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過後,八位年少的樂師們紛紛撥弄琴絃,開始彈奏各自的序曲。

臺下,藏匿在人群中的莊休望著臺上八人都使用七弦琴便有些不解,可無意間瞧見身邊一位劍客負劍後,便清楚了其中門道。

自古以來,上至儒道法等各類名家,下至江湖狗腿遊俠,他們心中都對劍有著執念,凡是選兵器必先選劍,能練劍法就絕不練刀法,而樂藝中七弦琴的地位與御藝武人中的劍地位相同,加上伯牙、師曠、雍門周等琴藝大家的影響,場上同時出現八口七弦琴反倒不足為奇。

不過既然是同為七弦琴,那麼琴音水準便是高下立判,甚至連輸敗後“樂器不同,不可同之而語”這樣的遮羞布都沒有了,權是拳拳到肉的硬實比拼。

臺上,猶如開胃小菜的序曲結束,八位樂師神情一變,或喜或怒、或悲或怨,先自身醞釀出各自將要彈奏的曲子裡的情感,然後再借手下的七弦琴輻射出去,感染臺下的聽眾。

場上琴聲悠揚,情緒多轉,八位樂師的琴音各自分庭抗衡,卻又隱隱有水乳融合之勢,臺下的聽眾聽著不會覺得八音同奏而顯得雜亂紛擾,反而這是一段本該如此的合奏。就好像身處逍遙天地間,有啾啾婉轉的鳥鳴聲、有熾烈剛猛的蟬鳴聲,有此起彼伏的蛙鳴聲,拼湊起來異常和諧,不見突兀。

可其中千秋之別,只能靠那“鳥”、那“蟬”、那“蛙”的各自本領了。

莊休聽了一會,也評價不出這些樂聲的高低,只知道沒一會的功夫陸續有兩三個他院樂師停止了彈奏,面色鐵青地坐在原地,等了一會後將桌上的七弦琴收掉,然後閉目聆聽其他樂師彈奏的琴音,汲取經驗,比較出自我不足之處。

餘下的琴師比拼愈演愈烈,一些樂師由於心性不穩,被其他樂師打亂了節奏,於是倉皇之下錯力彈斷了琴絃,也因此失去了繼續比賽的資格。還有一些樂師則拼命地追趕著,但與前方領先者的距離卻越來越遠,逐漸變得遙不可及。

草叢間蟈蟈振振聲不如蛙鳴、不比鳥鳴、不敵蟬鳴,而漸漸被場下的聽眾忽視,等到這位樂師發現臺下的聽眾完全沒有再聽他彈曲時,他也只能懊惱地停止繼續彈奏,如身邊那些早早落敗的樂師一般,畢恭畢敬地坐在原地聆聽勝者的樂藝琴聲。無論內心多麼想要憤然離席,礙於樂藝的規矩,他們必須聽完別人彈奏的曲子。

曲子漸漸接近末尾。

臺上八位樂師已去其五,還留下最後三人。

褒姒,齊小樂師和秦小樂師。

這三人的樂聲開始藉著修為化作實質。

褒姒的琴音化作的是一頭類似孔雀,尾部有羽屏,渾身七彩羽,頭冠也燃燒著七彩火焰的奇鴛鳥。這鴛鳥剛凝結出實體時,不過拳頭大的雞崽般大小,後隨著褒姒修為和琴音的雙重注入,它也便成長到有成年馬匹那般的大小,引頸長鳴,神奇無比。

莊休一眼望去便覺得這七彩鴛完美繼承了褒姒的所有特點。

美麗高貴但卻傲氣凌人,甚至連眼神裡的輕蔑不屑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般。

而褒姒剩下的兩個對手也各自變換出了琴音意象。

秦小樂師的琴音意象是一隻三足金蟾,吸氣時鼓起的腹部比褒姒的七彩鴛還大上好些,且通體金黃,看上去更像一塊會動的黃金。

齊小樂師的琴音意象則是一隻玉蟬,玉蟬振翅而鳴,其聲響比七彩鴛、金蟾只高不低。

三方鼎足而立,開始了互相搏殺。

莊休在臺下聽著附近人不時的喝彩聲,心裡只覺得陣陣難受,他很清楚自己幫不上任何的忙,甚至不出手幫忙就是他現在能做的最大的幫忙,這樣殘酷的事實著實令人難受。

他抬頭望向那七彩鴛,其七彩羽上多了血色,整體看去也沒了先前的優雅從容,反而血汙遍身,兇厲異常,它在空中撲翅閃躲、或用鳥喙和利爪擊向三足金蟾和玉蟬。

三方鬥得難解難分,可莊休注意到七彩鴛眼中的驕傲從未消失一絲一毫,即便它二對一,且隱隱落在下風,也沒見到它又多失落,反而更加激發了它的鬥志。

莊休藏在衣袖中的手早已捏拳捏得發白,兩側的腮肌也高高鼓起撞上了他的面具。

但很快,他便重重吐了一口氣,抬手摸了摸昨日周院長給他的那塊可以自由通行藏經閣的玉麒麟,打定了好好修煉的念頭。

莊休整了整面具,低頭退下,褒姒這邊的結果其實已經對他不重要了,因為他已經抓住了他想要抓住的那些東西。

力量,不一定會為非作歹,不一定會恃強凌弱,你可以將它深深藏下而不使用,但你絕不能沒有他。

沒有他,你便經不住風吹雨打、烈日曝曬;沒有他,你便扛不起你該承擔的責任。

沒有他,便只能如莊休這般落寞離場,看著自己如提線木偶般被人擺弄,卻無力反抗,最後還將責任推到了一個無關的女子身上。

莊休擠出

人群,站定在過道上,望著前方空曠的道路,只覺得心中悲憤轉化成了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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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渴望力量,渴望能扛起屬於自己責任的力量......

莊休長吐出一口濁氣,往前邁開堅定沉穩,不再輕佻的第一步,也是他人生路上成長的第一步。

今天他十六歲。

今天他長大了一點......

...

...

“兄弟、兄弟、兄弟!藏經閣怎麼走?”

出師未捷的莊休興沖沖地往前走了一段路後才發現,自己壓根不知道所謂的藏經閣的地方,於是只好隨便抓一個人,向他詢問藏經閣的地址。

“誰是你兄弟?你看我哪裡像兄弟了?”被莊休喊住的人回頭,使勁挺了挺乾癟的胸脯,羞惱道。

莊休尷尬一笑,忙擺手認錯,“姑娘對不起,我眼神不太好,恕罪恕罪。”

那前胸後背都一樣平攤的姑娘哼了一聲,然後指著一個方向說道:“沿著這個方向往直走就好了。”

莊休賠笑著,向姑娘道謝,等她消失在他視野的範圍內。莊休又重新找個人問路,果不其然地與前一位的姑娘截然相反。

莊休也是笑著向那人道謝,故技重施地再向第三位路人詢問藏經閣的方向。

這次路人所指的方向與前一位路人相同,莊休這才大膽往藏經閣走去。

出門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亦不可無,多留個心眼能給自己省去不少的麻煩。

....

幾經週轉,莊休來到了周御書院的中心——蒹葭城。

而所謂的藏經閣就在蒹葭城最外圍的附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莊休站在這藏經閣的大門前,往四周瞧了瞧,他還是第一次在周御書院見到樣式這麼古怪的房屋。

周御書院大多數的房屋四四方方皆暗合儒家方正規矩,可這藏經閣就是一筒子樓,左右看一圈,越看越像一隻大水桶,不過稍有不同的地方就是藏經閣下寬上窄,頂端僅有一個口子透天光。

至於外側的牆上除了風吹雨打的痕跡外,倒是沒有其他瑰麗雕飾,就是連倒雨水的屋簷角都平平無奇,用最樸素的青磚黑瓦構建而成。

莊休走到藏經閣緊閉的大門前,一個玄幻小說裡標準的門房老爺爺出現,

他攔住莊休,一言不發、一臉不耐,但因為臉上乾枯發皺的老皮的掩蓋,看上去反而和藹可親,平易近人......

“閒雜人等不準進入藏經閣。”

莊休上前施了一禮後說道:“我是周御書院的學生。”

那個老門房頭用偏門罕見的望氣術掃了掃莊休,發現其修為連生境都沒達到,便不耐道:“凡班的學生也不準進入藏經閣。”

莊休沒有多說什麼,直接將周院長的玉麒麟取出交給老門房。

老門房接過玉麒麟用手扭了扭,接著又送入口中舔了舔!模樣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特別是玉麒麟從他口中取出時,還黏著銀白色的涎絲,莊休就一陣頭皮發麻,這個老人怎麼會如此...如此...臭不要臉......

老門房一番噁心人的檢驗後似乎最後確認了玉麒麟的真假,他喃喃道:“入口柔,味甘甜,玉倒是真玉,可你這個人真不真就不知道?”

老門房將溼漉漉的玉麒麟返還給莊休,似乎不願意讓他進入藏經閣。可莊休哪還願意接過這塊沾滿了唾液的玉麒麟,他擺擺手說道:“這玉麒麟向寄存到您這,我......”

莊休本想將自己甲班的身份說出,可經書院好天籟一事後,他便開始警覺,不再隨意透露自己的甲班的身份,免得再招來什麼無妄之災。

“我什麼我!沒事不要來打擾我!拿著玉佩回......”

老門房話說一半,藏經閣的大門開啟,甲班的代理班長朱嘉走了出來,他瞧見莊休後略微驚訝,卻先對著那缺牙邋遢的老門房施禮道:“蘭老。”接著,又和莊休打了個招呼,說道:“莊休怎麼是你?書院好天籟的事情解決的怎麼樣了?”

不等莊休回答,那個看門的蘭老指著莊休道:“這個一點修為都沒的人你認識?你這樣的人應該談笑是鴻儒,望來無白丁,像這種沒有修為的麻瓜,認識了也是自降身份?”

面對蘭老的口無遮攔,朱嘉反而大感不悅,替莊休道:“蘭老,莊休是我們甲班的學生,如果你這般侮辱他,也就間接侮辱了甲班的所有學生,這樣顯然不合禮義,所以還請蘭老收回成見。”

蘭老枯臉抖了抖,說道:“既然都是甲班的學生,那我就敞開了說,有受用的地方你們聽著,有不受用的地方你們也得聽著。朱嘉,首先你要記住,我是你的長輩,即便我犯錯了,你也絕不能直接指出,儒家那些書都白讀了嗎?你要是喜歡這樣直諫可以轉投其他教派,我絕對不攔著。”

朱嘉的臉色似

乎並不好看,蘭老嘆了口氣,終究不願意見彼此間的關係鬧得太僵,就解釋道:“我是你的護道人,也自然算你這邊的人,我清楚你說得很有道理,可你說話的方式讓我不想講道理。而我也僅僅是你的護道人,礙於承諾我是不會臨陣倒戈,也不會加害於你的,可將來你身邊聚集的那一群人可沒有承諾的約束,他們對你積累的成見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很有可能會偷襲,將你打得萬劫不復,最終能保住一條小命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這裡面的道理,你好好琢磨琢磨。天底下最難的不是找道相應的道理,而是將這道理勸進人心裡!我記得這方面連孔聖都難覓其道而留下一句‘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這樣的無奈話語。所以朱嘉啊,你雖然知道了書上的諸多道理,可想要將它們像孔聖喜愛的顏淵弟子那樣應用於生活中,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朱嘉聽後將蘭老的話語謹記心中,然後不再施長輩之禮,而是施見師之禮,他恭敬道:“弟子受教了。”

蘭老擺擺手,不以為意道:“我只是比你多活了幾年有點體悟罷了,具體最終能做到什麼程度,就全靠你自己了。”

朱嘉又鄭重其事地點頭回應。

指點完朱嘉,他對莊休也點撥了幾句:“人靠衣裝,馬靠鞍,這話糙,理卻不糙。一個人門面如何還是頗為重要的,就好比以前的國君願意聽信一個名揚四海但衣衫襤露的人的話,因為他會覺得盛名之下無虛士,那寒酸打扮不過是隱士不合俗流的行徑罷了。可要是一個不知姓名且衣衫襤褸的人闖入皇宮在國君面前議論國事,那麼國君只是覺得這人實在大放厥詞而喚來侍衛,將起打入大牢。”

“所以,別怪我看不起你,懷疑你玉麒麟的來源,而是你現在的能力實在配不上這塊玉佩,言盡於此,好自為之。”

蘭老說完,以為面前的小子會心有不服,一臉怨氣,可莊休臉上卻不見任何異樣表情,既不見羞愧惱怒的不滿怨氣,也無幡然醒悟後的透徹恍然,總之,看起來像是個麼得感情的人間仙人。

蘭老不知道的是,莊休經過褒姒那一樁事,他的心性已經得到了難以想象的提升。他該自責的早已經自責過了,蘭老現在所說的,與那樁事比起來確實不值一提。

“你是道家的弟子?”蘭老思來想去,也就道家弟子會這般超脫,上次來的的那個朱嘉的另一個同窗也是這般,好像是什麼豬......反正也是這麼年紀輕輕,心境就古波不驚,冷淡得很。

莊休搖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教派的,不過他也不在乎這些。

他問道:“我可以進藏經閣了嗎?”

蘭老點點頭,然後將玉麒麟遞還給莊休,但莊休打死也不願再接受這塊玉佩,說是玉牌的作用就是為了證明身份,以便通行,現在身份確認了,玉牌也就失去了作用。

“可這玉佩很貴重。”

“那就寄存在蘭老這了。”

“你不怕我私吞。”

“不怕。”

蘭老哈哈大笑起來,覺得莊休這個少年生性豁達,如果能納入儒家,也是一樁美事。雖然他現在看不出莊休有什麼不凡之處,可既然能進入甲班,終究有他的過人之處。

蘭老笑道:“這玉就放我這,你進去吧。”

得到許可的莊休不再逗留,告別蘭老與朱嘉,推開藏經閣的大門,頓時一陣聲響傳來。

“嘩啦、嘩啦、嘩啦......”

藏經閣並沒有像莊休想象中的那般安靜,反而喧鬧無比,一點也不像靜心讀書的地方。

他穿過兩側點著長明燈的狹窄過道,進入了藏經閣的最深處,也就是筒子樓最內部的位置。

先往下看,這藏經閣地上有一大圈圓形空地,空地上鋪著蒲團。這蒲團材質和擺設的位置都極為考究。場地最外側的蒲團是由粗草編制的,且每個蒲團之間間隔窄小,看起來頗為擁擠;再往內些,約莫是中部的位置,蒲團是用絲布製成的,每個蒲團之間的間距也擴大到了一人寬。

而最內側的幾個蒲團則最為講究。

八個雕有不同神獸掩飾的奇形石蒲團分別鎮守著八個方向,且每只神獸蒲團之間都遙遙相對,中間間隔大到令人覺得這是專門的過道,那些蒲團則是道路變看門鎮守的石雕。

這八個神獸裡面守護的又是四塊質地更好些的四神獸石雕,分別雕有龍、鳳、龜、麒麟。

而四神獸雄踞四方守衛著最後的兩處蒲團。

這兩處蒲團一黑一白一左一右,散發著油脂般的光澤,且上面還散發著淺淺螢光,看起來就知它們不是凡物。

莊休往附近瞧了瞧,發現進這藏經閣的人並不多,不知是進入此地的資格難以獲取,還是周御書院的學生不愛前來這裡學習,他發現坐在蒲團上的人寥寥無幾。

可他剛進門,在過道聽見的“譁啦譁啦”的聲響又是從哪傳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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