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生氣是往上走的,嘴上一串大燎泡;有人生氣是往下走的,用不可描述的事情來麻痺大腦。

有人生氣向內積壓,不動聲色,一點點傷及心肝脾肺腎,從外觀上依然花團錦簇,可內裡卻已然潰爛不堪。

好像也有人會買買買,有人忽而性情大變,有人摔盆打碗,有人毀天滅地。

但內氣外氣混合氣雜糅到一起,以點帶面,四處開花,上一秒如烈火烹燒,下一秒便如墮寒潭,攥拳想自閉抑鬱與世隔絕,撒手想抱緊對方來個玉石俱焚的......咳咳,不行,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抱什麼緊啊,秦歡樂一腳踹在巷道裡的後牆根兒上,可板鞋不受力,差點撞出肢端骨折,單腳蹦了幾步,決定和全世界絕交!

不幹那些不要臉的營生,他就不信,還查不出小飄的身世了!

掏出孫美娥家的鑰匙,他身形矯捷的從門邊閃了進去。

屋子裡還是一派戰後的凌亂無序,沙發木櫃等重物,依然堆疊成山,堵著洗手間的門外。

秦歡樂側耳在縫隙裡聽了聽,裡頭並沒有什麼異響。

老式的木窗欞空蕩著一個人型的缺口,布簾叫風吹得霍霍作響。

秦歡樂用剩餘的膠帶,將窗簾展平,牢牢的固定住,暫且止住了凌亂的風聲,也掩蓋了最後一絲光亮。

立櫃在打鬥中壞了一扇門,裡頭的燭臺貢品,早不知道滾落到了哪裡,秦歡樂俯首拾起那只裝著小飄照片的黑白相框,又掏出口袋裡的白紙卡,貼在了一起。

紙卡上的小飄形跡飄忽了一下,虛弱的朝著秦歡樂看了一眼,“老秦,”她虛弱的說,“我睡了好多天,還是覺得困。”

秦歡樂心頭一酸,輕聲說:“我之前老想著走捷徑,不長心的又被人騙了,你別怨我,現在開始,我靠自己的能力,一定幫你找到腿,找回記憶,好不好?不過你得堅強一點兒,別總是犯懶想休息,你睜開眼睛,瞧瞧這裡,熟不熟悉?”

小飄努力配合著睜開眼睛,然而如此晦暗的光線也讓她情不自禁的閃避了一下,垂頭喪氣的蜷了回去,“不記得了。”

“別呀,你振作一點兒,仔細看看,這房子......”他猛然想起,這位孫美娥是後搬家過來的,也許當時小飄說的“熟悉”,並不是針對這裡的環境,而是對孫美娥所在的氛圍感到似曾相識呢?可此刻躺在浴缸裡那位都被捆成面目全非的木乃伊了,真應了那句“縱使相逢應不識”的心酸慘狀。

他舉起相框,柔聲問:“你看看這個,這人和你一模一樣,你瞧瞧,像不像照鏡子?原來你生前長這個樣子啊,挺漂亮的,要是你現在出現在我眼前,我沒準一個把持不住,就要追你了。”

小飄被他的玩笑逗得彎了彎唇角,卻也還是搖了搖頭。

秦歡樂無法,找了個相對乾淨些的地方,放下了紙卡和相框,才向臥室走去。

就算孫美娥去世了幾年,但生前最重要的東西一定不會隨便遺棄。

秦歡樂開啟燈,先看見靠牆一個老式的衣櫃,裡頭掛著不多幾件樸素的日常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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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一個圍巾打成布包,裡面放著兩件碎花的連衣裙,長短花色與照片裡的不同,也與小飄身上的那件不同,但粗略看起來,應該都是來自於同樣審美的主人,會選擇的系列樣式。

裙子半新,卻洗的乾乾淨淨,熨燙的沒有一絲褶皺,只是大概在布包裡久了,帶了幾處整齊的摺痕。

靠床一隻矮櫃,裡頭有些過期的藥品,治療風溼病的,降血壓的,以及心臟救急藥,還有一隻用白膠布粘了腿兒的老花鏡。

依次找過去,不僅臥室,包括其它房間裡,也都並沒有什麼帶有明確資訊指向的物品。

這可真是奇怪了,如果執念堅不可摧到連死亡都可以忽視,怎麼會如此了無痕跡呢......

秦歡樂覺得自己最近很有些心浮氣躁的趨勢,尤其在某些人佔據自己腦容量過大比重之後,就像颶風過境一般,攪和的腦仁兒都成了豆腐渣,眼看著自己的智商就如同坐上了跳樓機,一路急轉直下,遇事居然習慣性的總想著先去詢問某些人的意見,以至於到如今靠山山倒,靠水水幹的地步,委實也是自找。

他儘量使自己平靜下來,恢復到在提前取證科時的縝密細緻,不動聲色的一寸寸掃過房間內的所有微觀細節,快速的輸入信息流,篩選分析著......

很快,他向前邁了兩步......這床不對!

孫美娥常年獨居,一套寢具都擺放在靠門這側,這也合乎常理,一來她日常上下床方便,畢竟床另一側與牆壁的距離,只有不足兩拳的距離;二來一般人都會習慣性的選擇一側固定的位置睡覺,即便夫妻二人,在睡覺時也都幾乎會各自有更偏向於入睡的位置。

然而這床墊與床體之間,卻有一個微小的角度錯開。

孫美娥睡在外側,只可能會無意間向牆側推蹭床墊,沒道理反而向外側拉拽床墊啊。

床墊很厚重,以孫美娥的年紀,挪動會很吃力——果然,當秦歡樂在牆側蹲身下來細看的時候,就清晰的看到了床墊角線位置的布料,有多次被拉拽而產生的抓痕。

他連忙轉移開床上的寢具和雜物,扳著厚重的床墊用力向上一抬......紛繁龐雜的各種資料,雪片一樣暴露了出來!

秦歡樂深呼一口氣,吃驚的大略掃了一遍。

這些紙張,大多數是從各類報紙上裁剪下來的尋人啟事,還有各類用於張貼的尋人啟事,隨著年代時間的推進,從最初手寫的,到有黑白畫像的,直到有了黑白照片的......不知道這期間綿延了多少年之久。

被尋找的物件,叫徐朝朝,失蹤時只有二十歲,是延平大學心理學專業大二的學生,四十年前的那個暑假,她和家裡人說自己要回學校幫老師整理資料,所以要提前搬回學校宿舍去住。

四十年前的延平,交通還不像如今這麼方便,她家又住在郊區,家裡人不好阻攔——也不敢阻攔,畢竟周遭村鎮就出了這麼一個考上延大的大學生,多麼出息的孩子,又是要回去做學問,誰還能不識相的攔著不成?

可她這一去,就沒了音訊。

家裡人開始也沒大當回事,一直到臨近開學了,還不見孩子回家來取下學期的學費,這才託人往學校裡去打聽。

然而讓大家始料未及的是,這個暑假,校園裡一直在施工,並沒有向任何學生提供校內住宿,更別提那位徐朝朝要幫著查資料的老師,整個假期,人都沒在延平,而是身在國外,參加一個國際交流研討會。

這下她的家人才知道大事不好,但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們根本不知道徐朝朝到底是在哪個時間節點上出的事,出的什麼事,更不知道出事的地方,到底是校內,還是校外。

而且由於是暑假期間,同學都四散回家了,即便日常與她交往親密的同宿舍同學,也沒有與她產生過接觸。

沒有最後接觸者,沒有目擊證人,沒有準確的失蹤時間,更不知道失蹤地點。

徐朝朝就彷彿人間蒸發了一樣,全部音信戛然而止於那個二十歲的暑假。

當時幾家延平當地的報社也報道過這件事,秦歡樂看到了事發後不久日期的報道。

當時的輿論普遍認為,徐朝朝應該是在校外遭遇了不測。

隨便揣測一下,一個花季的女大學生,單純善良,也就意味著懵懂好騙,隨便在返校途中的哪一個環節上遇到了不法之徒的覬覦,也很容易就會使讀者朝向細思極恐的最壞後果去想象。

花季少女、不法之徒,這兩個詞一關聯,難免讓社會上一些居心不良的人舌底一卷,衍生出無窮無盡的花邊話題出來,再傳著傳著,就變了味道。

異位思考,也可以想見當初的環境下,失蹤者的家屬,在承受失去親人的心理焦灼之下,還要承受來自流言蜚語的攻擊,壓力,是何等的大。

秦歡樂看著泛黃舊報紙上記者拍攝的照片,依稀辨認出,如今這位孫美娥,應該就是徐朝朝的母親,而她的父親在她失蹤的幾年後,也不幸罹患重病,卻不願意就醫,夫妻倆仍用微薄的積蓄契而不捨的頂住各方壓力,到處登報、張貼尋人啟事,四處走訪,打探著女兒的下落。

直到徐父去世,孫美娥的精神狀況也開始每況愈下,無論親朋鄰里誰勸她放棄尋找,她都會發瘋一般的對人家惡言相向,動輒打罵,到最後,整個人都變得越來越孤僻了起來,待到搬遷了新房後,便幾乎斬斷了和所有人的聯絡,每天只帶著一張尋人啟事,走街串巷的賣涼糕維生,逢人便問,有沒有見過她的女兒。

秦歡樂合上那篇報道,只覺得無限悲涼,那種不被周遭人接納的孤注一擲的堅守與尋找,他也曾經切身經歷過。

這世上從來沒有感同身受一說,沒有經歷過的人,哪裡會知道痛。

然而最讓他心生悽惶的是,如今徐朝朝和孫美娥母女就同處一室,卻誰也認不出誰了。

孫美娥已經神思混沌。

徐朝朝......也就是小飄,也已經渙散失憶。

小飄當年一定是遭遇了什麼慘烈的事故或殘害,毋庸置疑的殞命多年了,可是就算她沒了雙腿,沒了脖頸,為什麼會沒了記憶呢?

秦歡樂繼續撥弄著床板上紛雜的資料資訊,見最下面,有一張老版的延平地圖,上頭用一隻紅筆,一個街區一個街區的畫著小叉,大概應該是孫美娥屢次詢訪無果後標註的足跡——沿著孫美娥的郊區老房子,一路向延大老校區而去。

旁邊一個略厚的硬塑膠夾,裡頭一張張制式各異的紙張上,是孫美娥一個個詢問當年認識徐朝朝的人之後做的記錄。

她的字不好看,時常可見錯別字。

可秦歡樂卻從一筆一畫中,更立體起了一位艱辛也堅韌的母親形象。

紙上寫著:

宿舍同學說:“假期中間沒和朝朝聯絡過,放假前,也沒聽她說起過要返校的的事。”

宿舍同學說:“朝朝沒有和班裡同學談戀愛,如果有,班裡男生不會誰都沒聽過訊息。”

班裡同學說:“有過一次,見過朝朝從洗筆湖的小樹林哭著跑回來,但問她,她什麼也沒說。”

班主任說:“朝朝成績好,活動也積極,沒聽同學反映過她認識什麼社會閒散人員。”

門衛說:“沒見過這個女生暑假來校。”

客車司機說:“記得這個姑娘,確實是在學校那站下車的。”

成百上千條的資訊,又豈止是熬幹了母親成百上千滴心血,孫美娥幾乎是死皮賴臉的問遍了自己所能接觸到的所有的人,撒潑打滾的讓人家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可反饋給她的,永遠就是沒有任何異狀,也沒有任何人對徐朝朝最後的去向有印象。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是最殘忍的希望,也是最苟延殘喘的絕望。

秦歡樂覺得之前自己心裡關乎某人的那點兒小波小瀾,實在是作繭自縛的無病呻吟,與其庸人自擾,還不如抓緊時間,幹點兒正經事。

他用那個塑膠夾裝了幾份自己認為重要的資料,然後小心原樣搬回了床墊。

想了想,還是決定把小飄留下來。

他將紙卡和相框一起,放在了孫美娥的枕頭下面。

市局門外的酒吧裡,冷清依舊。

秦歡樂將資料攤在桌面上,凝眉試圖理順思路。

孫美娥用不甚專業的方式,做的幾乎沒什麼營養的外採資訊裡,目前只有一個尚算有用的資訊。

徐朝朝確定是在學校外下了車。

所以她確實是要回學校的——四十年前,還沒有秦歡樂呢,延平城市化面積也遠比現在範圍小,延大周遭什麼商業民居都沒有,放眼望去,校園外都是一望無際的田壟。

要不是專門為著來學校,她何必一定要在校外這站下車呢?

很顯然,學校之前已經給每個班下達了通知,假期不收留返校學生住宿,而徐朝朝在明知道的情況下,還是回到了學校,且和父母講,要在學校住一陣子......

秦歡樂確定她在有意的向父母撒謊,這個年齡自詡已經成人的女孩,對家長不知輕重撒謊的心理倒是可以理解,可她撒謊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人,還是什麼事?

應該是個人。

她走時身上只有一點兒餐食費用,那麼她心裡一定是確定,這個所託之人,可以解決自己接下來一個月的食宿問題。

可在當時那麼一個普遍不是很富裕的社會情況下,能讓她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去投靠的......這個人,應該是一個能夠讓她在心理層面上感到親密或親近的人。

秦歡樂摸了摸下巴。

同學都不知道她有戀情,可見對方應該不是校內的同學,可她又執意返校......而且能讓一個女孩消失的如此徹底,那人應該是一個對學校環境,甚至學校周遭環境都很熟悉的人......

難不成,是師生戀?

怎麼想,怎麼覺得順理成章啊。

據她同學回憶,不是還曾經見過她在洗筆湖附近哭著出現過嘛,這個這個,花季少女,頭腦簡單,被有魅力有學識的老師所折服傾倒,然後義無返顧的投入這看似甜美,實則有去無回的殺伐陷阱,最終香消玉殞。

他腦袋裡已經演繹起當時的劇情,一抬頭看見推門而入的劉茗臻,忙急切的招手,還不待對方徹底落座,就問道:“怎麼樣,查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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