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說望舒片刻之前,見到了如霜道姑以祖師修為,手持仙器都不能傷到那妖物,心中已經十分警惕,一出手就用上了十成十的手段,就是單說他手中那一柄聖人法器級別的玉刀,也就不是人世間的妖物所能抵擋。

眼前所發生的這等變故,實在是叫望舒一時之間很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意思。

妖族本身的壽元就是要比人族長久,熬得過五百年一次的劫數就能壽與天齊,隨隨便便三五千年都是能活,積累下來的法力自然是強橫無比;又是絕大部分能夠修行有成的妖族,本體都要比人類的血肉之軀龐大許多,委蛇連前五百年的修為,原形本相就能盤繞一城,其肉身力量強大,倒也算不得什麼。

然而天地之間的事情,從來都是有得有失,不存在毫無代價的強橫。一應妖族中人,想要證道成仙的難度,比之人族來說,大了百倍千倍不止;而人族修士手中,多少也都有剋制妖族的物事和手段,像是佛門高僧的舍利子,道家天仙和遺褪等等,尤其是擁有混元大羅聖人氣息的法器,更是剋制周天萬物,唯我獨尊,尋常妖族,要在望舒一刀之下逃生,都是十分艱難。

故而望舒一時出手,全力一刀竟是被那大妖輕鬆接住,甚至瀰漫著聖人氣息的玉刀,都被那大妖牢牢握在手中而動彈不得,著實叫他驚訝。然而那大妖始終是孤家寡人一個,比不得道門這邊高人眾多,卻是他一把抓住了望舒的玉刀,呂道長一柄純陽寶劍也就從天而降,直直朝著他滷門所在刺殺而去,陽和之力甚至一時間攪亂了周圍的陰陽平衡,使得附近的雷火都是辟易了許多。

敢於單槍匹馬,殺上十大洞天排列第七的羅浮山洞天,這大妖本身倒也著實是很有些手段。此刻他手中握著望舒的玉刀,雖是表面輕鬆,實則也是著實負擔不小,卻是混元大羅聖人的法器,握在接近金仙修為的古神手中,原不是這麼容易擋住的,已經是叫他花費了不少力氣;呂道長從天而降的一劍,卻是叫這大妖再沒有手去接,卻是一時仰面朝天,口中噴吐出一股陰晦腐朽之氣。

天地法理運轉之中,存在著一個此消彼長,生克不息的道理,卻是陰陽兩儀,五行四象之間,本身就有著著實複雜的生克迴圈。常人曉得的,是水能滅火,火能燒木,卻不曉得一滴水與汪洋火海無用,一星火對無邊密林束手,所謂強火欺水,強木壓火的道理,便是這般。

以呂道長所有的部分東王公本質,其施展出來的先天純陽之氣幾乎是一切陰晦腐朽之物的絕對剋星。連著呂道長自己都不曾想到,那妖族口中噴吐出的那股陰晦之氣,竟是強橫得能夠叫他的純陽寶劍如在狂風暴雨之中一般,一時間飄搖不定又是勢頭大減,生生被帶偏了方向,擦著那妖物的肩膀墜落而去。

這邊的兩位古神為妖物的強橫而震驚,那邊的如霜道姑卻是已經走到了強弩之末而再難堅持。除卻這強橫的大妖之外,如今羅浮山洞天所面臨的最大劫難,其實是那鋪天蓋地的陰雷爆火。先前雷火生起,羅浮山洞天的虛空屏障還能稍稍抵擋幾分,雖是不斷被磨滅消弭,始終也還是沒有徹底崩潰;而如霜道姑與大妖對峙之時爆發出來的力量,本質上也能抵擋些許雷火,使得情況還不是那麼危急。

然而如霜道姑,始終不是大羅金仙,做不到自身法力生生不息,無窮無盡,卻是先前的一陣爆發,雖是擋住了那大妖不曾進入洞天之中,卻也消耗了她太多的精神和法力,一時脫離戰鬥,才發現自己已經近乎被掏空,整個人維持步虛已經不易,再有片刻搞不好就會一頭倒載下去摔死。

一時間,望舒和呂道長都是聽得如霜道姑淒厲喊叫道:“道長!先助我守住羅浮山洞天!羅浮山千年傳承,不能毀在我一個人的手上!”

呂道長聞言一怔,倒也著實看見了雷光劈在虛空屏障之上的威猛,以及如霜道姑每一刻都不住衰老下去的面貌,曉得她的確是透支太多法力,精神接近衰竭,如今單純維持肉身不朽都已經做不到,實在是到了窮途末路之時。

望舒聽聞得如霜道姑呼喊,一時也是高聲說道:“道長,你且去助她,此獠交由我來對付便是!”

呂道長聽得望舒這般說,稍稍權衡之後,始終還是覺得羅浮山洞天不容有失,望舒古神之軀也能夠在那大妖手下保得性命,猶豫不過片刻,呂道長便也對望舒道:“你自己小心,若是不敵,便該速速靠攏我來,不可戀戰!”

望舒點頭,看著呂道長一時朝著羅浮山洞天所在飛去,心中也是著實苦笑了一聲,卻是如霜道姑先前那一句話語,聽在望舒的耳中著實不是滋味,她要呂道長先去助她,其實就是隱含了暫時捨棄望舒的意思。雖是望舒凝結古神之軀,手握聖人法器,可這大妖的厲害和手段,如霜道姑自己也是體會過的,應該曉得對付他的艱難,卻也還是能夠說出那等話語。

心中暗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對於如霜道姑表現出來的那一絲自私之意,望舒倒也沒太往心裡去。始終羅浮山洞天的要緊之處,他自己心裡也是著實明白,此刻雖是對如霜道姑不滿,倒也知道她說得沒有什麼大錯。

然而望舒對面的那一尊大妖,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一時聽聞得望舒誇下海口,那大妖便也驟然開口,用一種含糊不清,粘粘糊糊又莫名叫人噁心的聲音說道:“小子,別這麼狂!你一個人,還能對抗整個世界不成?”

大妖此言一處,望舒本人都是被下了渾身一個激靈,卻是這大妖的話語,與上主當日的說法如出一轍,卻是在頃刻之間,巨大的危機感一時如滿月的浪潮一般朝著望舒用來,叫他驟然鬆手,再顧不得被大妖握住的玉刀,整個人身子一虛,隨即就在二里地外重新凝實。

不等望舒以神通召回玉刀,那大妖周身上下的血肉都是一時開始了腐朽,卻是那粘稠暗紅,散發著腐臭氣息的血液汩汩滲出;一絲絲如煙如霧,像是什麼東西焚燒過後留下的灰燼一般的黑氣驟然湧起;一塊塊腐爛不成形的血肉,從那大妖的鎧甲縫隙之間不住脫落。

這一切的汙血、黑氣和腐肉,在脫離大妖的身軀之後並沒有順應自然規律下墜,而是一時盤旋在了那大妖的身軀周圍,形成了一道血肉漩渦,汙穢腌臢不堪,令人看上一眼,就覺得自己的身軀似乎都跟著腐朽了一般,又是以望舒萬劫不磨的古神壽元,此刻都在這古腐朽氣息之中受到了消磨。

心中一震,望舒手中便是一沉,乃是那玉刀在腐朽之氣之中,以聖人清輝都一時不好抵擋,始終不是混元大羅聖人本尊,卻是面對這股鋪天蓋地,幾乎有汙穢整個世界的勢頭,連望舒一個活著的古神都不敢觸碰的氣息,聖人法器也有力所不逮之處,自主爆發威能,掙脫已經腐爛得只剩下指骨的手掌,破開虛空,回到了望舒的手裡。

到得此時此刻,望舒再也不用費心去猜測這強橫大妖的原形本體和跟腳所在了。能夠憑藉一己之身,施展出這般恐怖的汙穢之氣的,毫無疑問,面前這大妖乃是一眾妖族之中,最罕見也最恐怖,在人間就能匹敵神佛的屍妖。

民間傳說之中,人死不化是為僵,又稱“移屍”、“走影”或是“走屍”。其本身大概是屬於“溼生卵生,胎生化生”之中的化生之屬,乃是人死之後一股精氣怨氣不滅,或是受到妖物惡氣感應,或是受到大凶之地孕養,終歸是死而不朽,逐漸僵化;若干年後,屍身之中重新生出靈智,自成一體,磨牙吮血,以生人為食,隨著年深日久,逐漸化作旱魃甚至是金毛吼之類的邪物,最是恐怖不過。

而望舒面前的這一隻屍妖,本體卻不是人類死屍所化,而是修行得道的大妖,遭逢劫數而身死道消之後,因著諸多因果,形骸不曾化去,受到日精月華,最終重聚靈智,再得本身,卻是一時出世,這威力遠不是尋常妖族所能比擬的。

人死之後化為僵,若是修行數千年成金毛吼,那便是大羅金仙都要花費一番力氣才能降服的存在;肉身根基原本就遠超人族,又是修行多年已經得了道行的大妖死後所化,卻是要比一般的殭屍厲害許多。

此刻席捲整個羅浮山方圓數百裡的雷火,搞不好根本就不是誰人施展法術召喚而來,而是天地法理應此地屍妖出世而自然生出感應,降下滅世之雷都要將其消滅而又被其利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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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至此,望舒又是不由後退了一兩裡的距離,卻是那屍妖腐化自身血肉之後,所形成的腐朽漩渦已經越來越大,一步步朝著望舒和整個羅浮山洞天所在的方向裹挾而來,逼得望舒不得不退,也是引起了正在調和陰陽消弭雷火的呂道長,以及已經老朽成八九十歲模樣的如霜道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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