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槍聲,沒有人敢再動,事態終於控制住了。但警察也不敢抓人,怕激化矛盾,又讓事態升級。當時只叫大家先散了――有什麼問題,透過談判解決,受傷的人員先送進醫院的病房,就地醫治。沙沙把孩子還給他的母親,那女子見孩子絲毫沒傷,還伸出胖胖的小手,倒像向沙沙道再見似的,白白的臉上傻乎乎的笑著。想起剛剛混亂的場面,自己竟然聽丈夫的計劃,把孩子丟在別人懷裡,若是混亂中被踩死了,怎麼辦?

仇院長已經離開,於是由書記帶頭,叫王主任去賓館開了一間大房,雙方派出代表去談判。對方提出賠償二十萬元,雙方討價還價,幾經吵鬧,甚至差點再次上演全武行,但都剋制住了,談判持續了五天,最終才經仇院長同意,對方答應,共賠償十二萬元給老鼠。當天便去財務科領了支票。幫忙的“老大”要去了五萬元,並另叫他額外拿出五千,用來請兄弟們吃飯。

賠償之後的第二天,仇院長便又手提公文包,臉上笑咪咪的出現在辦公室裡,他叫王主任喊沙沙進去。仇院長和藹可親的站了起來,親自到飲水機中為他泡了一杯茶。沙沙接了過來,喝了一口,燙得嘴巴吸吸有聲,忙放在茶几上,自己在茶几後的沙發上坐下,問道:“仇院長找我有事嗎?”一邊東張西望,打量著辦公室,雖然院長辦公室就離值班室只有幾步路遠,但他卻還是第一次進來,也是第一次看到這裡面的樣子。這是一張豪華的辦公室,一張寬大的紅楠木辦公桌,上面放著各種檔案,兩條紅色的真皮沙發前,是一張大理石茶几,几上放著工夫茶盤。牆角立著一臺白色大功率空調。裡面還有一間房,隱隱約約看到一張床角。這裡面的豪華與值班室的簡陋形成鮮明的對比,沙沙想,這哪裡是辦公室,怎麼倒像五星級賓館。

若是其他職工,院長親自倒茶,定然受寵若驚,又是感謝又是緊張,但沙沙卻好像從一個朋友手中接過茶一般,竟是若無其事。仇院長也不在意,哈哈一笑,說道:“沙沙,你可是功臣呀。多虧你了,不然我肯定會受傷。”

“哪裡,碰到這種事,大家都在出力,我既然在醫院上班,當然不能袖手旁觀的。”

仇院長倒沒想到,剛剛還傻乎乎的沙沙,答起話來倒是很得體,笑道:“說得對。你在醫院還習慣嗎?”

“還行。”

“為了獎勵你,你欠的醫藥費,就一筆勾銷了,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

“哦,那意思是不是我也失業了呢?”

仇院長倒被他逗笑了,搖手道:“沒有,沒有。這份工作仍然屬於你,經過院辦公會決定。還給你把工資加到兩千元。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一直幹下去。當然,你也隨時可以不幹,當然,我還是希望你留下來。”

沙沙點點頭,說:“暫時我還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其他地方,我就在這再幹些時間吧。”

“隨便,隨便。”仇院長哈哈大笑,又關切的問:“你還有沒有什麼其他要求?”

“沒有。”

“好,過段時間,我叫人在職工宿舍給你空一間房出來,你現在暫時仍住值班室,我跟王主任說了,在值班室裡新裝一臺空調,一臺電腦。”

第二天,值班室果然就裝上了空調和電腦,同樓層的同事紛紛進來觀看,來一個又說:“沙沙,好爽啊,有空調有電腦,這簡直是神仙日子哦。”“還是沙沙面子大,才來了幾天就給你裝空調和電腦,原來別人值班,這麼多年,連新床都不換一張。”等等。財務科的出納又拿了張補助表來叫他簽字,沙沙莫名其妙,問她籤什麼字。

“簽字領錢呀,怎麼,不籤啊?不籤我籤哦,不過那錢也歸我領了。”出納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圓臉,短髮,說起話來格格嬌笑,笑聲就像把寶珠扔進玉盤一般,清脆連綿。

“就發工資了?這麼快?”

“想得美,你才上幾天班,就想領工資了呀,這是補助。”

“補助?”

“唉呀,沙沙,有錢領怎麼還問這麼多喲。告訴你吧,是那天病人來鬧事,參與打架的,每人補助800元,沒有動手但去了現場助威的,每人補助400元,你出力最多,享受領導待遇,補助兩千,快領吧。”

沙沙接過補助表,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單,第一個就是仇院長,補助金額是2000,下面還有七八個人金額也是2000的,都是些領導,自己的名字排在2000的末尾,緊接著是800的,後面是400的。

沙沙籤了字,接過通紅嶄新的一疊鈔票,心想,這就補兩千?豈不比一個月的工資還高?

“第一次領錢,沙沙請客哦。”出納說。

“好的。”

“玩笑,玩笑。”

沙沙的上班時間與別人恰恰相反,別人上班他就可以下班,別人下班,他就要上班了。每天別人八點鐘上班,他就出去吃早餐,逛街,或打籃球,很少呆在醫院裡,因為這時的值班室,會不斷的有人進進出出,外面過道上,更是熱鬧,這一層都是領導辦公室,來來往往的人都是找領導辦事的,有本院職工,也有病人,還有外面的人,推銷醫療器械、藥品的業務員呀,甚至飯店拉生意的老闆呀,各領導的辦公室總是大門緊閉,時時有人守在門口敲,有時門開啟了,人進去了,有時敲著沒有反應,也不知道到底是人不在,還是在而沒有理你。

有一天晚上十點多,手術室打電話叫他送一個血,他匆匆去送了回來,鎖上鐵門,然後練了一會功,又爬到五樓,準備看一下,就睡覺了。院長曾跟他說過,睡前最好到處巡視一下,免得出現情況。沒想到這一巡視,還真看到問題了,一個人就躺在黑黑的過道裡,差點被絆了一跤。

“誰!”

饒是沙沙人膽大,都被嚇了一跳,頭腦中瞬間想到的是,難道有人抬屍鬧事,放到這裡的?他曾經看到過有抬屍鬧事的,病人死了,家屬覺得是醫院的責任,要求賠償,協商不好,便會抬了屍體到領導辦公室去,但那一般都是鬧鬧哄哄的,也大多被阻止了,沒有真抬上四樓的。這屍體怎麼會無聲無息的被抬到五樓而不被知覺呢?

幸好那“屍體”已經動了,並且開始說話,“對不起,沒絆到你吧?”

“你怎麼回事啊?怎麼睡在這裡?你是誰?”

沙沙惱怒的問。他以為是一個酒鬼,醫院的職工或者病人,喝醉了躺在這裡睡著了。

“我沒地方睡啊,身上又沒有錢,開不了旅館了,只有睡在這裡。”

沙沙拉亮過道裡的燈,看到這是一個瘦瘦的男子,五十來歲,頭髮卻已經有些花白了,白天沙沙見過他,是一個討債的人,在院長門外守了一天,一直沒有見到院長。

他跟沙沙回到值班室,說:“這裡真暖和。”

白天雖然還豔陽高照,但秋天的晚上,已經有些冷了。值班室初裝了空調,雖然還不是很冷,沙沙卻開了起來。男子坐在凳子上,渾身還因為寒冷而有些哆索,他告訴沙沙,他姓董,醫院欠他共八千塊錢,已經三年了,是當初買加熱器欠下的。沙沙不懂什麼是加熱器,老董解釋,加熱器就是冬天放在輸液管上,讓藥液進入人的血管時不會很凍。

“怎麼幾年了,錢一直沒有給你呢?”

老董說,當初做生意的時候,仇院長還只是副院長,他人太老實,其實不適合做生意的,有一次在老院長辦公室碰到了仇院長,因為不認識,所以沒有打招呼,只是巴結著院長。不久院長調走了,仇副院長轉正當了院長,他來結貨款的時候,仇院長理都不理他。只說沒有錢。他沒辦法,也沒有在意,以為醫院真的有困難,所以就走了,後來再沒有跟醫院做過生意,這筆貨款來要了三次,每次都沒能要成。要麼碰不到院長,要麼碰到了說沒錢。

“八千塊錢,應該不至於沒有吧。”沙沙說。

“小兄弟,你良心真是大大的好,你這話說得太對了,我也知道,這麼大的醫院,再困難,怎麼可能八千塊錢都拿不出來呢?”老董聽沙沙同情他,大是高興,幾乎要伸出雙手來與他握,“可仇院長就是說沒有,我也不能開啟財務室去查吧。我這次來,是下了決心不拿到錢就不走了,反正我豁出去了。”

“你跟仇院長好好說,他會給你的。”

“好好說我當然知道好好說,但沒有用啊,我每次來,都是好話說盡,又是求情,又是糾纏,可沒用啊。他根本不理我。其實我也知道,光用好話是沒用的,還得用別的。”

“別的什麼?”

“小兄弟,你真是單純啊。其實我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行規還是知道的,很多老鄉在你們這的醫療部門做得風生水起,就是懂得用這些規則。他們不愁做不到生意,更不愁拿不到錢。吃香的喝辣的,哪像我,窮到這種程度,只恨我醒悟得太遲。”

沙沙問他什麼規則,他說先不說,“你年紀還小,不能對黑暗懂得太早。”

“你真的窮到賓館都住不了嗎?”沙沙問,並從口袋裡拿出三百塊錢給他去住旅舍和吃晚餐。

老董連連作揖感謝他,卻並不接錢,說:“我雖然對做生意的規則領悟得太遲,但也不至於這麼窮,只是因為倒黴,在公交車上,錢包被人偷了,所以才沒有錢住旅舍了,今天還是小葉給我拿了二十塊錢吃的飯。”

小葉就是出納。

“小葉真是個好人。”老董說:“小兄弟,住賓館就不用了,我長年出門在外,什麼苦沒受過?大冬天裡橋洞都睡過,所以用不著太講究,只是天有點冷了,如果你願意讓我在這值班室的地板上躺一夜,我就感激不盡了。這裡有空調,睡著真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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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馬上同意了,並說:“你可以睡床。”

“不用,不用,讓我睡地板,我已經很感謝了。”老董又對著沙沙做了幾個揖,看來他很喜歡做揖。

沙沙也就不勉強,他也不習慣與陌生男子睡在一張床上。只是見他這麼老了,還睡在地板上,真是可憐。

第二天,老董早早的醒來,對沙沙說:“你能借我兩千塊錢嗎?”

“借錢?”

“你放心,我今天就還你。你可以看著我,我就在這樓上,不會出門,我的包和手錶還有手機都可以押你這裡。”老董怕他不放心,忙忙的說。

“你不出門,拿什麼還我?”沙沙疑惑道。

“我拿了醫院欠我的錢,就有了呀。”

“你討了幾年都沒討到,你怎麼知道今天就能拿到呢?”

“我今天肯定能拿到。”老董自信的說。

沙沙從口袋裡掏出兩千塊錢給他――就是昨天領的補助。他對錢財不是很看重,何況老董可憐巴巴的樣子,不像一個騙子。他換了球衣去打籃球,並沒有盯著他。如果他要想賴帳,盯也沒用,既然借給他,就是相信他,也做好了他不還的準備。畢竟,他那麼可憐,怎麼能不幫他呢?仗義疏財,這也是古時俠客的題中應有之義啊。

要不要跟院長說一下,叫他把欠老董的款付了呢?沙沙甚至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作為俠客,當然要鋤強扶弱,而這醫院裡,顯而易見,仇院長就是強,而老董則是弱。可這不是用武力能夠解決的,別說自己這點功夫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就像一滴水滴進大海里,渺小得很,就算這滴水特別的強大,也終究不過只是一滴而已。縱然自己武功天下無敵,難道就可以用刀逼人付款嗎?

那終究只能是武俠小說的情節了,沙沙雖然天真,卻還不傻。

也許,借錢給他,便是自己最多所能做的了。

但到了下午,老董真來給他還錢了,並說要請他去泡腳,沙沙不肯去,只是好奇的問他:“你拿到錢了?怎麼拿到的?”

“其實很簡單。”老董低聲說,“無論是做生意還是討帳,請領導們吃喝玩樂只是輔助手段,真正的手段是回扣。只要給領導們拿了回扣,比如我這八千,我若先給院長兩千塊,早就拿到手了,我以前不懂――也不是不懂,是捨不得,我八千元貨款,一共也沒掙兩千塊,加上這麼多次來討債的往返車費,早就已經是虧本了,再給兩千,那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喝西北風去?但現在我明白了,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以前真蠢。”

沙沙其實還是不明白,老董也不再解釋,笑道:“我不但拿到了錢,而且還拿到了一筆訂單,以後還會經常來的。小兄弟,謝謝你借給我的錢。”千恩萬謝的反覆說了好多遍,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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