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恬和杜佩兩人臉上寫滿了尷尬,他們悻悻縮回腦袋,不再說話,只是目光依舊停留在施夷光的身上。

秦孟作為中間人,開始在秦周兩方人之間活躍氣氛,只是她很遺憾這小宴之上沒有最能化解恩怨、推動氣氛的酒,只能退而求其次以秦地的奶酥茶代酒讓雙方碰杯了一下。

奶酥茶甜而不膩,一群人飲而盡,可飲盡之後任憑秦孟如何再活躍氣氛,他們這一群人也是不支一聲,僅僅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秦孟無聊的問話。

等秦孟也說得口乾舌燥,喉嚨又癢又痛時,周、秦兩方的人似乎還無動於衷,她便有些生氣,擺出公主的架勢道:“我聽為我唸書的小英說,江湖上有一種禮儀叫做握手言和,現在你們立刻、馬上,排成一排給我握手!”

兩方的人面面相覷,大家又都不是稚子,難道真以為這樣牽牽手就能化解恩怨?江湖上的握手言和,背後也是付出了幾代人血的付出之後,雙方都清楚彼此實在是再損耗不起的時候,又拿對方無可奈何的時候,才不情不願地握手言和。

不然這江湖上,還從未出現過“強”與“弱”的平等的握手言和。

“愣著做什麼,排成一排啊?你們不聽我的話,我就去秦館主那告你們的狀!”秦孟蠻橫地說道。

招賢館的人自然不相信秦館主會因為秦孟一番話而特意為難他們,但他們卻相信依照秦館主對秦孟的寵溺程度,絕對會賜下秦孟對他們胡作非為的權利,到時候秦孟還是會故意隨意使喚他們,給他們穿小鞋的。

所以即便是甘杜兩家的公子杜佩和甘恬再面對秦孟時也得大大咧咧中揣著小心翼翼,不然依照世家冷漠的關係,那些長輩會隨便一句“再生過”,就咔嚓掉他們的腦袋來維護與王室之間的關係。

說到底,他們也只是人前光鮮,真個想要在世家中壽終正寢可得每天如履薄冰、三思後行。

秦孟首當其衝地抓住甘恬和杜佩這兩個童年玩伴,讓他們兩人排在最前。

他們望著險些打敗自己的公孫鞅,只得強顏歡笑,硬著頭皮向周御書院的人打招呼。

招賢館的其他人見有人起了頭,本就對莊休這些中原人頗有好奇的人也立即湧了上來,圍著莊休他們問出一個又一個稀奇古怪的問題。

比如說,有問“中原人是不是一天洗一次澡,不嫌麻煩嗎?”、“中原人是不是都不會騎馬?”“中原人......”

各式各樣的問題層出不窮,但不變的是這些秦人對中原人都抱著不屑輕蔑的態度,他們的問題一點也不友善,他們對中原人的認識幾乎全都是道聽途說來的,其中並沒有真正瞭解過中原人到底是怎麼生活的,甚至連甘恬和杜佩這樣的的秦人小輩中的翹楚也中原人有著很深的成見和誤解。

公孫鞅越聽這些秦人的問題,心中越是驚駭,倒不是驚駭秦人對中原人的偏見如此之深,而是驚駭秦人竟都對中原人的偏見如此之深,排異的現象竟這般嚴重。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秦人能有這般根深蒂固的偏見,應當與秦地招賢館上層的決策有莫大的關係,公孫鞅曾在各類法典上看到過不少這樣的固步自封、排除異己的國家例子,他們無一例外地泯滅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公孫鞅都清楚明白了,可他卻想不明白招賢館的秦館主怎麼會想不明白?明知前方窮途末路怎麼還不懸崖勒馬,為何要奔向滅亡?

公孫鞅停下思緒,看著附近的秦人眼裡裡滿是好奇的光芒,便愈發覺得這招賢館上空籠罩著一層不可告人的陰霾,多久沒有因寒冷而戰慄的身子現在卻狠狠打了個抖。

這麼多年來一定有人在幕後故意挑撥秦人與中原人之間的矛盾,試圖以地域歧視而引發兩方矛盾,好達成那幕後黑手不為人知的秘密。

公孫鞅細思極恐,拍了拍莊休的肩膀讓他立即返回使館,他想將他剛剛悟出的這些東西說出來與莊休、惠施他們一起商討。

但莊休此時依舊心心念念著施嵐青,所以在公孫鞅說出要返回使館時,莊休拖延說:“再等等、再等等......”

可施夷光也附議公孫鞅,表示要回使館,莊休便再難堅持,他不再配合秦孟去弄什麼握手言和這樣幼稚的把戲,拱手作揖告別時,施嵐青突然來到莊休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莊休抬頭望見施嵐青後臉上滿是驚訝、羞愧和不知所措的慌亂。

施嵐青繃著臉,看不出喜怒,但右側施夷光看不見的右眼很是俏皮地連續眨了三下,並趁著“握手言和”的機會隱蔽地用手指尖在莊休的手心刺了三下,旋即鬆開手,退回人群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施夷光本想立即出手制止,但擔心自己在莊休面前留下氣量太小的壞印象,就在一旁候著,等施嵐

青有不軌的舉動之後,她再出手阻攔也不遲,不過即便等到最後分手離開,施嵐青也一直冷著臉,似乎沒有其他多餘的行為。

施夷光心中依舊狐疑,只是沒有抓到她的把柄也就不好多說些什麼。

“莊休,我們走吧。”施夷光擔心遲則生變,就再次催道。

愣神的莊休也不再管叫嚷著要他留下的秦孟,僵硬麻木地跟著公孫鞅和施嵐青離開。

因為周御書院夜晚有“禁空令”,甲班的學生在閒時的時候也不準御空飛行,所以莊休他們返回使館時也本能地選擇了走路返回。這一路上公孫鞅幾次三番,吐出幾個字來,欲言又止的模樣很是令人著急。

而莊休依舊在回憶、思索著阿青在他手心敲打三下的意義。

是為了發洩不滿?莊休搖搖頭,這顯然不可能,阿青那三下的力道加一起都不如此刻刮在手上的夜風的力道大,應該......絕對不是為了打自己。

可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莊休一臉愁容,百思不得其解。在他身旁的施夷光瞧出了他神色異常就問道:“莊休,你有什麼煩惱嗎?說出來,我們可以試著幫你解決。”

莊休搖搖頭,暫時排空腦中所有的思慮,往他身邊的公孫鞅瞧了一眼,發現他亦是愁容滿面,甚至像是魔怔了一般時不時吐出幾個沒頭沒腦的字詞。

莊休向公孫鞅問了一句,但他並沒有回答,只是讓幾人加快腳步,返回使館後再說與所有人聽,省得再重複贅述一遍。

一陣時間後,莊休他們返回使館,先前說自己累得要休息的惠施和姜璇正坐在門前雪地上觀星飲熱茶,好不愜意快活。

他們瞧見莊休三人返還之後,喊來使館內喊道:“王嬤嬤,再加三條小板凳和三隻杯子。”

使館內的王嬤嬤應了一聲,一會之後四位婢女便將這些東西送來。

惠施接過東西之後,就讓她們離開無需再在一旁候著。婢女們點頭稱是,返回了使館。

惠施將婢女拿來的疊在一起的杯子展開,分別放到莊休他們面前,然後像是主人一樣招呼道:“你們坐,這秦人的人雖然不怎麼樣,但秦地的食物還是很不錯的,這奶酥茶喝下肚肚內一片溫熱,加上也冷夜風一吹,冰火兩重天,倒是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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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夷光端起這比周御書院大了不知多少倍的,甚至都可以稱為“碗”的杯子小口抿了一下......

也不知是否是心思太重掩蓋了味覺,這奶酥茶她喝起來味道平平,其中還有淡淡的腥味讓她不悅。

公孫鞅這邊也盛情難卻,雙手端起茶碗像是喝藥一般壯烈地咕咚咕咚嚥下,看得惠施搖頭可惜,這公孫鞅喝茶實在是牛嚼牡丹,不解風情。

等公孫鞅喝完這不知道何味的奶酥茶後,他立即將思索了一路的話說了出來:“莊休、惠施你們聽好,我發現一個秘密,秦人竟然瞧不上中原人!”

本以為能聽到什麼驚天大秘密的惠施聽了公孫鞅說後,立即大失所望道:“你這個秘密多稀罕,實不相瞞,在下也有一個珍藏了十多年鮮為人說的秘密,就是~~其實~~~我是個男人!”

“別開玩笑。”公孫鞅有些不滿惠施不正經的態度。

可惠施卻反駁道:“是你先開玩笑的,秦人嫌棄中原人弱小迂腐,中原人嫌棄秦人粗鄙無禮,雙方相看兩厭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你把這個都能當成秘密,我怎麼就不能把我是男人這個眾所周知的事當成秘密?”

“哎!”公孫鞅焦急地嚎了一聲,隨後詳細道,“我說的是我知道了秦人為什麼會嫌棄中原人!”

惠施收起來了玩笑的神態,問道:“為什麼?”

公孫鞅將乾坤袋中幾卷專門記載著過去國家法律的法典擺在桌上供惠施他們翻看,並一一解釋道:“春秋大陸上除去其他不入流的小學院外,只有我們八大學院,可秦人卻偏偏與我們分化,不願甚至不屑與我們為伍,難道真是因為地處偏僻嗎?我覺得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桌上的這些法典上面記載了一些已經滅亡了的小學院的法律,我將它們與現在招賢館的法律進行對比,發現它們之間竟然有著驚人的相似性。”

惠施胡亂翻看了一下桌上的那些法典,回道:“從做開始的部落到後來的聯盟、王朝、學院它們創立的律法應該數以萬計,和招賢館重到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再說,這些律法裡面也一定有和周御書院也大致相同的,難道周御書院也將要消亡?”

公孫鞅皺眉回道:“我們周御書院的律法並非憑空創造出來的,也是由前人的律法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而成的,才讓周御書院的律法做到面面俱到的,雖然其中還有許多地方可以進步,但相較招賢館粗淺的律法,周御書院的律法已經徹底碾壓了它。”

一項喜歡跟人唱反調

的惠施,不服道:“這法律規定的越細,其實它可鑽的漏洞就越到,那時候名家會派我們這些名家弟子對薄公堂,與衙門那些訴師爺進行對辯,我便發現法家這個弊端。”

惠施擔心他們聽不懂,就舉了一個簡單的例子道:“最簡單的律法就是‘做惡事要接受懲罰’。這條律法在任何人看來都覺得它很籠統,也就是公孫鞅口中的粗鄙淺陋,於是法家便開始精進這條律法,將‘燒殺掠搶,奸/淫擄掠’等定義為惡,只要做以上之事便要接受相應的處罰。這乍一看,好像律法精進了一大步。其實不然,除了上述八罪之外還有著千千萬萬的惡事,是法家無法去定義,也永遠定義不完的。所以秦地招賢館無論用什麼樣子的律法都無關緊要,回想三皇五帝時期哪有律法,可當時做惡事的人又有多少?現在律法條條框框、事無巨細,做惡事的不減反增,公孫鞅,你說這律法真是越詳細越好嗎?”

法家的公孫鞅讓他斷案那是乾脆果斷,可面對像惠施這樣近乎流氓無賴一樣的人時,他卻犯了難,又不能一意孤行,自下決定完全反對惠施的意見吧?畢竟現在無論怎麼看,都是惠施佔了一個“理”字,佔了“理”字的人無論說什麼,別人也會本能地覺得他有理的。

公孫鞅抓耳撓腮,給自己又倒了一碗不知何滋味的奶酥茶後,大口大口嚥下,好像他喝下肚的不是茶水而是委屈。

惠施勸道:“公孫鞅,你喝慢點,你這樣喝實在破壞這良辰美景帶來的美好意境和氣氛。”

公孫鞅卻氣呼呼地將手中的空茶碗重重地擺在桌上,然後說道:“秦地招賢館的律法確有問題,現在我雖說不出要害癥結在哪,但有朝一日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惠施聳聳肩,回道:“你又不是招賢館的學生,你費那麼大勁幹嘛?”

公孫鞅離開板凳,站直身體道:“這關乎法家的尊嚴,如果人人都如你所想,那法家的顏面何在?律法何在?”

“好好好,算我錯了,當我沒說過好嗎?”惠施嘆了口氣,他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公孫鞅回這麼上綱上線,早知道他就不說了,現在有了這雜事摻入,口中的茶香也蕩然無存,實在掃興。

“不,你沒錯。”公孫鞅丟下這麼一句就返回使館。

惠施再嘆了口氣,將杯中放下,徹底沒了喝茶的心思,過了不久,他往背後一倒,仰望璀璨的星空不知所云道:“好人壞人、男人女人、秦人中原人也都生活在一片星空下,怎麼每個人都會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桌上的人除了姜璇在聽他的感慨,其他兩人便都各懷心事,沒有搭理他。

等桌上的茶水徹底涼了下來,惠施率先起身,恰好這時遠處風聲裡雜帶著更夫打更的聲音。

“當!當!天干物燥、小心火燭。當!當!天......”

莊休眼睛猛地一亮,他明白了施嵐青在他手心刺三下的意思,是讓他三更天的時候出去與他見面!想通這點的莊休變得神采飛揚、精神抖擻,哪像一個深夜該歇息的人的狀態。

惠施等更夫的聲音散去,伸了個懶腰,打著呵欠變得昏昏欲睡道:“二更天了,該歇息了。”說完他搬著自己的小板凳進了使館,姜璇望了莊休和施夷光一眼也跟了上去。

莊休本想現在就離開的,但瞧見施夷光在旁邊盯著,他不便離開,就立即學著惠施伸懶腰打呵欠,有氣無力地模樣道:“時候不早了,早點睡吧。”

施夷光點點頭,雖然很奇怪莊休剛剛為何突然變得那麼有精神,現在卻突然變得想瞌睡,這之間還過一息的時間,莊休他到底是怎麼了?果然還是和施嵐青那個惡女人有關嗎?

施嵐青柔腸、愁腸百轉,思緒萬千。

使館的婢女因莊休他們沒有休息,她們也便不得休息,而她們不像修士又高深的修為可以抵禦睏意,所以在她們無聊地等到就地睡著,直到王嬤嬤來叫醒她們時,她們才驚慌起身。

王嬤嬤吩咐道:“去把門外的桌椅收回來,不然明天上面會積著一層雪。還有把茶具也清洗了之後再說,更不要忘記有一位周學官有早上沐浴的習慣,在他起床前,你們得先起床將熱水給燒好,早點也得同時準備,明白了嗎?”

“明白了......”婢女們齊聲道,但心裡卻積滿了怨憤,在王嬤嬤走遠之後,她們邊收拾著王嬤嬤交代的事,邊說小話道,“這些中原人真噁心,好好的中原不待,非得來招賢館,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吃飽了撐著,吃飯的時候怎麼將他們給噎死呢!”

另一婢女同感道:“就是就是,也不知道體恤一下我們,他們有修為可以不困不冷不餓,可我們又沒有修為,還讓我們深更半夜地不睡覺,還得伺候他們,真是賤人矯情。”

“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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