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顧衍書做了個夢。

夢到自己十幾歲的時候練舞練到腿疼,想請假歇歇,結果沈決那個畜生仗著隊長的身份,非要讓自己叫他哥哥,不叫就不給准假。

十分討人厭。

不過最後自己叫了嗎。

應該沒叫。

自己還是挺有骨氣。

顧衍書想著,翻了個身,打算再睡會兒。

然而一翻身,刺目的陽光就透過半薄的眼皮在視網膜上結出一層朦朧的光暈,提醒著他天光已然大亮。

北方冬日的晨光往往慵懶晚至,所以現在應該不早了。

顧衍書伸手探向床頭櫃,磨蹭地拿起手機,掀開眼皮。

果然,已經十點。

房間裡也不見了沈決的蹤影。

顧衍書沒再賴床,起身洗漱,換好衣服,下了樓,才發現沈決已經優哉遊哉地坐在了客廳沙發上,身上穿著自己借給他的那套衣服。

不得不說,沈決真的是個衣架子,及踝的寬肩大衣極容易顯人矮小,卻愣是被他穿得有模有樣,加上隨手綁在腦後的鬈發,隨意往那兒一坐,就頗有幾分時尚大片的慵懶味道。

好好一副皮囊,怎麼就長在了這麼個流氓身上。

顧衍書心中可惜,趿著拖鞋往客廳走去。

路過電視機前時差點撞上把自己扭成一團麻花的許放放。

許放放一邊把腿扳過腦袋頂,一邊朝他笑道:“小書,早啊。”

“早。”

“盛老師和小夏今天有綜藝要上,已經走了。廚房有早飯,你快去吃。”

“好。”

顧衍書剛往廚房走兩步,就遇上解霜拿了個三明治從廚房出來,看見他,問道:“誒,小書,你怎麼才起?不去彩排嗎?”

解霜是《最強舞臺》的首發歌手,應該是之前有聽編導提起過自己今天會去踢館,但不知道中途出了變故。

於是淡淡答道:“臨時有些狀況,不去了。”

“嗷,這樣啊。”圈子裡各種各樣的事情太多了,解霜沒再多問,只是爽利一笑,“那你今天正好打工賺賺錢,不然可能連飯都吃不上。”

說著指了指中島臺上的三明治:“就那個三明治還是沈老師硬生生從小夏嘴裡給你摳出來的。”

許放放聽到這個也樂了:“可不,沈老師說人家小夏才一米七五,居然一百三十斤,再不減肥就是偶像失格,嚇得小夏早上只喝了杯白開水。”

顧衍書撩起點兒眼皮,看向沈決:“人家才十七,還長個子。”

沈決閒散地倚著沙發靠背,低頭擺弄手機,漫不經心:“我是為他好,再不注意身材管理,就只能走諧星路線了。而且如果不是沒錢,我至於跟個小孩搶吃的?”

顧衍書默然。

他忘了他們沒錢這檔子事了。

曹旦趁機探出小喇叭:“那什麼,既然如此,各位要不要打工掙錢瞭解一下?今日特供高薪工作,按勞分配,多勞多得,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這話說得很誘人。

因為如果今天交不上暖氣費,那他就又要被和沈決睡一張床,這比吃不上飯可怕多了。

於是顧衍書毫不猶豫:“什麼工作。”

曹旦:“穿著玩偶服去地鐵站發傳單,一份一毛。”

那發兩千份就可以了。

顧衍書點頭:“行。”

沈決抬起頭看向他:“你看見那玩偶服了嗎?又大又厚又重,你受得了嗎?”

顧衍書想到他昨天晚上把自己裹成蠶寶寶,夢裡還讓自己叫他哥,心裡就沒好氣。

冷冷道:“那也比晚上睡不好覺強。”

“睡不好覺?”沈決眉梢微揚,半眯著眸子,“你的意思是,昨晚跟我睡睡得不舒服?”

“嗯,不舒服。”

癱著一張臉,毫無破綻,彷彿之前一口氣睡了十個小時的賴床鬼不是顧衍書本人。

如果不是有測謊儀五連滴的光榮歷史在前,沈決大概就要信了。

但又不想拆穿他,於是只是輕笑了聲:“行吧,你說不舒服那就不舒服,我努力努力,爭取讓你後面幾天能睡得舒服。”

“砰——”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眾人偏頭看去,許放放艱難地從瑜伽墊上爬起來:“沒什麼,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心中卻倒吸一口冷氣。

天啊,什麼跟我睡,什麼舒不舒服,什麼努力努力,這兩人說得都是些什麼虎狼之詞。

不行不行,自己不能把自己的私人愛好代入到工作中來,不能帶著黃色眼鏡看人,更不能再齷齪下去了。

許放放使勁晃了晃腦袋,恢復正常思維:“發傳單算我一個,今天霜姐比賽,我想給她買束花。”

曹旦點頭,看向沈決:“那沈老師呢?”

沈決懶洋洋地抬起自己的腿:“你家玩偶服能塞下我這兩條大長腿?”

“……”

腿長了不起?

事實證明,玩偶服最多只能塞下一米八的顧衍書,將近一米九的沈決確實了不起。

於是節目組只好給他整了一頂棒球帽,把發揪藏進去,再帶了一個大口罩,裹得嚴嚴實實的,準備送到地鐵站旁的花店打工。

顧衍書冷眼瞧著沈決這副打扮,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但還來不及細看,就被沈決一腦袋罩進了皮卡丘的頭套裡:“比你原來的樣子可愛多了。”

你才可愛,你全家都可愛。

顧衍書冷漠地轉過身,不想看沈決。

然而他自認為很冷漠的轉身,在沈決眼裡就變成了一隻氣呼呼的皮卡丘慢吞吞地露出自己圓滾滾的小屁股。

顯得更他媽可愛了。

毫無威懾力。

沈決忍住了沒笑。

旁邊的許放放卻還在手忙腳亂:“這個玩偶服怎麼這麼難穿啊。”

顧衍書透過藏在皮卡丘嘴巴裡的空隙找到她的方向,緩緩挪過去:“你這樣,手從這裡伸過去就可以了。脖子不要梗著,不然帶頭套會受傷。”

顧衍書和女孩子講話的時候,嗓音依然很淡,但是會有一種不易察覺的疏離的溫柔,聽上去讓人安心。

許放放按著他的指示行動,然後終於穿好了。

深深吐出口氣:“好重,好悶。”

“慢慢適應就好了。現在是冬天還算好,夏天才難受。”

“也對,起碼凍不著。不過小書你怎麼穿得這麼熟練。”

“以前穿過。”顧衍書回答得很輕。

許放放只當他以前是在其他綜藝上穿過,沒太在意,轉身從導演手裡接過傳單。

這次的玩偶服製作十分精良,外型質感都很精緻,鼻口處留有空隙,方便說話呼吸,手部布料偏軟,勉強可以支援一些簡單的手部活動。

工作人員在裡面藏好麥後,就帶著兩個短腿小胖子出了門,沈決則邁著兩條大長腿慢悠悠地跟在後面,肆無忌憚地欣賞著皮卡丘的小胖屁股。

大概是身子做得太胖的原因,看上去走得有些吃力,好在地鐵站離別墅區並不遠,沒多久就到了。

沈決去了花店,顧衍書和許放放在地鐵站出口外的廣場上發起傳單。

follow pd和vj帶著小攝像機,隱蔽地藏在人群裡。

冬天穿玩偶服,的確說不上熱,但到底也說不上舒服,整個人悶在裡面,視線狹窄,呼吸不順,沉重的頭套壓得脖子還有些痠疼。

行人或匆匆忙忙,或彼此說笑,鮮少有人願意接過傳單。

一直到了中午,才發了三百來張,工資連四十塊錢都不到,而許放放已經悶得喘不過來氣,肚子還咕咕叫了兩聲。

委屈地在馬路牙子上坐下,想休息一會兒。

剛剛坐下,身後就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了一首《二泉映月》,應該是用什麼劣質音響播放的,淒涼的二胡聲中還夾雜著滋啦的電流聲,聽上去更淒涼了。

許放放心生悲意,覺得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轉身想和顧衍書商量一下怎麼辦。

然後就看見一隻圓滾滾的皮卡丘正杵在一個流浪漢跟前。

流浪漢跪在地上,身旁立著行動式音響,手裡拿著麥克風,面前鋪著一張紙,紙上寫著“籌款買車票回老家,還差99,請求好心人幫助”,旁邊還放著一個碗,裝著零星的硬幣。

皮卡丘正直勾勾地盯著那幾個硬幣。

流浪漢警惕地把碗往回收了收。

皮卡丘跟著往前挪了一小步。

流浪漢:“……”

皮卡丘:“……”

許放放:“……”

顧衍書該不會是餓傻了打算搶人家流浪漢的錢吧!

許放放連忙捯飭著熊本熊的小短腿跑過去,小聲道:“小書,不至於!”

什麼不至於?

皮卡丘慢吞吞地轉過身,腦袋一歪,兩坨小紅暈顯出大大的疑惑,可可愛愛。

許放放快被萌暈過去,但理智告訴她:“搶錢犯法!”

皮卡丘又慢吞吞地挪回腦袋,伸出小胖手,指了指音響,對流浪漢道:“我可以借你的這個用用嗎?付錢。”

流浪漢:“?”

“我觀察了一下,你一個小時大概收到了二十元左右,所以我給你三十塊錢,你把這個東西租給我一個小時,可以嗎?”

流浪漢掰了一下手指頭,三大於二,這買賣划算!

但是這人是不是傻?上趕著送錢?

流浪漢對面前這只黃不拉幾的電耗子依然保持警惕。

而許放放已經反應過來:“小書,你是不是想賣唱。”

皮卡丘晃動著巨大的腦袋,點了點頭,兩隻耳朵乖巧的抖了抖。

許放放一下就懂了。

之前節目組說過,只要不靠藝人的身份掙錢就都算數。他們現在穿著玩偶服,肯定不能算作藝人身份,那掙的錢就都算他們的了。

這樣一來,憑藉顧衍書的唱功,再加上自己賣萌,怎麼著也比發傳單賺得多。

熊本熊和皮卡丘一拍即合,決定達成世紀萌物之間跨種族的商業合作。

於是許放放連忙從自己的小兜兜裡掏出僅剩的三十塊錢,遞給流浪漢:“哥哥,幫我們一個忙可以嗎,拜託拜託。”

直男殺手蘿莉音。

流浪漢,卒。

皮卡丘和熊本熊斥巨資成功收購音響麥克風。

這個音響和麥克風,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都十分的劣質,但有總比沒有強,而且音響還自帶一些歌曲的伴奏,應該比清唱效果好。

兩顆大腦袋杵在一塊兒研究就好半天,終於差不多弄明白了。

皮卡丘兩隻手費力地捧著麥,送到嘴下方,剛好夠聲音傳出來。

熊本熊賣完萌,報完幕,拉來了觀眾,然後站到點歌臺旁,撓了撓頭:“皮卡丘,他這裡的歌都有點老,你會唱嗎?”

皮卡丘點點頭:“應該都會。”

熊本熊很滿意:“那我就隨便點了。”

“好。”

基本只要不是太冷門的獨立音樂,他都聽過些,再說這種用來在大街上播放的音樂,應該都比較耳熟能詳才是。

然而當伴奏真正響起的時候,顧衍書卻微怔了一下。

怎麼恰好是這首。

不過也只是微不可察地一怔,旋即就低緩著嗓音開了口。

“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愛,可是我不能對他表白,滿懷的心腹話兒沒法講出來……”

乾淨清透的嗓音如空山裡落下的雪,淡淡而出,破開嘈雜人流,潺潺淌進往來過客的心裡。

不少人頓足回首。

正在花店裡無所事事擺弄著玫瑰的沈決,也抬起頭,透過開滿鮮花的櫃櫥看了過去。

然後就看見人來人往中一隻皮卡丘帶著永遠不變的可愛笑容,唱著首有些悲傷的歌。

沈決記得第一次聽顧衍書唱這首歌的時候,聲樂老師說他心思太乾淨,唱不出其中的感情,最後一次聽顧衍書唱這首歌的時候,聲樂老師又說他的悲傷太濃烈,唱不出其中的剋制。

如果現在再讓聲樂老師來聽的話,沈決覺得他一定會說剛剛好。

因為這世界許多事情,總是需要經過漫長的歲月才能明白,而這其中的代價到底值不值得,只有自己知道。

一曲終了,廣場上安靜得不像話。

直到皮卡丘緩緩鞠了個躬,才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許放放回過神來,捧著小碗上前說著吉利話。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婦人已經很上了些年歲,但依稀可見年輕時金髮碧眼的美貌,她顫巍巍地掏出一個錢包,從裡面拿出一張錢幣,用略微有些口音的中文說道:“你唱得很好。你會唱俄語嗎。”

付費點歌,很誘人。

但英文就算了,俄語這不是為難人嗎。

許放放彷彿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從自己眼前飄過,十分難過,然後就聽到身後響起清冽溫柔的嗓音:“您來自俄羅斯嗎。”

老婦人點頭:“是的。我愛人以前常給我唱這首歌。”

這個年歲的人,一句以前,已經藏了太多生離死別。

顧衍書透過頭套的空隙,看見老人眉眼間的思念和落寞,低柔著嗓音:“我會唱,但應該沒有您愛人唱得好。”

語畢,熟悉的旋律再次響起。

這次沒有了劣質音響的伴奏,獨特的清澈聲線顯得愈發乾淨溫柔,淺淡的悲傷平靜地覆蓋過空氣裡每一個分子,細膩又霸道。

即使是全然陌生的語言,也並不影響人們聽懂這首歌。

人人沉浸其中。

一曲再次終了。

老人的眼眶有些溼潤,唇角卻綻放出一個優雅的微笑:“你唱得真好,我想起了我的愛人和家鄉。”

顧衍書不顧玩偶服的笨拙厚重,緩緩朝老人行禮:“希望某一天,您還可以見到您想見到的人。”

老人點點頭:“會的。你也會的。所以請不要難過。”

顧衍書微頓片刻,而後應道:“好。”

老人未曾多逗留,蹣跚著離去。

有了這個先例,其他圍觀的人也紛紛效仿起來,點歌的人越來越多,有五塊的,十塊的,二十的,顧衍書也不嫌棄多少,一一都唱了下來。

即使沒有伴奏,但他本身氣息充足,共鳴強大,在空曠的室外環境裡,極具辨識度的清冷音色反而顯得更加特別。

賣唱的人很多。

唱得好的也很多。

但是唱得這麼好的卻一點也不多,更何況還有這麼龐大的曲庫存量。

再加上頂著可可愛愛的皮卡丘外型,卻唱得如此深情又乾淨,強烈的反差更讓人們心生興趣。

於是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到處都是人舉著手機錄影片,不停地上傳各類社交網站。

許放放碗裡的錢也已經多得快裝不下。

但人一多,問題也多。

當許放放再一次拿著小碗上前的時候,聽見有小姑娘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這個聲音好像顧衍書啊。”

許放放連忙擺手:“不像不像。”

小姑娘狐疑道:“怎麼不像了,顧衍書音色很特別的,我第一次聽到這麼像的。”

許放放強詞奪理:“話筒問題,非本人音色。”

小姑娘更加狐疑:“哪家話筒這麼高階?而且你的聲音也好熟悉啊。”

許放放裝傻:“高階嗎?熟悉嗎?”

“熟……誒!你們看那邊是不是有攝影機!”

許放放垂死掙扎:“那不是攝……”

“啊啊啊!那肯定是顧衍書!!!姐妹們上啊!!!”

許放放放棄拯救。

這瞞不住了呀!

當即回頭大喊,“顧衍書!快跑!你被認出來啦!”

顧衍書正悶在玩偶服裡專心致志唱著歌,陡然聽見這麼一喊,彷彿回到了每一次被粉絲瘋狂圍追堵截的現場,本能地轉身就跑,試圖發揮出平時躲私生躲狗仔躲媒體的敏捷身手。

然而忘了此時此刻的他已經不是那個長手長腳的他。

過大的頭套擋住了他的視線,皮卡丘的小短腿阻礙了他的步伐,先天性的方向感不佳讓他一轉身就撞上了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東西,儘管他覺得自己十分帥氣地邁腿狂奔,也改變不了看上去就是一雙小短腿在diudiudiu地橫衝直撞著的現實。

眼看就要被粉絲們捉拿歸案了,皮卡丘的小胖手卻突然被穩穩地抓住,耳畔傳來一聲溫沉的低笑。

“傻子,跑錯了,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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