是很理解蘿莉控的想法。因為我不是蘿莉控。我只是碰巧有很多和小孩子發生肉體接觸的機會而已。

任何人都希望躲開眼前的死亡。除了蘿莉控沒人會默默接受死亡。

在極限狀態下,也有必須採取究極手段的情況。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而“緊急避險”,侵犯他人的權利。

若是進而發展下去——純真的初中生殺害無辜之人,也是有可能發生的吧。

泡在浴池裡的我迷迷糊糊地思考著這樣的事情。

或許,這是逃避現實的一種。

“咿呀————————!”

要刺破耳膜般的尖銳悲鳴響徹周圍。

隨著水汽漸漸散去,我發現溫泉正中央漂浮著一個巨大的白色結塊。

簡直就像蛋筒冰激凌掉在了水面上一樣,簡直就像去洗澡的哈士奇一樣——可憐可嘆。

已經一動不動,成為一具年輕女性的屍體了。

“太可怕了……”

我呢喃時,溫熱的水從四面八方濺了起來,濡溼了我的視野。右側,左側,後方有人同時站起。

她們互相瞪著對方,咬著嘴唇,豎起手指。

一觸即爆的緊張感充滿了恬靜的溫泉中。

“……這不是不幸的事故!犯人就在此處!”

筒隱星花故意似的沉下臉來。

好奇怪。

為什麼,你斷定這是殺人案?

“不,不是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誰是犯人……”

鶉野冬燕面色鐵青的讓人生疑。

好奇怪。

為什麼,你這麼焦急地找藉口?

“可能在這種地方嗎——夜彌來恢復——”

八谷屋夜彌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平淡口氣嘀咕道。

好奇怪。

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還不集體行動?

好吧,是誰殺死了知更鳥?

看起來大家心裡都有個答案。

得出正確答案的觀眾,可以透過抽籤得到特製原創雙肩包。(譯註:這裡的雙肩包指日本小學生背的那種。)

學生懸疑劇——霧氣溫泉抒情篇!~對三名女初中生出手的社會人士迎來的泥沼愛恨劇的最後發生了報復殺人,老師被追究的法律責任是~

敬請期待!

…………

………………

這什麼鬼啊。

這本應是無聊的補習班老師認真面對學生的故事。

這和什麼地獄溫泉大衝撞,三角關係,戀愛糾葛致殺人什麼的完全無緣。這是個往有趣又奇怪的中小學生補習行業的故事裡,加了大量戀愛喜劇,再來少許溫和毒藥的故事。正如大家期待的那種充滿了一部分青少年夢想和希望的情節。

我只是打算述說真實。

如果您能享受這種窺伺感便是我的榮幸。

提到溫泉那肯定要數“箱根”。

至少,對東京人來說就是這樣。

江戶時代作為東海道的驛站聞名的箱根山一帶如今依託小田急線成為了能當日往返的非常便利的溫泉區。從東京都中心乘坐包廂式電車只需要八十分鐘抵達。就算中午出發,也能在當天悠閒地返程。

但是,時間的縮短絕非只有好事。

人需要為非日常的體驗支付對等的代價。過於接近自己的日常的溫泉,作為特殊場合而言失去了魅力。

打個比方,這就像是被相比受社會磨礪的同齡女性無垢多的童女喜歡上一樣。誰都會在日常中尋求非日常。想旅行,想和年紀相差很大的異性戀愛是當然的。如此一來,寫和讀與初中生戀愛的故事也就可以理解了。真的沒辦法啊。我們是被社會所容許的。

但是,溫泉區的經營,依託的是讓初中生舒心……哦不,是讓住宿客人舒心地花錢。光是靠當日往返想泡個溫泉的旅客是沒法維持經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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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根溫泉,在尋找著讓人住宿的動機。

“——所以,想以此處為舞臺製作動畫。溫泉行業協會似乎也想作為出資人參與看看。”

“原來如此。”

夜彌附和了一句。

似懂非懂,總之就是平時的無感情模式。她帶著無法看透心意的表情靠著欄杆,慢慢撕著溫泉饅頭。

從箱根登山鐵路的箱根湯總站乘坐公交,隨後穿過細小的小徑。

時值春日尚且冷徹的河流從名為紫陽花橋的赤紅小橋的下方流過。站在橋上的夜彌的金色假髮受到偶爾升起的白煙拂動,隨風飄蕩。等待客人的粗獷人力車伕注意到這一幕後微微眯起了眼睛。

金髮少女悠然地啃著剛剛在箱根山的山腳下購買的溫泉饅頭。

這是宛如國籍不明的神明大人悄悄漫步於和風之國的畫卷一般的不帶現實感的抒情場面。

“你在看什麼?”

畫卷中的女主角一臉訝異地吊著眉毛問。

我搖了搖頭,隨後指了指吃剩的饅頭。

“這個,好吃嗎?再來一個?”

“普通,不要。”

“是嗎……”

她的飲食完全是以攝取糖分為目的,就跟事務性工作一樣。雖然看起來跟個神明似的,這部分比較接近於機械。

雖然不瞭解她的喜好,不過初中生這個階段更沉迷在飲食裡會比較好吧。

夜彌緊緊盯著我。

“恩。”

她輕輕踮起腳,把撕下的一片溫泉饅頭遞了過來。

簡直就像是要喂我一樣,不過考慮到她臉上無表情到讓人害怕,我可以斷言這個動作中肯定沒有絲毫甜蜜的含義

“……幹嘛?”

“這是我們兩個買的東西。夜彌只吃夜彌的份。所以,天君吃天君的份。只有夜彌吃不公平。”

“好好好。”

說起來,夜彌這位作家雖然她時刻一副看不透的機械一般的表情,但意外地非常拘泥這種地方。

“感覺受到了很失禮的評價。”

“你在沒必要的地方就不需要那麼敏銳了。”

總之,我姑且是沒有接過饅頭,而是和夜彌靠在同一根欄杆上確認時間。

“下午一點嗎……”

我望向天空,只見鳶鳥正悠閒地在天空中畫圓。

我長長地呼了口氣,舉起手機擋住了鳶鳥畫出的軌跡。

從箱根湯本站下車已經過了一小時。

“今天天氣不錯。”

旁邊的夜彌模仿我似地呼了口氣。

就三月而言頗為柔和讓人身心舒暢的微風吹過橋上。

“春假也不錯。聽說天君也是連休。”

“嘛……是啊……只是把國定假和帶薪年假連在一起而已。”

“等編輯的時間還綽綽有餘。為什麼天君都不吃饅頭坐立不安的?”

她又在不必要的地方那麼敏銳。

我順著欄杆往旁邊挪了一步。

“你覺得我和你看起來像是同行嗎?”

“不像。衣服不對。”

“你覺得我和你看起來像是父女嗎?”

“不像。年紀不對。”

“你覺得我們看起來像是兄妹嗎?”

“不像。長相不對。”

“是啊。就是這樣哦。”

我感慨地說。

“夜彌不知道天君是什麼意思。”

“小孩子不懂這回事也沒關係。”

“……難道,天君在耍夜彌嗎?”

我越是想和夜彌保持距離,夜彌越是遲鈍地湊上來。她的臉好像都鼓起來了。

“才沒有。我和你在溫泉聖地獨處,怎麼說呢……有一股壞老師騙了學生搞非法旅行的感覺。”

“夜彌沒有受騙所以是合法的。”

“我不想被世人誤解。”

“面子。這種東西,很重要?”

夜彌歪了下腦袋。

在春假期間也守規矩地穿著制服的初中生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西裝夾克。她靜靜抬頭凝視著和自己年紀有些差距的我,隨後用手指觸碰了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臉。

既不冰冷,也不溫熱,就是正常的體溫。

這是屬於小孩子的,只屬於小孩子的,極其平凡的體溫。

這傢伙應該是受到社會保護的存在。還處在大人應該好好守護她的年紀。

我也想儘可能遠遠的在安全的地方守望著你哦?

帶著這樣的想法,我搖了搖腦袋和那張若無其事的臉拉開距離。

“啊……”

丟失的目標導致夜彌的食指孤零零地留在了半空中。就跟被扔到野外的兔子一樣。

“那麼——天君讓夜彌懷孕如何?”

突然,夜彌手指一滑,指向天空。

懷孕,誒,什麼鬼?

……為什麼?

“我好像聽錯了啊。抱歉,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懷孕。妊娠。著床。受精。肚子裡有了孩子。”(譯註:著床,指受精卵和子宮壁結合。)

“我不是不懂詞彙的意思。我是不懂這前後有什麼關聯。”

“恩恩,描寫沒有體驗過的事情有點難……”

夜彌眨了眨眼,擺著職業作家般的態度慎重的選擇言辭。

“透過以下半身為主體的性摩擦行為,把嬰兒的種子射入雌性的身體,藉此天君把夜彌變成了媽媽?”

“抱歉,是我錯了。是我的說法不對。我不懂這前後有什麼關聯並不是指做事的先後順序。我不懂的是你那瞎扯淡傻叉的思考迴路。”

“天君真是無禮。難得夜彌這麼親切地和你解說。”

“你就把這份親切永遠封印起來吧。還有不要掀裙子可以嗎?”

我抓住夜彌的兩隻手舉了起來。很不巧我很清楚造人的過程,所以你不需要在這種地方開什麼實踐講座。

“與其有這份垃圾親切,還不如好好保持著羞恥心啊。”

“說什麼不和理論的話……”

夜彌晃動兩隻手要從我手裡逃開。這種動作,是那種不怎麼擅長運動的人的動作呢。

“在理論之前這是個倫理問題。不,我都不知道是什麼鬼理論。”

我鬆開手之後,再次開始用手機確認時間。對方還沒打電話過來。

夜彌又一次鼓著臉嘟著嘴。

“……天君指出自己和夜彌之間的關係存在問題。會不知所措,是因為不知道要怎麼和周圍人解釋為什麼和夜彌兩個人呆在這裡。”

“哦,對。”

“可是夜彌還不能結婚。”(譯註:日本法定婚齡,女性要至少16歲。)

“啊?”

“如果造人成功,就能堂堂正正地說明我們兩個的關係了。這樣一來就解決了。”

“解決個頭啊。這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能堂堂正正說明的事情吧。”

“每一種主張都會受到反駁。這和作家是一個道理。只要自己有堅定的信念,不管是什麼樣的批評或者批判,人都能迎難而上。”

“夜彌老師的作家理論真是偉大,不過要是做出讓初中生懷孕這種事,說明我什麼信念都沒有。”

“沒有信念,抱著隨便的想法造人?這樣可不好。天君要更注重倫理觀念。”

“這句話我才想對你說啊!”

我仰天長嘆。

雖然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不過夜彌果然是很糟糕。她和星花那種傻瓜發言,還有冬燕那種負能量發言不一樣,是思考模式根本性的有問題的那種恐怖。這莫非就是所謂的代溝嗎。真是不想變老啊……

“現在天君只有二選一。要麼作為取材活動的一環和夜彌一起吃饅頭,要麼作為構築關係的一環和夜彌造人。”

“這什麼垃圾二選一啊……”

“你是說要領養一個?”

我強行從歪著腦袋的夜彌手上搶過了一半饅頭一口吃掉。

“恩。”

夜彌呆呆地滿意地點著頭。隨後她自己也小口吃起了饅頭。

她的金髮在紅色的橋上隨風飄動,箱根溫泉的抒情畫卷再次形成。

遠處,肌肉男車伕再次眯起眼睛。

“…………”

仔細看看,那才不是微笑著守望我們兩個吧。

純粹就是光是聽到妊娠?領養?這種單詞,於是眨著眼監視我的一舉手一投足,擺出隨時可以撥打110的姿勢。箱根的秩序由箱根群眾來守護。

求你了,快點過來啊,初代責編!

那天。

在銀座的鐵板燒店陪夜彌見初代責編(現仙露文庫責編)的時候,我們被邀請參與品評會企劃,進行以箱根溫泉為舞臺的動畫原案以及小說的執筆。(譯註:上卷翻譯成了比賽企劃,這一卷根據內容重新翻譯成品評會企劃,特此註釋。)

根據基礎框架,構建整體的世界觀,塑造適合的角色,決定故事的開始和結束。以輕小說和漫畫先行刊行,隨後搭配社交遊戲,音樂,周邊,活動,最終實現動畫化。

“因為這是政府部門參與的企劃,所以有很多限制。不過順利的話會成為大話題,還請兩位務必考慮一下。”

初代責編大口吃著牛排的同時朗朗笑道。

截稿期是XX,稿件量是XX,結果怎麼XX,報酬有XX,之後要這樣,時間這麼安排,目標是XX,希望能XX。

初代責編用熱情的語氣說著。和我們還搭在一起的我出道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那個聲音充滿了夢想和熱情。

“等一下。我不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我從位子上站了起來,盯著放在眼前的肉。

“就算你突然跟我說這些事我也很困擾……說起來,為什麼選我們?”

“我認為兩人很合適。天出老師擅長角色塑造,八谷屋老師擅長進行設定。你們兩個合作會有相乘作用。而且——你們兩位原本的實力並沒有得到正確的評價。”

初代責編理所當然似地說道。

“原本的實力並沒有得到正確的評價。”

五年前我還會因為這種哄小孩的話得意起來。如今我只會覺得不快。

“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我愈發盯緊自己的盤子。上面放著錯過了吃的時機變得又冷又硬的肉。沒有人會想去吃這種肉。

“……警戒我也沒有意義。我想再一次和天出老師共事。這是我的真心話。”

初代責編露出些許苦笑。

“有漫畫化經驗的天君……天出君……天出老師君?先不論。”

無視緊張的氣氛,夜彌小口吃著切好的牛排。

“夜彌沒有任何實績。”

“這方面不必擔心。我對品評會有秘策。”

“秘策……?夜彌不是很理解。”

夜彌嚼起一塊還很生的肉看著我。

“而且,夜彌聽說這個世界有所謂的‘三年規則’。”

這是我之前告訴她的,業界的不成文規定。

得獎出道的人在三年的時間內不可以在同行的其他出版社工作。

“和得獎前就有聯絡的編輯討論姑且不論,實際為別人工作是不被允許的。夜彌不想和給夜彌發獎的MF文庫J發生衝突。”

那瞬間初代責編的表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吧。

“三年規則!你說三年規則!?”

他張大嘴巴笑道,覺得奇怪似地聳了聳肩,眼睛裡反射出了鐵板的顏色。

其中的感情任誰都很清楚。

初代責編他——

“不要說這種蠢話。”

非常憤怒。

那天,初代責編當場說了許多許多,在我回家的路上也用電話各種嘗試說服,還各種要改日在聊。姑且不論我是否接受他的說法,現場取材姑且還是奉陪吧……帶著這種想法,我被半強制性地參與了取材活動。

回想起來,他是個很擅長勉強別人的男人。

他甚至能作為一個人類和為了自己的作家人生考慮選擇寫賣得動的書的人大吵一架。

在我們因吵架而走上不同道路的時候,我曾以為我們這輩子都不能和好了——

不過,那家夥,或許至今仍未發生改變。

不論是好是壞。

在我們三個人約定在箱根湯本站會合的今天。

“提議的人居然遲到這麼久……”

初代責編忙於負責作品的校對。

我無法責怪編輯。在這個國家裡,他們是僅次於蘿莉控服刑犯的大忙人,經常會突然出現緊急工作。這一次也是,如果負責作家能按照日程安排工作的話應該就不會有問題的。大家一起來守護吧,截稿日和小學生!

“啊。”

夜彌看了眼手機。

我們兩個同時收到資訊。初代責編發的。

“我看看,他什麼時候到?”

“……說是,‘今天我要去網走市取插圖’。”(譯註:網走市,北海道東北部城市。)

“哈?”

今天?去網走市?編輯他?

“‘因為要陪插畫師熬夜,估計回來要明天一大早了,非常抱歉’。”

“有沒有搞錯啊……”

就算是要被押解到網走監獄的犯人在日程上應該也要再好點。在高舉勞動改革大旗的如今,居然有這麼一個黑心的工種存在,真的沒關係嗎?這不就像是現代奴隸嗎?……啊,是好的意義上的哦?

編輯嘛,你想啊,工資很高嘛。還很有創造性。就算想做也不是隨便就能做的。這條路,就跟打倒天下豪傑上獨木橋一樣狹窄。古羅馬的奴隸裡面,據說也有超有才能的專職人員。

“‘經費已經出了,所以就不要管我去取材吧。’”

夜彌抬眼看向我。

“順便一提,夜彌是第一次來箱根。”

“是嗎。”

“另外,夜彌因為滿腦子今天的事情昨天晚上沒睡。”

“是嗎……”

難怪就買了溫泉饅頭望著溪流。

她那恍惚的眼瞳裡包含著某種請願般的光芒。她就算不說我也知道她想說什麼。

“嘛……反正都來了,就去泡個溫泉吧。”

“天君,難得這麼懂別人。”

“難得這個詞多餘了。”

我聳了聳肩。

最近一天到晚都在工作。就算沒有這次機會,我也打算悠閒一下。

“消化一下之後我們去找找有沒有一日往返的溫泉之旅吧。”

“一日往返?為什麼?”

“為什麼……我們又不是來泡溫泉的吧?”

“是這樣沒錯。不過不住一晚嗎?”

“哈哈哈,怎麼可能。”

“誒?”

“誒?”

夜彌一副懷疑我是不是腦筋不正常的眼神看著我。不,你腦筋才不正常吧?為什麼要住宿啊?

不知為何,夜彌短短地嘆了口氣,而我長嘆了口氣。

“看來我和天君的看法不同。讓我們平等地討論之後決定吧。”

“無所謂,不過我的結論百分之一百二十不會動搖。”

橋的正中央,我們就像參加決鬥的人一樣相互對峙。這場戰鬥絕不能輸。因為,它賭上了我身為社會人士的信念!

“天君。我希望你理性地考慮一下。”

“我一直很理性。你倒是給我冷靜一下。”

“夜彌非常冷靜。這個動畫企劃的要點,在於發掘人們住宿的動機。是天君這麼說的,沒錯吧?”

“……沒錯。”

“試圖發掘住宿好處的人都不嘗試住宿要取什麼材。當日往返屬於本末倒置。”

“不不不……不,這個嘛,你想,不行的吧。”

“有什麼不行的?明明這是工作?身為社會人士的信念跑哪去了?”

她說的很有道理。一臉呆然的夜彌追逼著語無倫次的我。看起來就跟我說不過她一樣來著?

“因為,你沒必要和我,對吧。換個日子和別人……”

“為什麼?姑且,是說要透過合作來推動企劃。”

“我和你,在合作之前,首先是社會人士和初中女生。”

“夜彌——在作為初中女生之前是一名作家。夜彌應該和天君處在同一立場。”

夜彌如汪洋一般的眼瞳一瞬間如同皮球一樣劇烈動搖了起來。就像髒東西進了眼睛一樣,她用手背用力擦拭著眼瞳。

“夜彌,夜彌也是……職業人士。”

事到如今,我注意到自己踩了雷。

這是所謂任何人都不會退讓的底線。就和我絕不是蘿莉控那樣,夜彌也拘泥於自己是一名作家這件事。

自從出道作品被“掘墓人”和“社長”貶的一文不值之後,夜彌對於自己能被當成獨當一面的作家對待十分敏感。

“……對不起,是我草率了。”

“?天君沒有錯。”

夜彌歪了歪腦袋。

“天君的意見也是意見。天君有權利自由表達自己的意見。夜彌毫不在意。因為夜彌沒有感情。”

“噢……”

雖然夜彌用裝饅頭的紙袋擋著臉說這番話毫無說服力,但是,嘛,算了。這就和真正的蘿莉控對自己是蘿莉控沒有自覺是一個道理。

“……你是一名作家這件事我很清楚。”

我撓著臉,看著在紙袋下方飄動的夜彌的長髮。

這段時間,她本來的棕色短髮未嘗在人前出現過。當然,也包括我。

雖然我沒有詢問過理由,但我認為這是她想時刻身為一名作家的緣故。

出道作被掘墓人殘酷的批評,隨後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那次,是夜彌最後一次摘下自己的金色假髮。

自那之後,她一直戴著金髮。

簡直就像是用來與世界作戰的武裝一般。

“夜彌不需要安慰。這是夜彌的問題。夜彌不需要同情。”

吸鼻涕的聲音響了起來。平時那副看不透的表情出現了。該說是果然嗎,眼淚絲毫未見。

“但是,夜彌是公平的。夜彌非常有合理的判斷能力。這次的事,夜彌不得不承認自己有疏忽。”

“疏忽?”

“夜彌考慮到要以正裝參與工作而選擇了穿制服。這樣一來,夜彌身上的初中生標籤就變強了。天君有所顧慮也是有理。”

她用看不透感情的眼瞳俯視著自己頒獎典禮時也穿著的制服。

“比起選擇作為一個孩子,夜彌選擇了作為一名作家。”

在說出這句帶著決意的話的下一瞬間。

“我現在立刻脫掉孩子穿的制服。”

言出必行。夜彌解開領帶,開始脫起衣服。不,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有這份心就夠了!”

“這不是有沒有這份心的問題。這是社會看法的問題。”

“會被當成問題的是我吧!你考慮考慮時機,場合還有我的名譽啊!”

我把她褪到胸口的衣服抵住,拉住她翻起的裙子。我暫時變成了夜彌的專屬服裝師。這傢伙,說真的,一有機會就脫是什麼鬼?她難道是生活在沒有羞恥心這個概念的世界中的人嗎?

“放開,天君。看一看‘真正’的夜彌。讓夜彌變成一個大人。”

“說法,注意你的說法!”

夜彌用明顯不善運動的動作扭動身體。要不是我拉著她的裙子,她的裙子就會從腰間滑落下去。要是我沒有抵住她的上衣,她的內衣就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完全不似初中生的豐腴曲線四處展露。為什麼我的手只有兩隻?不抓住她的衣服就沒法遮擋了,但是抓著衣服又不能揍這個傢伙。

話說回來。

一般來看,一個衣服凌亂的初中女生,還有強行按著她的男性的組合,就往來行人的角度,他們會做出何種判斷呢?

答案很簡單。

“………………”

一直監視著我的人力車伕大叔像只藏狐一樣咪細眼睛。他從號衣底下取出了緊急報警用的手機。

拜託了,來個人!不管誰都行,來個人證明我是無辜的!

“喂喂,是警察嗎?請快點過來,快點!”

就在善良的城市守護者終於開始詠唱起了召喚人民公僕的咒語的時候。

“得令!受到呼喚後飛奔出場的小星花在此!我就是警察女孩!”

本應不存在於此的惡魔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拜託了,唯獨你,還請不要出現。

“大家好大家好日安,初次見面箱根溫泉,歡迎光臨。本人小星花到此就可以放心了,在保護世界和平方面連警察都相形見絀,其實,我作為被社會當作話題的美少女作家活躍中,在各地人氣爆炸,奪得諾貝爾輕小說獎的呼聲高起,啊,握手毫無問題哦,寫真的話第二張開始需要付費,莫非是需要簽名嗎。我在初次訪問箱根的活動中所以直接寫在號衣上吧,不不不不需要客氣,我已經習慣給粉絲簽名了,畢竟我是現役美少女火熱作家,請把它當傳家寶,務必慎重對待,誒你要去哪裡啊,誒誒誒,那個,等一下,那個?你不需要嗎!?這麼可愛的美少女的親筆簽名!為什麼!?難道您怕生!?”

不遵守用法用量的筒隱星花偶爾就是烈性藥。

受到混蛋混蛋混蛋惡魔級別的超級機關槍射擊的人力車伕大叔蹣跚逃走。

想必他的耳朵裡正縈繞著詛咒之聲吧。現代醫學無法根治這毛病。我也在每日探索治療手段中。

“星花小豆……為什麼——”

夜彌這邊也有很多想法吧。因為同期出道作家的出現,她陷入了今天最嚴重的彷徨狀態中。

“在你穿好衣服之前不準出現在人前。”

趁這個機會,我抓住她的後頸,把她丟到了附近的公共廁所如此要求。

“……恩恩……”

在發出不滿的聲音之後,可喜可賀,任務完成。

箱根的風紀和我的平靜生活,守護住了。

星花與剪刀的正確用法。她也算是救了我。雖然我一瞬間都沒有感謝她。

“天神老師!在這種地方遇見真是偶然呢!不,該說是必然嗎?這一定是命運!請你負起責任抱住我!就跟用火爐加熱一樣的熱情擁抱!”

她的火熱情緒讓人頭痛。果然還是回去吧。

“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透過最質樸的打聽方式詢問,結果有一個親切的人告訴了我天神老師的所在地。然後我就立刻用GPS地圖追上來了。這就是名為偶然的命運對吧?”

“裡面沒有絲毫的偶然要素吧……啊?”

我不會再次掉進去年年末頒獎典禮的坑裡。

為了防禦flying body press的一擊必殺,我把手高舉過頭,但是不管等多久衝擊都沒有降臨。

她成長了?變成熟了?她懂了不能隨便衝向他人這個人類的常識了?

在我為學生的進化感動的時候,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左右扭捏著身子的奇妙生物。

“那個,天神老師……在擁抱之前,那個……您注意到了嗎?”

珍惜動物初中生頭上的白色大緞帶搖動著。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緞帶。感覺就跟搞錯了進化方向的什麼怪物一樣。

“髮型,換了?”

“這,沒錯!但是……還有……”

扭捏。

扭捏扭捏。

扭捏扭捏扭捏扭捏扭捏扭捏扭捏扭捏。

仔細一看,在無限彎曲的身體前,有個指著激烈地上下搖動的制服的變化的食指。

說起來,這套制服我沒怎麼見過呢。是哪個學校的?我想不出來。

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要說為何,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我不瞭解的JC制服。

不,這並非是犯罪意義上的意思。作為負責初中入學考試教學的補習班老師,從工作上說,我需要和罪犯一樣詳細瞭解各個初中的制服,所以說了我不是罪犯了。

但是,換句話說,這也就意味著。

“……這是,那所學校的制服?”

是星花上的初中高中一貫制大小姐學校。在我說出了那所學校高中部的名字之後,星花的扭捏表情煥發出神采。她打心底開心似地高舉雙手。糟了,大意了。flying body press向我襲來。

“就是這樣回答正確!不愧是我的天神老師。獎品,就是來自我的用火爐加熱一樣的熱情擁抱一生份!”

“添加劑太可怕了容我退回。”

“說什麼啊,這邊也有個害羞的人呢。在我一句話都沒提的時候注意到了我的新制服,這毫無疑問就是愛的證明。”

“你這不是隨手修改了自己的記憶嗎……”

“怎麼樣,新JK的膨起的溫暖,有好好體驗一下嗎?”

“體驗個鬼啊?”

把我的臉從難以區分表裡的身體上挪開之後,我重新看向星花。

是因為從下往上看的關係嗎,她身上的制服比之前的確實要透出一股成熟的感覺。

白色緞帶和星型髮飾或許是配合制服訂做的。我在便利店裡的時尚雜志上看到過。這打扮參考了東京都的流行趨勢,也就是所謂時代最前沿的女高中生風格——

“恩?”

察覺到自己思考中的違和感之後,我重新回味了一個詞。女高中生?

明明還是個初中生,為什麼會有高中的新制服呢?這不像是cosplay,那麼這也就代表著。

“沒錯。”

眼前的初中生露出了柴郡貓般的笑容。

“——筒隱星花,下週要成為JK了!”

“有沒有搞錯。”

我老實地表示了驚訝。

她真的成長了嗎。真的更接近成年人了嗎。

“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這件制服毫無疑問是真貨,是才在內部升學學生的學校說明會上購買的東西。市面上沒有流通。要是拿到跳蚤市場APP上去的話,隨時都會有人購買,要求追加販售的資訊會源源不斷擠爆訊息欄哦?”

星花大概是搞錯了我的嘆氣的意思,她自豪地挺起了飛機場。制服的價值可不是透過戀物癖市場來衡量的。

“請感受一下大人氣女高制服的稀有價值。穿上這件衣服的我如今也是如花似玉的JK了。沒法被當作成年人的物件的乳臭未乾的初中生,再見了!”

“明明還是個初中生,你說什麼啊……”

“啊啦啊啦天神老師,你在為我的JK魅力焦慮呢?”

“哈?”

“能把身份當作理由的,只有這三月的最後一週了。還請您看好了,青春最強無敵嬌滴滴的女高中生力!”

用脫衣服的初中生(夜彌)來比喻的話,就是個換衣� �的初中生(星花)。

看著假裝JK興奮不已的星花,我搖了搖頭。

我知道的。

補習班老師這個職業,就是和小孩子的瞬間擦身而過的職業。

沒有長不大的孩子。

我明明知道這件事,卻一直當作不知道。

這種時候就要去看國語課的書。古籍裡會記載重要的事情。

在摯愛的少女長大的時候,蘿莉控先賢,光源氏前輩露出的是怎樣的表情——

不,嘛。

說到底光源氏不是蘿莉控所以沒關係的吧。

對方不過就是個垃圾混蛋惡魔。就算從初中生變成高中生也沒什麼大的變化。大概。

“那麼,你為什麼來箱根了?又是家庭旅行?”

在走回從紫陽花橋通往湯本站的主路的過程中。

想起星花那甜蜜父母的我問道,隨後星花突然就躲閃起了眼神。

“這,這是個聽者傷心,言者落淚的故事……”

“哈?”

“關於這次的旅行,說實話其中真是有個令人驚嘆的故事。不過,若要毫不費力說出這些故事,空出的行數有點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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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用這種在說二十世紀最大難題一樣的說法。趕緊說。”

這傢伙含糊其辭的時候,隱藏的都是些不怎麼妙的事情。

儘管夜彌被丟進去的公共廁所就在附近,我還是叉著手催促星花,這時,星花從包裡摸索出一個塑料瓶。

“那個……那邊!”

這大概是透過車上販售員購買的吧。小田急包廂式電車的紀念人物印在了瓶子上。

塑料瓶被星花當成暗器朝路邊一角扔了出去。太不講禮貌了。

但,在我罵她之前。

“咕唔!為什麼……!”

短短一聲悲鳴後,有個蹲在那裡的人影出現了。

看來那人是躲在後頭窺探這裡的情況。

“……你也在啊……”

鶉野家的冬燕小姐登場了。

她穿著拉鍊風衣和短熱褲,一副方便活動的休閒打扮。就跟牽著狗繩的狗狗一樣。

她的包包上掛著我正月給她的護身符。

沒穿制服的她春天開始似乎要上自由學校了。鶉野家的監護人在這件事上和我仔細討論過,我認為是個妥當的選擇。人生又不是只有上學一條路。(譯註:自由學校,根據日本文部科學省的定義,指主要招收不上學的孩子的機構。)

嘛,比起要上什麼學校,她現在出現在這裡這個謎更為重要。我往那兒一看,冬燕像只吉娃娃一樣搖著腦袋試圖打岔。老實說,你怎麼來了啊?

“天神老師被野狗追這件事本身沒什麼好驚訝的呢。”

“畢竟之前都和野貓遇上了……”

“野貓。哈?您指哪位?高貴的小星花沒有見到來著?”

我深深嘆氣。

雖然不知道原因,我就是有這種感覺。替身使者相互吸引,天使和惡魔相互碰撞。命運就是這麼種東西。

“那麼我在這裡的理由你也知道了吧,天神老師。”

“這方面我完全不理解。不過謎題倒是越來越多了?”

“那麼那種無所謂的事情先不管了,繼續聊我的JK時尚吧?紅色緞帶加純白緞帶,請您收下,present for you唔!”

我朝張開雙手靠近的星花的額頭扔出了塑料瓶。

“……在大眾面前還請自重。”

冬燕絕妙的一投把塑料瓶扔了回來。塑料瓶裡面裝的滿滿的,兩邊應該都受到了很大傷害……

“好痛!好過分!你在做什麼啊冬燕同學!?一句話不說直接扔東西過來跟個野蠻人一樣!”

“你好好想想你剛才做過什麼蠢緞帶。”

“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準瞧不起緞帶!!”

“我瞧不起的是你本人。”

“我本人瞧不起天神老師是個什麼鬼!?”

“為什麼隨便把別人扯進來……你真是笨蛋麼?”

按著額頭哇哇大叫的星花,還有按著額頭冰冷怒罵的冬燕。兩個變紅了的額頭幾乎抵在了一起。就跟喉嚨裡低吼著的狗狗貓貓一樣。

那個,你們兩個,會很長嗎?我可以回去了嗎?

“你一開口就是天神老師天神老師,要是覺得丟臉就別這樣了。又不是小鴨子,稍微有點身為獨立人格的自尊。”

“獨立人格的自尊?呵呵,冬燕同學說這個?”

“……什麼意思。”

“我們在車站應該是分開走的,為什麼冬燕同學會出現在這裡呢。莫非,是假裝走反方向,其實是偷偷跟著我?”

“哈?”

“在不熟悉的城市裡一個人走是需要勇氣的呢。你難道不是覺得我在附近就安心了?”

“……唔。”

“哎呀哎呀?說中了?所謂獨立人格的自尊呢?”

“不,不是的——”

“好了好了,耳朵都紅了,好可愛好可愛、乖乖乖,冬燕寶寶不怕怕,這個世界一點不可怕喲~”

“你這……閉嘴蠢緞帶。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煽動技能滿點的混蛋惡魔和說不過人就用硬實力的廢柴天使,還有漫天交錯的粗口髒話,飛來飛去的塑料瓶。

小路邊的接投瓶遊戲。瓶子完美的單純以兩人的額頭為目標。你們有打棒球的才能啊。要比去操場上比吧?

“啊——啊——,到時間了到時間了。事情我大致瞭解了。”

沒有辦法的我作為裁判張開雙手插入兩人中間。

“你們兩個,兩個人一起來箱根玩啊。你們是越吵越親那種?”

在公正無私的裁判出場的瞬間,塑料瓶從左右命中我的臉頰。怎麼塑料瓶增加了太奇怪了啊。

“完全不是!”

“一點不對!”

“和冬燕同學兩個人旅行什麼的。”

“光是想想就讓人要起雞皮疙瘩。”

“要是讓我做那種事。”

“還不如去咬舌自盡。”

兩人的節奏完全一致。所謂的銅牆鐵壁二日遊組合?

“我知道了。本來考慮到某人的名譽我是打算隱瞞的,不過事到如今還是放棄吧。為什麼冬燕同學會在箱根呢,這是一個聽者傷心,言者落淚的故事!”

“為防誤解,我就來說明一下為什麼筒隱星花會出現在箱根的真相吧。雖然我不想把某人的痴傻作風昭告天下。就當作喜劇故事聽過笑過就算了吧。”

兩人最後一次命中對方額頭後轉向我。

“是這個人不好!”

“是這個女人不好!”

七嘴八舌講出的話語,充滿了惡意和偏見。嘛,算了。

稍微解讀一下她們的深層意思的話,差不多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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