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輝的妻子,楊老師,問題還真是不小。

丈夫的突然離世固然使她傷心錯愕,但緊接著排山倒海到來的,卻變成了無限煎熬的輾轉反側。

她一向自詡心理素質淬鍊的已經十分完備了,至少比丈夫那種專喜歡陶醉在虛妄中沽名釣譽的假清高要強出一個層級,可話說到底,她畢竟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心理素質在一遇到真章的時候,就開始水的掉渣兒。

以至於市局的刑警剛剛開始排查張輝外圍情況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手足無措的自亂陣腳,出起昏招來了。

市局原本在確定了楊老師於事發當晚的不在場證明後,已經相應的將她的嫌疑度降到了最低,可她又是放火燒廚房,又是催著父親親自出馬,溝通早日結案定性的事情,反而引起了孟金良的注意。

不查不知道,楊老師年紀輕輕,參與的研究課題組卻比年長幾歲的張輝還要多。

一個警員在現場拿著詢問記錄向孟金良彙報:“隊長你看,楊老師參與立項的研究課題,最近幾年,就有十幾個,基本上最終的課題研究都以無疾而終收尾,我們詢問了最近兩個課題的贊助人,他們回答終止資助的原因,基本上都是資金不合理使用的問題。”

歷史久遠的已經不可考。

孟金良叫了個經偵的同事幫忙掌眼。

那同事僅僅核對了一下正在進行中的課題組賬目,就指著上頭的條目對孟金良說:“時間短,我現在無法核實,只能透過我以往的經驗建議你,去查查這家文具銷售公司。”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孟金良對數字上的事情還沒有形成太敏銳的直覺。

同事眼神不善,“如果我沒猜錯......她這都是小兒科,怎麼大學老師也幹這種事兒?”他搖搖頭,“你看,這研討會,類似主題的,一個月就開了三場,每場次預計出席一百五十人?開運動會啊?各類文具、紀念品,辦公用品......你看看這瓶裝水,第一場會議就定了五十箱水,可以,喝不了第二場也可以用吧,結果這報銷票據顯示,第二場時又是全部重新買了一遍,她這不是要開會,是要開超市啊!”

太專業的領域孟金良沒什麼經驗,可推己及人還是會的,想他自己組織隊裡開會也好、搞活動也罷的組織經驗,瞬間便理解了經偵同事的意思,“這家文具店,是她的利益輸送方?”

“基本上就是這麼回事吧,”那同事很是不屑的撇撇嘴,“一般這種互相搭配著虛開會議、虛報會議支出相關的吧,合作的銷售方都不會真的照實數給搬來那麼多物資,這些虛報出來的錢,他們銷售方自己扣幾個點的好處費,剩下的就直接轉給當事人了,‘雙贏’嘛,很常見。”

這家文具公司也老實,原本是老鼠倉,左手倒右手的營生,確實沒必要因為幾個點的好處費給別人扛事兒,刑警到了現場一詢問,就痛痛快快的都交代了。

另外一方面,從楊老師處入手的外圍排查,忽然接到了來自她學生的實名舉報。

學生是已經畢業的了,在班級群裡聽說有警察在調查楊老師,就自己主動找了過來。

“以前在讀的時候不敢說,現在畢業了就不怕了,”這個女孩子至今想起來,還有些意難平,“學校每學期,都會給家境貧困的學生發助學金,給學習優異的同學發獎學金,唯有楊老師帶的班裡......打個比方說吧,一個人五千塊錢的助學金,發到手裡後還要還給她四千,她當時是說,其實助學金本來就是一千,剩下的那些,只是學校請同學幫忙過一下手,是校方避稅的一種手段!她不讓我們張揚,威脅誰說出去,就會被開除,即使當時不開除,也會嚴卡學分或論文,無法順利畢業......當時敢怒不敢言,畢業後我才覺得,這實在太荒謬了!”

“沒有一個同學反抗過嗎?”孟金良簡直難以想象。

那女孩咬著嘴唇說:“誰不知道她爸是學校的老教授,她在大庭廣眾下都只管我們系主任叫叔叔!她老公也是學校的老師,她還負責過一段時間安排應屆生實習單位的事情,大家誰敢說話?”

有了第一個敢吃螃蟹的人,不少學生也就含含糊糊的預設了自己身上也發生過類似的遭遇。

查刑事案,居然查到一隻碩鼠。

可縱使她身上有一百個經濟問題的線索,也無法將她和張輝案直接聯絡起來啊。

難道因為張輝剛直不阿的勸阻或要舉報她,引來了她的滅口?還是兩口子對不義之財分贓不均起了內訌?

孟金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最大的疑點,在照片上。

未燃燒充分的相紙上,還依稀可以分辨得出底紙的鑄塗層,技術科的小黃說,這應該是一種進口的底紙,這類紙張緊密度好、透氣防水性好、韌性極強,目前市場上會選用這種底紙的生產廠家,應該沒有幾家,一般小型的照相列印門市,是不會用的,只有一些大型婚紗攝影的影樓才會使用。

難道真的是楊老師和張輝的合影?

龔蓓蕾拿著杯咖啡走過來,“領導,飯也不吃,水也不喝,您這也是太拼了,要不您休息休息,雜事跑腿的活兒交給我吧。”

孟金良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小龔,你平時照相嗎?”

龔蓓蕾訕笑一下,“自拍算嗎?”

“算啊,”孟金良直了直腰,又活動了一下頸椎,“那你會在什麼情況下把照片列印下來呢?”

龔蓓蕾掐著手指頭,“護照?身份證?沒了吧,剩下的都是隨拍隨刪,誰沒事打出來幹嘛,也太年代感了!”

“也是啊。”孟金良走回車裡,也沒得出什麼好的啟發。

龔蓓蕾跟過去,站在車外面,趴在副駕駛這邊的窗框上,“領導,您這麼大陣仗查這姓楊的,我還以為是有什麼突破性線索了呢,合著您心裡也沒點兒譜啊這是?”

“誰說不是啊,”孟金良愁到深處反而豁達了,“今兒要是沒個說法,我還真是無言面對江東父老去了,到時候你就回局裡直接給我請個病假吧,我得休息一年。”

“別介啊領導,”龔蓓蕾誇張的叫喚,“您捨得讓我們全隊一年吃糠咽菜啊!”她邊說邊翻了翻手機,不滿的嘀咕著,“這老秦一天天的,也沒個動靜!”

孟金良回說:“那邊沒啥事,我剛才和他們聯絡過了,那個助教還挺自覺的,自己把自己隔離在宿舍裡,哪也不去,隔幾個小時上視窗透透氣,讓下面的同事看上一眼,據說連吃飯都是讓食堂送餐的。”

龔蓓蕾吹了一天風,顴骨上都微微泛起紅血絲了,撅著嘴說:“要是這位楊女士也這麼讓人省心就好了,要是所有的證人都像那個舉報的同學和那家文具店那麼配合就好了!”

孟金良心頭像被緊攥了一下,猝然凝眉,“對啊,文具店啊!我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文具店也會接一些列印海報的業務,也需要相紙,也有印表機,楊如果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照片,肯定不會去影樓招搖,而是會選一個讓自己安心和信任的地方!”

文具店的售貨員沒想到剛走進來的兩個客人又亮了警徽,一天受了兩次驚嚇,神情懨懨的,早已放棄了抵抗,“還、還有什麼問題啊,我知道的,都交代了。”

龔蓓蕾唬人的沉著嗓子,一臉法不容情的嚴峻神情,“楊老師最近有沒有來你們這裡列印過照片?”

售貨員一愣,“這我不太清楚啊,我不負責列印那邊的業務......”

龔蓓蕾在店內環視了一週,朝嘈雜的紙箱堆疊深處一點下巴,“就那一臺電腦?”

售貨員連連搗頭,“是,一般設計海報啊,製版打樣啊,都用那個操作。”

“開啟看看。”孟金良冷聲說。

售貨員連忙上前輸入了密碼,又懂事的讓出了位置。

龔蓓蕾快速坐下來,將幾個硬碟裡的檔案逐一開啟檢視了一遍,全部是文具店的具體業務,並沒有私人照片。

售貨員好奇的在後面探頭看,雖然不知道他們在找什麼,也知道是沒有找到,剛要撥出一口氣,又聽那位冷著臉的警官說了一句:“看‘回收站’!”

“對啊!”龔蓓蕾快速開啟電腦桌面上的回收站,裡頭檔案太多,索性勾選了“一鍵還原”。

再返回電腦桌面上,突然多出了十幾張照片。

孟金良急切的俯身上前,直接奪過滑鼠,自己點開一張張快速瀏覽,終於在七八張以後,看到了一張與之前那些屬性完全不同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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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蒙蒙的畫面上,右側邊緣還有一點樹幹的粗糙紋理,顯然是以偷拍的角度拍攝的照片。

龔蓓蕾顧不上旁邊還有“外人”,一手捂著嘴,一手指著照片的左上角,輕呼道:“這時間,這時間不就是......”

那亮紅色的一排相機自動設定的時間碼,正是張輝案的案發當晚。

孟金良面容嚴肅,又向後面連續快速按了幾下,之後的四五張照片,幾乎都是相同的角度,時間碼按照時間順序,從晚上九點四十五分,到晚上十點十五分,畫面先後抓拍到了三個人,先進去的兩個人,孟金良很快辨認出來,先是金維,其後是張輝。

“最後一個進去的這個人是誰?”孟金良不斷放大,還是難以從相片上的側臉上辨別出來。

龔蓓蕾眉頭擰成了麻花,熬幹了腦汁一拍大腿,“領導,我怎麼瞧著,像是那個助教?!”

孟金良回憶了一下早上小吳拿來的資料照片,快速命令龔蓓蕾,“照片全部複製出來,然後直接回市局!”他長腿飛奔著上了車,一個巨大的調頭,在水泥路面上留下深黑色的兩條印痕。

車搶著黃燈衝過了十字路口,孟隊單手撥出電話,“收網,通知兩組,帶楊回市局!延大那邊,馬上帶那個助教回局裡,千萬別讓他跑了!”

楊老師那邊一直沒有收到風聲,今天一整天,她都被支隊裡兩個女警官拖著,以“瞭解情況”的名義拉家常,她幹不出來直接將人家掃地出門的事——主要是也沒有那個底氣,但任憑她這邊提出想吃飯想睡覺的任何要求,人家女警官就只是微笑著說:“楊老師你自便,不用管我們。”

楊老師連看手機的勇氣都沒有,她智商還是勉強線上的,自己這算是被變相監視起來了吧,那通訊記錄會不會也被監控起來了?萬一警察沒查出自己什麼問題,反而被“自己人”的電話、簡訊給洩了底,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她是個悲觀的樂觀主義者,凡事總能想到最壞的情境,又總幻想自己是個特例,能從絕境中超然解脫。

比如她當年高考,比延大的錄取分數線低了0.5分,這也太倒黴了!可不過剛沮喪了一天,她爸楊教授就回來告訴她,排在她前面的那個學生有肝炎,不能被錄取。

毫無疑問,她一直是幸運的,總能遇上不幸中的萬幸,總是被上天眷顧庇佑的那一個吧......

臥室的門敞著,她背對著門口假寐,心跳卻一直響在耳畔,震的自己頭暈目眩。

隱隱約約聽見客廳裡,女警的手機響了兩聲。

隨後腳步聲響起,有人敲了敲她臥室的門。

她緊緊的閉著眼睛,抿著嘴唇,全身緊繃成一塊鐵板,祈禱響起的聲音會是:打擾了楊女士,那我們就離開了,你早點休息......

“楊女士,”門口熟悉了一天的聲音響起,卻收斂了親切感,只有公事公辦的聲音,“請跟我們回局裡配合調查!”

楊老師哆嗦著起了身,兩腳一著地,就軟了下去,膝蓋狠狠的磕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這邊秦歡樂和兩個同事本來已經開始商議著要如何排夜間輪值了,忽然就接到了局裡的通知,立即帶孔騰達回去。

秦歡樂一個高兒從花壇邊竄起來,“這小子還真有問題啊!”

仨人立即分了工,一個把住一樓唯一的進出口,兩個衝上去拘人。

秦歡樂腿長腳長,勉強有個身型優勢,和另一個同事上樓拿人。

樓裡的情況早已經摸熟了,兩人毫不猶豫,直接上了三樓,樓梯口第一間就是孔騰達的宿舍。

同事先敲了敲門,裡頭良久沒動靜,秦歡樂當仁不讓,一腳踹開了門。

研究生宿舍的條件要好於本科生,一室兩床,也許是行將畢業的緣故,宿舍裡空著一張床,應該只有孔騰達一個人住。

天已經黑了,室內沒有開燈。

秦歡樂伸手在門邊摸開了燈,眯著眼睛適應了一下,就看見床上矇頭躺著一個人。

同事走上前高聲喝道:“孔騰達,我們是市局刑偵支隊的,現在有證據表明,你在一起刑事案件中有重大嫌疑,現依法傳喚你到市局接受詢問,請配合調查!”

被子微微動了動。

流程也走過了,秦歡樂也不整虛的了,上前使勁推了一把被子裡的人,“整什麼景兒啊,麻溜兒的起來,快點!”

他抬手一掀被子。

“靠!他姥姥的!”同事忍不住罵了一句,掏出對講機呼叫樓下的同事,“孔騰達打暈了一個外賣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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