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希趴在桌子上半睡半醒的樣子，嘴裡叨咕個不停，也不管顧佳艾聽是不聽。
顧佳艾沒辦法，看她這個樣子，不發洩乾淨是不會清醒了。灌醉她的並不是酒，而是她自己。
佟希說，她不是昭原本地人，是為了六六才過來的。她家在很遠很遠的南方，家裡人不管她，她十幾歲就出來工作賺錢養活自己。
她自己賺錢學了設計，也懂一些畫畫方面的知識，偶爾會看看漫畫找靈感。有次在漫畫網站上看到了六六的漫畫，雖然畫工不怎樣，但是故事很有創意，吸引了她的眼球。
但六六的這本漫畫很少更新，收藏的人也寥寥無幾。佟希留言催更，有時隔了一兩個月才有回覆。
雖然回覆的間隔很長，但六六的每一條留言，他都會認真回覆。佟希便問他是不是沒有時間畫畫，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兩人從留言變成私信，幾天幾十天一回覆，竟然也聊成了熟人。
六六和佟希差不多，也是獨自漂泊無依無靠的。他幼年喪母，後來因為繼母的事和父親決裂，便離開了家，自己在昭原闖蕩。
這些年來，他睡過公園的長椅，睡過昏暗的樓道。有時在網咖過夜，餓著肚子整晚整晚的畫。
苦難的時候，還跟路邊的野狗搶過食，但也從沒想過放棄畫畫。
佟希問他為什麼不找個工作，他說一開始年紀小，很多地方都不要，就算要了，也是百般壓榨。後來漸漸瞭解了人心險惡，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一邊打工一邊畫畫，住著公司的集體宿舍，因為私人空間很小，他的畫稿還經常莫名破壞丟失。
工作也換過很多，不圖有多少錢賺，只想下班之後能有充足的時間畫畫。
兩人就這樣聊了兩年之久，六六的上線頻率也趨於穩定，佟希便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去找他。
佟希從相隔幾千公裡的另一座城市趕來，在火車上度過了整整兩天。她帶了些錢和日用品，租好了房子，也找好了一個臨時工作。反正之前也一直是一個人住，佟希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來到昭原後，佟希又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才和六六聯絡上。她向六六表明了心跡，希望能和他一起畫畫，勸說了好幾次終於成功把六六接到了自己的住處。
她特意租了一套整租的房子，一室一廳，客廳讓房東也改成了臥室，佟希住裡面，六六住外面。衛生間和廚房兩人共用，不過基本都是佟希給六六做飯。
雖然她說是自願將客廳“借”給六六住的，六六每個月的工資和連載漫畫得到的打賞，還是會第一時間交給佟希。即使自己往後的日子還沒有著落。
六六的漫畫一直沒有簽約，打賞的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在佟希的建議下，六六又重新開了一本漫畫連載，是他計劃已久的故事。他負責起稿定稿，佟希幫他上色。
佟希在昭原找了一份穩定的工作，薪水還算不錯。為了讓六六能有更多的經歷創作新漫畫，她讓六六辭掉工作，自己照顧他的起居。六六用自己攢下的錢買了一臺膝上型電腦，但為了不拖累佟希，他還是找了份兼職，每天傍晚時候工作四個小時，其他時間就窩在家裡畫畫睡覺。
在漫畫方面，佟希能幫上忙的地方很少，基本都屬於六六自己完成的。但六六還是在漫畫上署了佟希的名字，說是算兩個人共同創作。
三年來，兩人之間隔著一堵牆，一道門，只有畫畫時才會坐在一起。六六畫自己的故事，佟希為他的故事添上色彩。
也許在無意之間，兩個人也為彼此的生活添上了一些光華。
他們也經常一起討論劇情的發展，對於佟希來說，六六的思維是跳躍式的，很多時候她跟不上，甚至覺得不可能。但從六六的筆下出來，就成了精彩的故事。當他把完成的部分交給她看時，她是驚訝的，他是自豪的。
只可惜，這種帶著成就感的笑容，再也見不到了。
毫無預兆，毫無防備。佟希被外派出差一個月，她還沒結束工作回來，六六就先行離開了人世。
真是任性，就像他的故事一樣任性。
有許多次，佟希早上醒來準備上班，六六才剛剛睡下。為了不吵醒他，佟希總是躡手躡腳，輕輕給他蓋上一張薄毯子。他常常把畫筆握的緊緊的，拔都拔不出來。
而這一次，他睡過去，再也不會醒了。
哪怕身體腐爛，無法站立行走，哪怕蛆蟲蒼鷹在自己身上爬行，哪怕外面世界喧囂，有人歡笑有人哭，都再也與他無關了。
佟希不會忘記，葬禮上，六六的手還保持著握筆的姿勢，唯有燒成灰燼，才能將其改變。
也許，人生能結束在自己的夢想裡，也是一種幸福吧。
哭到累了，佟希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嘴裡還嘟囔著六六的名字，囈語一般。賓客都散了，只剩下老闆無奈的看著他們。喪事老闆見多了，吃完飯直接睡著的他還是頭一次見。
兄妹倆把佟希抬上車，將她送回六六的住處。上次去的時候，屋子裡因為屍體腐敗彌散著濃郁的腐臭味，也不知道散了沒有。要是佟希這幾天都是住在這樣的環境中，顧佳艾都想給她嗑幾個響頭。
還好，事實並沒有她腦補的那麼遭。
屋子裡只剩下一些大型傢俱，看來應該是被人收拾過了。地上推著幾個封好的紙箱子，顧佳艾猜測，佟希是準備搬走了。
空氣中噴了清新劑，隱約還能聞到一點腐臭味。顧佳聰揹著佟希進去，把她放到沙發上，開啟窗戶透氣。
本來想給佟希煮些粥放著的，一想到屋子裡的這股味道，還是作罷了。要是佟希直接睡一宿，明天早上還不得變味。
兩人看沒什麼事了，就先回去了。顧佳艾在茶几上放了張字條，讓她有什麼難事別憋著，隨時可以找他們幫忙。
希望能對她有點用處吧。顧佳艾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