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孟隊的身體有起色了,昨晚又有護士看到他手指動了。”花骨朵兒在電話裡興奮的說,“等你回來,要是孟隊能醒過來就好了。”

秦歡樂邊喝粥,邊笑了笑,“那你別松勁兒啊,就照著我說的做,只要去老孟那兒,就在他耳邊放我錄好的那段錄音,別忘跟陪護的那位大姐說,晚上就給他帶上耳機連軸放,千萬別忘了。”

聽筒裡的龔蓓蕾像一口氣被人塞了十塊臭豆腐,出口的語氣都帶了豆渣子味兒,“老秦啊,雖然有效,可不是我說你,你這招兒,可實在是太損了,就你那錄音,我都聽不下去了,你哪兒編出那麼多劉科長去相親的段子啊,一個個說的跟真事兒似的,這等孟隊真醒過來,不得跟你......而且萬一讓劉科長知道了......”

“做人不能瞻前顧後,都像你這樣,啥事兒也辦不成,就要嘁裡咔嚓,兵行險招兒,學吧啊,姑娘,學會了都是自己的。”秦歡樂滋溜一口粥,覺得不夠甜,自己又擰開蜂蜜罐子,往裡面加了兩勺......又加了兩勺,一嘗,好齁!

聽語氣,龔蓓蕾在電話那邊必然是做了個翻白眼的表情,“瞻前顧後?你能不能不老拿自己的缺點舉例子?唉......老秦,你不在延平,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空落落的,支隊現在這樣,我一點兒也不寂寞......你坐綠皮車好玩兒嗎?我長這麼大,還一次都沒坐過呢,在車上啃個饅頭是不是都格外的香?”

“是啊,不光啃饅頭,喝酒都更容易上頭,青天白日的都更容易中邪呢。”秦歡樂一哂。

“說兩句就下道,”龔蓓蕾不知道同行的還有顏司承,好奇道,“那個武正凱是個什麼樣的人,好相處嗎?兩個陌生人大眼瞪小眼的待兩天,挺尷尬的吧?我跟你說,咱們以後都是同事,你可輕點兒忽悠人家,免得以後共事起來,你不好做人啊。”

“你提起他,我正想和你說說呢,”說起這個,秦歡樂立馬來了興趣,“那小子真不錯誒,可惜人家娃都打醬油了,不過足以見得肖局的眼光還是很靠譜的,這批次借調上來的還有好幾個呢,回頭哥給你劃拉劃拉,總能給你......”

“老秦。”

“嗯?”

“滾。”

秦歡樂在對方要掛電話前高喊了一嗓子“別”,趕忙說:“正經事,問問你,問完你再掛。”

龔蓓蕾無精打采的“嗯”了一聲,“一聽你這麼說,就總覺得你在憋著什麼壞呢。”

“真是正經事兒,你好好想一下,然後回答我。“秦歡樂略微正色道,“你覺得什麼情況下,你會因為別人對你的評價,就會覺得生無可戀了,我說的不是無病呻吟那種,是真的,真的覺得不想活了,要把自己咔嚓了。”

龔蓓蕾最近本來就喪,聽著這話題就來氣,但總覺得老秦不至於明知故犯的專門拿這種事情來擠兌自己,雖然不情願,還是回道:“生無可戀的時候多了,馬姐說我胖了我都覺得生無可戀了呢,可你要是問認真的那種......我想想,肯定是地球毀滅了吧?那也不是,就算地球毀滅了,你估計也能跟小強似的找個地縫兒活下去,那我就跟你後邊唄,好死不如賴活著是吧?因為別人的話就......我反正肯定不會。”

秦歡樂點點頭,確實,一點兒不誇張,這年頭得抑鬱症就跟得感冒似的,人沮喪哀怨都是合理的情緒表達,但只要不是真正病理上的抑鬱,似乎應該不至於被輕易就擊潰了精神屏障啊。

他反覆想著午夜兩個女人間的對話,一不留神喃喃嘀咕了出來,“沒有生孩子,人生就是失敗的......”

“有病吧你?”龔蓓蕾嗤之以鼻道,“你是腦袋讓火車晃散花兒了?說得什麼上古王朝的柴火話,讓咱單位的單身女同事們聽見了,都能上手撓你!到時候你可離我遠點兒,我不負責護著你啊,再濺一身血。”

秦歡樂怔了一下,下意識說:“是吧?一般來說,應該不至於聽見這麼一句話,就會有那麼極端的反應吧?”

龔蓓蕾應了一聲。

秦歡樂追問:“那假如,我說假如啊......你別把自己代入成鋼筋鐵骨的女漢子,你正常點兒,用平常心想想,如果一個女人,得了絕症,不能生孩子了,然後和一個陌生人聊天,對方說了剛才那些話,就人生失敗啊之類的,你覺得,她想不開,是正常的嗎?”

龔蓓蕾也終於嚴肅了一點兒,“你是遇上什麼案子了嗎?這人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讓我代入,我也說不好,不過如果那句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呢,是吧?那也說不準就會鑽牛角尖兒了,你有前情提要沒有?”

萍水相逢而已,哪來的前情提要啊,秦歡樂連這個女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行吧,我再想想吧,”他塞下了最後一口粥,感覺血糖已經到達了爆表的邊緣,忍不住呲著牙做了個鬼臉,“感謝花記者來自前線的報道,回見吧您。”

電話裡同樣回了他一聲不屑的氣音,便結束通話了電話。

秦歡樂胃裡暖了,心裡卻多少有點兒慌。

一個人機械的看著窗外,記憶裡閃回著一幕幕黑暗下的陰霾,以及......他抬手不經意的掃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都是.....幻覺嗎?

正想著,電話鈴聲響起來。

電話備註名,顯示的是之南市局對接的刑警巖桐。

聽對方說話,年紀倒也不大,不過聲音裡帶著些他們家鄉山路十八彎的口音腔調,又強努著字想說正腔圓的普通話,裡外一擰巴,就多少有那麼點兒搞笑。

兩人簡單寒暄了一下,不為別的,只是對方向他確定一下明早來接站的時間。

放下電話,秦歡樂漫無目的的又望向裡窗外。

經過了一天半外加一夜的行進,窗外的植被風貌,已經與東北大為不同了。

沒了廣袤無際的平原,城際之間的界限也不再隔絕,而是田屋房舍恍恍惚惚有了延綿不斷的趨勢。

只是......

秦歡樂曲指,用關節不斷摩挲著自己的下唇......

都是......幻覺嗎?

他想的出神,餘光好半天才瞥見旁邊有道目光在專注的看著自己。

那目光來自車窗外。

車窗外?!

他豁然扭頭,就見一張女人的臉,竟然緊貼在車窗上一閃而逝!

那位置本該是他自己的身體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可卻有那麼一瞬間,僅僅那麼一瞬間,那位置上卻映著那個看不清面目的女人。

前一天是一個嬰兒,今天又換成了這個女人,昨晚又經歷了那樣莫測的夢魘......

秦歡樂汗毛不期然豎了起來。

雖然對對方的目的不甚了了,可對方這股粘上自己的不屈不撓的意志,他確實已經領教了。

先不說遠的,只怕自己身在這車上一分鐘,就勢必無法擺脫對方的“追蹤”了吧。

車艮了一下,緩慢停了下來。

窗外是一個小到不能更小的站臺。

大概是要在這裡檢修或是增加補給,停車的時間很長。

顏司承和武正凱正好趁著這個當口下了車,沿著站臺散步似的往這節車廂走。

到了窗下,武正凱抬手伸進車窗縫隙,捅了捅秦歡樂的胳膊,把還沉湎於自己思緒中的秦歡樂給嚇出了一聲豬叫。

“秦哥,想什麼呢,這麼聚精會神的?下來透透氣啊,還得停......”他抬手看了看錶,“還有十六分鍾呢。”

秦歡樂擦了一把冷汗,連忙拿了手機,也下了車。

幾人也沒什麼正經做的事,只是相近站著,活動一下發僵的胳膊腿兒。

武正凱慢慢走得略遠一些,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各節車廂的大概位置,以及車站周圍的環境情況。

秦歡樂看著顏司承下意識的揉了揉胃,向他身邊踱了兩步,低聲問:“怎麼,胃不舒服?吃什麼了?”

“吃了碗榨菜肉絲麵,”顏司承放下手,“晚餐的時候,換你和小武去餐車吧,最後一趟了,再熟悉熟悉車廂情況,返程的時候也安心一些。”

秦歡樂點點頭,這是正經事,他自然不會反駁,只是,“定這趟車的領導,一定沒有親身體驗過乘車的感受,這一路上小站太多,跨度太遠,押運難度還是挺大的。”

顏司承看他,“你們到時候會在專屬的車廂吧。”

“嗯,溝通協調過了,我們的那節車廂,正常情況應該是不會再安排其他乘客了。”秦歡樂頓了頓,瞟了一眼小武的方向,轉換了聲音頻率,快速說,“我剛才又看見那個女人了......”

“噓......”顏司承用眼神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小武回來了,你、別想太多。”

那邊武正凱舉著三根鹽水大冰棒一顛一顛的跑過來,像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西洋景,一人遞了一根,朗聲道:“越往南走越熱了,秦哥,顏先生,來,吃一根,這種冰棍兒,還是我小的時候吃過的呢,沒想到,在這十萬八千裡的地方給遇上了。”

秦歡樂是來者不拒,接過一根沒包裝的裸體冰棍兒,就往嘴裡塞,舌頭一抿,味蕾頃刻間糊了一層糖精兌水的廉價味道,也沒來得及多想,蹙著眉一把搶過顏司承已經放進嘴裡的那根,先下手為強的也塞進了嘴裡,含混的說:“一根太少,都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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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到嘴裡才反應了過來,自己好像稍微有點兒唐突,可顏老師胃不舒服,不宜再吃這東西,而且......也不好太讓熱心的小武下不來臺,兩害相權,還是犧牲他的厚臉皮最便宜。

武正凱嘴巴圈成一個“o”型,愣了愣才“嗨”了一聲,“怪我,多買幾根好了,顏老師,你等等,我再去買。”

“買什麼買啊,”秦歡樂嘴裡哈著白氣,一把拽住了小武的胳膊,“快上車吧,列車員都摘車牌了,快快,別耽誤正經事,下站再說吧。”

確實是到時間了,武正凱不好意思的朝著顏司承笑了笑。

顏司承回了個得宜的笑容,也不計較,轉身率先上了車。

秦歡樂在後面攬著武正凱,嘴裡含著冰坨子,像個黑臉兒的倉鼠。

“武兒啊,”秦歡樂上了車,剛一坐到下鋪上就開始哼唧,“武兒啊,武兒啊......”

“誒?秦哥,咋了?”武正凱讓他喊得心裡發毛,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秦歡樂單手扶額,丟下冰棍兒杆,萎頓在靠窗的夾角處,“哥這身體啊,還是得再緩緩,昨晚半夜上了幾趟廁所,外加上犯噁心喝水,武兒啊,唉......”

這雲山霧罩的,也不知道要表達啥,武正凱和秦歡樂相處的雖然還不錯,可畢竟相識時間有限,一時半刻的沒太領會到對方的深層次意圖,“秦哥,你要說啥?我這腦袋是單車道......”

顏司承看不下去了,在對面插言道:“小樂,你今晚睡我下鋪吧,咱們兩個換床。”

“嗨,這事兒啊,”小武一下樂了,“秦哥你要換床直說啊,哪用顏先生,你和我換不就得了。”

秦歡樂還在那兒裝大尾巴狼,眨眨眼睛,一臉便秘的神色,“這個這個,既然顏老師先說了,要不,我還是,和他,換?”

“用不著!”武正凱理所當然的說,“本來就是我最年輕嘛,你還和我客氣啥,真沒事兒,我在哪兒都一樣睡的好,你別擔心,嘿嘿,其實昨晚就想讓你睡我下鋪的,是你自己不願意,非得往上爬,我和顏先生沒辦法,就只能由著你了。”

“那......那我就不客氣了,好兄弟,回延平,哥再請你吃飯哈!”秦歡樂說完這句話,整個人就往下出溜兒。

武正凱趕忙站起身來,讓出位置,看秦歡樂摸出眼罩來,衝兩人虛頭巴腦的拱拱手,就去先睡為敬了。

秦歡樂呢,一開始是睡不著的,畢竟距離起床醒神兒也沒過多長時間。

可睡不著也得睡啊,白天人氣旺的時候,他還有底氣睡覺,天曉得為了順利執行任務不出么蛾子,他等到晚上可是不敢再閤眼了,誰知道會不會又被裹挾進一個荒誕不經的夢魘裡,這個這個,萬一連顏老師也救不了他呢。

他已經拿出了瞪著眼睛熬一整夜的準備。

所以一直到車廂熄燈,秦歡樂除了簡單吃了一口飯,外加上了三次廁所,就再沒離開過床。

沿途已經開始出現接連的鑽山隧道了,只是熄燈了之後,不大感受的到。

黑暗中,來往洗漱的乘客也陸續回到自己的床鋪入睡。

靜謐一點點籠罩下來,直至連中鋪的小武,都開始發出了淺淺的酣睡聲。

顏司承屈臂枕著自己的胳膊,翻了個身,朝著床板側身躺著。

他身量說不上健壯,但也纖長,躺在狹窄的床鋪中間,左右都沒什麼餘地空置了。

貼身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一條資訊進來了。

他眯眼劃開螢幕一看,沒想到寫的卻是:“顏老師,我害怕啊......”

資訊沒看完,身後床鋪不過巴掌寬的餘位上,就硬生生擠上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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