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真的沒有什麼事,初中孩子的事,能有多大?

紀展鵬當時真的是這麼想的。

因為一直是鄰居,彼此關係又好,他妻子還特意為女兒妞妞選了胡慧老師的班,想著和吳雄那孩子一個起,必然能彼此有個照應的。

妞妞長得秀氣,性子靦腆,喜歡音樂,夫妻倆還節衣縮食買了最好的鋼琴,花大價錢請老了師培養妞妞,想著有朝一日,妞妞也能實現音樂夢想,好好的出人頭地一番。

可單單不可控的因素居然是,吳雄情竇初開,喜歡上了妞妞。

剛開始,還只是塞個紙條,一起上學放學,沒事趴著門縫看兩眼,順帶著送個好吃的什麼的小兒科。

不過慢慢被班裡一些發現“貓膩”的男同學們一起鬨,吳雄面子上掛不住,為了顯示自己的男子氣概,便慢慢把這點兒原本的小親近小甜蜜,生生換成了抓頭髮、扯裙子之類的惡作劇。

但換湯不換藥,他心裡畢竟還是喜歡妞妞的,上課晃晃神兒,下課晃晃神兒,時間一長,成績自然就有些滑坡。

親媽就是班主任,胡慧自然很快就發現了兒子的異樣,不由分說,扯著兒子就狠揍了一頓。

吳雄情急之下喊了一句:“是妞妞先勾搭我的!”

哪想到胡慧居然當了真,當著紀家夫婦的面還不顯,可在自己班裡,卻開始明裡暗裡的擠兌起妞妞來。

妞妞沒有辦法,偶爾和家裡人提起一句,得到的答覆也只是,“和胡阿姨好好說。”

天長日久,妞妞越來越內向了,紀展鵬也以為沒事了。

吳雄心裡也不滿親媽加班主任老師這種全天候密不透風的壓迫,越來越叛逆,開始逃課和校外的混混們勾搭在一起,後來一次偷電動車,被車主發現,其中一個人情急之下給了對方一棒子,把車主直接開啟了瓢,派出所找上來,吳雄被學校記了大過,至此便越發不愛讀書了。

胡慧在同事裡成了反面典型,越是對兒子恨鐵不成鋼,越是覺得一切的根源都是妞妞這個小丫頭的錯,變本加厲的開始在班裡處處給妞妞沒臉。

後來在家裡教訓吳雄的時候,也順嘴夾帶著數落起妞妞,說要是沒有她,自己兒子也不會這麼沒出息。

可吳雄還不死心,一天在班裡,偷偷塞給了妞妞一封情意綿綿的情書,妞妞哪裡敢收,推拒間被同學發現,起鬨著傳來傳去,還拍手大叫著“在一起,在一起”,正好被走進教室的胡慧看見,氣急敗壞的直接當場甩了兒子一個大耳刮子。

這事情若到這裡便結束了,也只能算吳雄經歷了一場失敗的懵懂初戀。

可他偏偏鑽了牛角尖,離家出走了兩天,在狐朋狗友的攛掇下,把妞妞從家裡騙出來,誆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學著網咖裡看來的那些小片,讓人將妞妞蒙嘴捆住手腳,用一根粗木杆,狠狠的折磨起妞妞來......

妞妞下身的血越流越多,染紅了灰黃的土地,也晃痛了吳雄的眼。

他不敢報警,也不敢放開妞妞,居然就招呼著幾個小兄弟,倉皇的跑了,誰也沒有說。

直到第二天,妞妞才被路人發現,送往醫院。

急紅了眼睛的紀展鵬站在醫院的走廊裡,聽著醫生描述那些刺耳的名詞,覺得心臟都要被整個撕裂了,他的女兒,他捧在手心呵護長大的小公主,居然此生......都只能帶著尿袋生活了......

他瘋了一般的上門去找吳雄,可得到的,只有吳天和胡慧自扇巴掌的道歉,胡慧哭的山崩地裂,“老紀啊,求求你,原諒小雄吧,他畢竟只是個孩子啊!”

是啊,再滅頂的憤怒,也抵不過這一句“他還是個孩子啊”,一個不滿十四歲的未成年人,就算他紀展鵬恨不得殺了自己,又能拿對方怎麼樣呢?

還是得怪他自己,沒有保護好女兒......

最終吳雄和那幾個孩子,只是被懲戒了一頓,寫了張悔過書。

那樣撕心裂肺的日日夜夜,對他和妻子來說,都是如墮地獄一般的煎熬。

為了女兒的身體,只好暫時辦理了退學。

可有一天,妻子哭著跑回家裡來,說胡慧在學校裡和別的老師說,妞妞這孩子天生就是狐媚相,當初天天追著吳雄給他寫情書,還自己主動勾引吳雄,要不是兒子傻了吧唧的上了鉤,以後考個重點高中根本沒問題,不過事已至此了,總不能說妞妞是自作自受,只能他們家含著苦果咬碎牙咽下去。

這樣的閒言碎語,越是扭曲,越容易取信於人。

如果他們真的跑到吳家去理論,幾方大鬧起來,受傷的,只能是女兒。

紀展鵬知道女兒在裡屋聽到了這些話,語帶雙關的勸妻子:別生氣,時間最終能磨平一切,有朝一日吳雄長大了,若還是這個樣子,自然會有法律懲戒他。

可每每深夜無人處,他一個人坐在警車裡,卻總會難以抑制的泣不成聲。

妞妞的狀態一天天好了起來。

紀展鵬和妻子稍感安慰了一些。

直到某一天,吳雄居然趁著紀家沒人,搭了塊木板,從窗戶翻進了紀家,粗暴的掀開了妞妞的被子,扯掉了她的導尿管,對著她的身體快速拍了幾張照片,惡狠狠的說:“我在家都快要憋瘋了,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被退學?你現在這些把柄都在我手裡,你爸不是在市局上班嘛,你讓他幫我找關係,我還想回去上學!紀妞妞,你也不想想,就你這樣,以後誰還能娶你?不過我不嫌棄你,等以後長大了,你就跟著我,嗯?所以你現在幫我,就算是幫你自己了!”

可巧那天紀展鵬中途回家取東西。

門聲一響,吳雄嚇了一跳,兜頭就往窗戶外頭鑽,腳底下沒踩瓷實,居然跌了下去,還好三樓住戶從窗臺撐出一根晾衣杆,挑著了他的褲腳,沒有直接栽下去。

妞妞眼神亮了一下,不顧疼痛和狼狽,爬下了床,趴在窗戶往下看。

卻見紀展鵬已經身手敏捷的衝了出去,一馬當先的救下了吳雄。

當晚,妞妞用牛奶瓶的碎片,割破了手腕。

她被搶救醒來後,木然的望向紀展鵬,“爸爸,你為什麼救他?難道是因為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

大雨滂沱的夜晚,紀展鵬跪在妞妞當初出事的地方,哭得彷徨而無助。

他至今仍記得,一個坐著輪椅的年輕人徐徐來到他的身邊。

“別哭,”那人也沒有撐傘,雨水淋在他孱弱的身體上,“想不通的事情,總是很多的。”

紀展鵬實在太壓抑了,他在家人面前,必須時刻保持堅強,必須時刻堅韌得像一座可靠的山,可沒人知道,他的內心早已經千瘡百孔,每看女兒一眼,都恨不得在自己的心臟上扎下一把刀子!

他發洩似的對這個陌生人哭訴著,“我最大的痛苦,是我始終不知道該恨誰,恨那個孩子嗎?可所有人都告訴我他還那麼小,恨他的家人嗎?可動手的從始至終都是那個孩子啊!我分不清一個孩子生來的底色,到底是天使,還是魔鬼?我也分不清我真正該保護的,是我的小家,還是轄區的每一個公民?我該忠於我的良知和道德,還是該忠於我作為一個父親的天職?我的世界混亂不堪,每一天都快要把我撕裂了!我安慰我的女兒,壞人終究會得到應有的懲罰......可此刻,我的女兒生命垂危,施暴的人卻逍遙法外......”

他的世界坍塌成一片無垠的荒漠,每一刻的記憶,都是凌遲般的折磨。

青年人搖著輪椅,再向他靠近了一些,抬起一隻瘦弱的手,輕輕放在了紀展鵬的頭頂。

那一刻,紀展鵬的內心脆弱至極,無論是誰,無論是怎樣的指引,只要能給他一分救贖,他什麼樣的代價都願意付出。

“可憐的人吶,讓我幫幫你吧,”年輕人嘆了一口,“我幫你送女兒出國,遠離這一切,得到最好的治療,我幫你改換吳家人的身份,讓他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生活中,我幫你面對你內心的艱難選擇,從此以後,你會忘記所有的不堪,不再被任何底線掣肘,沒有來自良知與道德的掙扎與折磨,再也沒有人,能使你感到痛苦......”

紀展鵬淚眼朦朧的抬起頭來,“你......真的能嗎?”

年輕人笑著點了點頭,“我能。”

紀展鵬一頓,“那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年輕人手上微微用力,將紀展鵬的頭頂壓了下去,輕聲說:“我要你、永遠忠誠的靈魂。”

這經年的往事,彷彿一陣微風,那些曾以為無論如何也捱不過去的日子,在無解的消磨中竟也一路走來,如今回憶起那些殘破的截面,也不過轉瞬即逝。

紀展鵬感到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涼。

可腦中所想,他一句也不想對秦歡樂提起。

生命最坎坷也最平靜的終點,他只是輕輕握著秦歡樂的手,神色平靜,喃喃自語著,“無論什麼時候,都別放棄做人的底線啊,當初以為堅守底線是痛苦的根源,後來才發現沒有了底線的擎託,等待你的,只有無窮無盡的......下墜......深淵......”

秦歡樂抬手在紀展鵬的鼻端探試了一下......眼睛一酸,用力閉上眼睛,壓下了內心席捲而來的唏噓。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在輾轉反側的想著一百種殺掉紀展鵬的可行性方法,雖然這只是他洩憤似的臆想,卻也多少帶著幾分他真實想法的投射。

可當紀展鵬真的死在了他的面前時,他竟然完全無法形容內心翻滾的痛楚。

對經過過什麼的人來說,死亡的到來,會成為難得的解脫?

可這樣情緒的震盪,並不能拖延太久,他面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掏出手機,在報警之前,還是選擇先給孟金良撥了過去,有些事情,他必須先知會對方。

片刻之後,一陣突兀的電話鈴聲,迴盪在了幽閉的走廊裡。

秦歡樂悚然抬起頭,就見到走廊深處,徐徐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孟金良面色慘白,還帶著一種緊繃的猙獰,他手裡握著還在響著的手機,斂著的目光,從始至終只投射在紀展鵬的屍體上。

“老孟?”秦歡樂狐疑的站起身來,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痕,“你為什麼......”

他頓了一下......在孟金良的身上,他忽然感受到了某種......

“不,你不是老孟,”秦歡樂錯愕的驚呼,“劉科長!你是真的劉科長!”

什麼時候,到底是什麼時候,劉科長的魂魄又和老孟換回來了?難道是在醫院?在假史鳴自焚的那晚?

劉茗臻眼神中滿是恨意,一字一頓的說:“他終於死了!”

幾乎是一剎那,秦歡樂忽然在腦中串聯出了所有的因果,“劉科長,難道是你?這一切,騙紀隊要幫他掩飾自焚屍體的異狀,騙我來這裡,又激起蘇然對我的怒意,然後借蘇然的手殺掉紀隊,再讓花骨朵兒做目擊......”他倒吸了一口氣,“劉科長......劉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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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僅是震驚,更是為劉茗臻心痛,她不會瞭解,這一時的衝動行事,將會讓她的往後餘生,陷入怎樣不可磨滅的心靈折磨中去。

“他殺了我弟弟,我在病床上都聽到了,我聽到小孟說他和華子見面的全過程,紀展鵬殺了我弟弟,他該死,他該死!”劉茗臻眼神狠戾偏執,身體卻劇烈的顫抖著,像山風中不堪摧折的枯枝。

“都過去了,過去了,劉姐姐,沒事了......”秦歡樂上前抱住了劉茗臻,一下下替她順著後背,安撫著她隨時都會崩潰的情緒......

然後倏然一個手刀,砍在了她的後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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