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惠紅廢棄修車廠的案子不複雜,偵破過程也沒什麼難度,只是難為兇手大冷天裡,在沒有便捷運輸工具的情況下,全靠搭乘公共汽車搬運和丟棄屍體。

這個廢棄修車廠附近的公交車終點站,已經是她自以為力所能及的世界盡頭了。

屍體只剩頭部和軀幹,屍身有焚燒不徹底的痕跡,大概兇手根本沒有想過要淋灑一些助燃物,純為臨時起意放一把火毀屍滅跡,可冰天雪地裡,火滅的快,她也就很佛系的選擇了放棄。

風將包裹屍體用的軍綠色氈布和藍白格編織袋吹到了幾百米外的地方,上頭簡直俯拾皆是兇手的指紋和DNA。

甚至連屍檢和證物檢驗的時間都節省了下來,僅靠那唯一一班到廢棄修車廠的公交車上的監控倒推,兇手就已經被成功鎖定了。

兇手名叫劉芳芬,67歲,死者的妻子。

直到孟金良帶著人暴力衝破了她位於棚戶區的家門時,她仍然面目木訥,沉默而麻木的盯著客廳裡那四隻血肉模糊的殘肢。

隨意走訪一些過去的鄰居親屬,這絕命夫妻之間經年的矛盾就昭然若揭了。

審訊室,兩個男警官一個望著她,一個略微頷首預備做記錄,可倆人心裡都不大痛快。

一張死者生前的照片擺在桌子上,男警官沉聲詢問:“這人是你丈夫嗎?”

劉芳芬點點頭。

“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被逮捕了嗎?”

劉芳芬平靜的說:“我殺了他。”

男警官只感覺自己被噎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說說作案過程吧,就是你怎麼殺了他,又怎麼把他肢解,怎麼棄屍......詳細說一說吧。”

劉芳芬眼神依然沒動,“他來了,說屋裡太冷,要喝熱水,我倒完水沒拿住,撒到他棉鞋上,他抬手就來打我,我嚇得抱頭躲在牆角,結果......”她雙眼再次失焦,彷彿看到了當時的情景,“他自己踩在水上滑倒了,好像跌傷了腰站不起來,一直罵罵咧咧的讓我趕快扶他起來......說都怪我......起來非要弄死我......他摔得可不輕啊,要是......我不敢扶,就拿旁邊的木板凳,砸了他的頭......”

審訊室外站著的劉茗臻微微點了點頭,兇器和死者致命傷的初步屍檢結果完全吻合。

男警官有點不太忍心——他看資料,瞭解到劉芳芬這幾十年裡,身上大小傷就沒斷過,日子過得也忒慘了,最嚴重的一次,被打掉了三顆臼齒,肩胛骨上現在還留著一條被三稜鐵砍傷的疤痕。

他心想要是這老太太但凡有點急智,就說是丈夫正在對她實施毆打時,她慌亂中為了自衛才失手將對方打死,那量刑時多少也能有個緩和的餘地。

他忍不住偏頭看了看自己的同事,才繼續問:“你殺人後肢解屍體,是為了洩憤,還是為了方便搬運?”

劉芳芬身體一僵,遲遲沒有說話。

男警官瞧著她的神色,不禁嘆了口氣,語氣更和軟了些,“你只管說自己的真實動機吧,你的犯罪事實清楚,你再撒謊也沒什麼意義,對判決結果影響不大了。”

劉芳芬茫然的抬起頭,吶吶的說:“我年紀也大了,我想著萬一我因為這事判了死刑......也許很快就能再見到他了,那我留下他的手腳在這頭兒,他應該就不會再打我了吧?警察同志,你說,應該不會了吧?”

審訊室外的孟金良十分感慨的抿緊了嘴唇。

劉茗臻瞥了他一眼,“動搖了?”

孟金良露出一個苦笑,“我在想......我曾經認為,我從事這份職業最高尚的地方,就是可以竭盡全力去使每個再也無法為自己主張的被害人死後瞑目,都說法律是道德的底線,可是......那些因為自身道德缺失而最終害人害己的死者呢,難道還有人能代表公理正義,在道德層面上去另一個世界譴責他們的靈魂嗎?我覺得......不太公平。”

劉茗臻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沒想到你還這麼感性,就憑你這番話,完全可以去‘情感之聲’當個喂人心靈雞湯的電臺主播了。”她冷峻的望著審訊室裡的人,“是她孱弱的外表影響了你的判斷力嗎?我們這份工作,可以在道德層面去同情任何一個人的經歷,但絕不能因此而模糊他所越過的法律底線,我想和道德相比,法律仍然是更公平的。”

孟金良張了張嘴,情緒像注了水的咖啡,砸吧砸吧,寡淡無味。

“劉科長......”他對著劉茗臻真是一點轍都沒有,腦袋就像短了路,一句夯實的辯駁也掏不出來,只得撒氣似的拽拽衣領透了口氣,舉起對講機低聲說:“行了,抓緊完善證據鏈,別扯沒用的了,還一堆事兒呢!”

審訊室裡的男警官壓了壓耳機,抬頭直視著劉芳芬問:“你並不怕被發現殺人的事實,也沒有在屍體搬運過程中做過多的掩飾,那為什麼還要大老遠的把屍體搬到惠紅停車場去丟棄?”

劉芳芬彷彿還沉浸在剛才的話題中沒有回神,直到對面的問話又重複了兩遍,才下意識舔了下嘴唇說:“她們說......都丟那兒......”

兩個男警官的眼睛立時瞪了起來。

“誰說?丟什麼?你詳細說!”

男警官又反覆問了幾次,劉芳芬已經說不出更多的資訊了。

孟金良等不及,直接推門走了進去,用手機播放了一段音訊。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要殺了他,不然我會發瘋的,這個世界都在逼我發瘋......除了殺他,我沒有別的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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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金良緊盯著劉芳芬的眼睛,“你仔細聽聽,記不記得這個人的聲音?”

劉芳芬搖了搖頭。

“那你對這些名字有沒有印象:程露、徐霞、朱麗春......”

對方臉上毫無反應。

孟金良深深的皺著眉,一手支在桌子上,彎腰湊近了些距離,問:“那你有沒有聽過類似的發言?發給你的傳單還有保留嗎?”

劉芳芬再次搖了搖頭。

孟金良怕她緊張,放慢了語速問:“那你日期還記得嗎?地點在哪裡?”

劉芳芬搖搖頭,又點點頭,“日期不記得了,挺久之前的事了,地點......在我家後院一家小賓館裡,不過後來棚改,都拆沒了。”

審訊室外的劉茗臻也不禁露出了些許失望的表情。

孟金良走出來,還是派了兩個人,去修車廠附近再探勘一下。

過了平安夜,就是聖誕節。

又趕上週末,前一夜的紅男綠女們徹底放開了“社畜”的束縛,大多玩了個盡興。

天際灰濛濛的氤出一抹青白,夜燈都滅了,街邊那些隆重喜慶的節日裝飾就顯出一絲繁華過後的荒誕來。

市人民醫院的走廊裡,秦歡樂腦袋一點一點的,終於砸到了身旁顏司承的肩膀上,他心裡一個激靈,意識卻有些得過且過的想著,哪怕再多眯個五分鐘也好啊——他實在是太困了。

旁邊的急診室臨時病房裡,躺著還在昏睡的龔蓓蕾,她脖子上蓋著一小塊兒紗布——所幸傷口不深,除了開始流的那點兒血,沒別的大礙,安全起見,打了破傷風和消炎藥,倒是結結實實的睡了一晚上。

顏司承抬手在半空中猶豫了一下,還是用一根食指矜持的戳了戳秦歡樂的腦袋。

秦歡樂紋絲不動,含混不清的嘟囔著,“別那麼小氣嘛。”

顏司承又戳了一下,才輕聲說:“翟喜進醒了。”

秦歡樂不情不願的坐直,又半閉著眼睛晃晃悠悠的站起身,“知道了,你昨天說過你不能直接改變任何現有事情的發展軌跡......”

顏司承認真的說:“我試過直接改變......但那一整條線的人都直接消失了,至今也沒有找到彌補的方法,所以......”

“所以你沒有上帝視角,只能緘默旁觀,擠牙膏似的這麼一點點迂迴曲折著,”他直接打斷對方,“還沒老年痴呆呢,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行了,你幫我看著這朵倒黴催的花兒,我去翟喜進那兒看看。”

秦歡樂背過身向電梯走去。

昨晚顏司承告訴他,自己六十年前曾經救過一個要輕生的女孩,那個女孩就是秦箏箏。

時光荏苒,為什麼他們都不曾衰老,這背後還有多少隱情?

醫院不是詳談的好地點,秦歡樂強迫自己按下了心頭的暗潮洶湧,以待來日。

翟喜進醒是醒了,卻像個驚弓之鳥,滿眼都是無處安放的惶恐不安。

病房的門剛一推開,他就驚的一個高竄起來,赤著腳就往病床底下鑽。

秦歡樂蹲下身,一臉黑線的看著他,“我說翟喜進,你到底在怕什麼?你得說出來,我們才能有的放矢的保護你啊。”

翟喜進瘋狂的搖著手,用被子罩住整個人,抖的像雪地裡的鵪鶉,“是我錯了,是我錯了,都是我,都是我......”

秦歡樂眼神一黯,拽了半天,也沒法子拉住死命掙扎的翟喜進,累出一腦門子熱汗,只得放棄的也跪趴進去,低聲問:“不說片湯兒話了,就說你和宋子嫻是什麼關係?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被子”一頓,秦歡樂手急眼快的一扯,終於見到了翟喜進發愣的面容。

“誰?我不認識啊......”

秦歡樂連忙介面,“你說你不認識宋子嫻?”

翟喜進的眼神是真心的茫然。

秦歡樂緊盯著他,“那你家裡那部粉色的女款手機是哪裡來的?”

翟喜進眼神一閃。

病房門再次被推開,幾張局裡常見的熟面孔走進來,“秦歡樂?”

秦歡樂從床底下探出頭來。

“秦歡樂,你涉嫌故意傷害及危害公共安全......”對方故意板了一下臉,“現依法對你實施拘捕!走吧!”

刑偵支隊辦公室。

孟金良剛得空稍微眯了一會兒,一個小刑警就快速跑進來,“孟隊!孟隊!”

孟金良眼睛酸澀的坐直身體,感到太陽穴有絲跳痛,“真體貼啊,一分鐘也不讓我睡哈!”

小刑警為難的立在當地,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孟金良嘆了口氣,兩手掌心覆在臉上揉搓著,“說吧。”

小刑警向外一指,“紀隊回來了!”

紀隊紀展鵬,就是那位常年借調在省廳的市局刑偵支隊現任支隊長。

他很久都不屑於參與市局這邊的具體案子了,今天怎麼回來了?

孟金良站起身,“回就回來唄,你慌什麼?”

小刑警急道:“紀隊回來簡單過問了一下隊裡近期的案子,就突然發火說我們證據不足,拘留程式有問題,把程露給......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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