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還沒亮,靈均老道便叫了一眾弟子起來,做一日的早課。

望舒和嘉月昨夜抄寫經文到了三更,又是一個提防著自家師兄,一個洗幾十個人的碗洗到天亮,俱是一臉疲憊,頂著烏青的眼圈。往日裡每念一遍都有不俗感悟的經文,今日也成了小和尚唸經,有口無心,只是喃喃誦唸,又是不住犯困。

早課過後,靈均老道領著三位弟子飲茶,取一日清早醒神,清腸胃的意思,也是眾人一同商議各種事情,討論一切種種的時候。

歷經半年時光,道觀終於落成,師徒四人來著南蠻之地傳道的第一步總算是邁了出去。頭有寸瓦遮身,心態馬上不同,就連望舒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歸屬感與責任感,卻是早已將昨日自己咒罵蠻人無道無福的話語忘在了腦後。

看著新鮮落成,窗明几淨,隱隱透著松木香氣的大殿,嘉月一邊喝茶,一邊朝靈均老道說道:“師父,咱這觀宇已然落成,可還缺神像和觀名,不知師父打算如何處理?這南蠻之地,民風淳樸,奈何眾蠻人工匠都不會雕塑道家神主法相,卻是幫不上咱們的忙。”

靈均老道老神在在,轉頭看看身後空無一物的神主位,笑著說道:“不忙,不忙。南蠻乃是化外之地,未曾聽聞道德真言,這神主之像卻還不好輕易立下,要等機緣來到。至於這觀名麼……神主未立,觀名自然也是不好決定的。否則到時……嘿嘿……不可說,不可說……”

望舒聽著師父這般說話,一時也是問出了心中早已困擾多時的疑問道:“師父,我跟你這麼多年了,一直不知道我們是那一支的道統。這次來南蠻一行,你說是得了上界的符詔,又是哪位神主降下的諭令,可否告知徒兒一二?”

也不怪望舒問話直接,卻是師徒四人雖是一心修道,卻從來沒有一個傳承之類,也沒有確實道統,一應的經文都是尋常道門經文,諸多的手段也是普通修仙求道人的手段,並無自己的特色。凡人修仙一途,總是該有個祖師傳承,知道自己所修大道從何而來,神通幾何才是,也是道門中的一個規矩。

靈均老道自身修為高深莫測,一應手段也是萬般齊全,可自收徒傳道以來,卻是並無一個自己的道觀落腳,往往雲遊四方,尋個道觀便進去掛單落腳。這般雲遊,一個人走上幾年都是尋常,帶著三個徒弟卻是少見,師徒四人一路上也沒少遭遇同道的白眼,將他們當作是混吃混喝的凡俗道士,不求大道,亦無神通手段那種。

靈均老道沖虛空靈,自是不在乎他人的眼光看法,望舒卻是個年輕氣盛的,尋常路上都想與人動手,哪裡會受得這般閒氣。特別是他自身頗有些神通手段,五行道術俱是精通,舉手抬足都能給凡俗教訓的人物,卻在靈均老道限制之下,受了不少委屈,又是不能表露,更不能反手還擊,自是十分委屈。

靈均老道看望舒的神色,又看嘉月也是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一時哈哈大笑,說道:“莫慌,莫慌。世上的神祈千千萬,天界的仙佛萬萬千,不拘於拜誰,也不糾結拜誰。你我行走於人間,靠的是自己的雙腳,吃得是天地生長的萬物,卻不是哪位神仙賜予。就連一身神通,也是自己苦修而來,又何必追問什麼師門道統,什麼祖師傳承呢?”

說著話,靈均老道緩緩起身,圍著在座三人轉了幾圈,嘿嘿笑道:“要說拜神拜佛,還不如拜自己哩!你看看,你我個個一表人才,豐神俊朗,也頗有神仙風骨哩!望舒仙人,受貧道一拜?”

靈均老道一邊說,一邊真地朝望舒作了個揖,嚇得望舒連忙起身,又是雙腳還打著盤腿,一時失去平衡,仰面摔倒在地上;隨後,靈均老道又是原樣朝著另外連人行禮作揖,也是嚇得兩人一個滑出幾步,另一個直接憑空消失,又在不遠處凝結身形。

眾弟子倒也知道,自家師父為人風趣,喜好滑稽,每每有超凡脫俗之舉,又是隱含有莫大深意,道理通玄。

嘉月一面站起身來,一面朝著靈均老道說道:“師父所言極是!眾生有靈,凡有九竅者皆可成仙!我看這神主像也不必費心再立,乾脆我師徒四人朝上面一坐,日日享用些香燭紙火,也是成神之道哩!”

大師兄聞言一番白眼,嗆聲道:“你要吃香燭紙火,你自己吃去!我血肉之軀,萬萬消受不起!”

靈均老道哈哈大笑,又是召集眾人再次圍坐一處,自己端起茶杯,緩緩說道:“修道之人,謝絕塵俗,以返三山,乃曰神仙;厭居三島而傳道人間,道上有功,而人間有行,功行滿足,受天書以返洞天,是曰天仙;既為天仙,若以厭居洞天,效職以為仙官:下曰水官,中曰地官,上曰天官。於天地有大功,於今古有大行。官官升遷,歷任三十六洞天,八十一陽天,而返三清虛無自然之界。[*]”

說著,靈均老道環視一圈,見三人都是仔細聆聽,便繼續道:“你我師徒四人,受上界符詔至此,傳播大道,教化一方百姓,可不是‘厭居三島而傳道人間’,與那天仙果位一般了麼?更何況如今道統傳承,無非是三山五嶽,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各有教宗。現在你我到這南蠻之地,難道就不能新開洞天,另立福地,叫它百千年後,也是一方道統正宗麼?”

三人聞言,俱是點頭,又是聽得熱血沸騰,暗想若真如靈均老道所說,當下所在能成就一方洞天福地,他三人也算是真正的開山弟子,得享莫大功果了。只是這話說得容易,做起來卻是極難,莫說是開創洞天福地,就是留下一方傳承,往往也是三清天上純陽真仙所為之事,萬不是他們這等肉體凡胎之人所能想象的。

說歸說,笑歸笑,望舒還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鬱悶,也是這些年受了太多委屈和白眼,實在想給自己尋一個歸宿跟腳,卻是再不願意做那等遊方行腳的道士。如今眾人已然有了落腳的道觀,算是有了歸宿之處,卻還是想要尋一支道門正統靠上,才不會被人家說是參野狐禪的道士。

大師兄看他神情,知道他心中所想,小聲朝他說道:“師弟莫要心急。師父方才言語之中,頗有天機玄妙,只要咱這神主像一立,所拜何人,我等不就是哪一支的正統傳人了麼?”

望舒聞言點了點頭,知道大師兄所說有禮,卻是這道觀正殿之中,所立神主是哪一位,道觀中的道士便算是哪一位的傳承,日日香火供奉,自有大道真傳。只是如今這觀宇中神主未立,師父有事說要等候時機,卻不知這時機何時才能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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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均老道看了望舒一眼,說道:“擇日不如撞日,這時機便在今日了!”

望舒聞言一慌,以為自己思索之間說出了聲,連忙抬手捂嘴。還不等望舒反應過來,便聽聞外面山路之上號角銅鑼聲響起,一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裹挾著莫大的威武氣勢,驚得一眾山中走獸俱是四下奔逃,混亂一片。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以,只有靈均老道緩緩起身,面帶微笑,站直了身子,朝著道觀之外看去。三人見師父這般樣子,也是慌忙起身,按輩分站在了靈均老道身後,望舒和嘉月還小小爭執了一番。

片刻之後,銅鑼號角之聲落在了道觀正門之外,三人隨著靈均老道的步子,緩緩朝著大門之外走去。還未走到門外,望舒便感覺到了門外投來莫名強橫的氣息,似乎也是修道之人,而且不是一道,而是兩道,俱是強橫無比,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貴客相逢更可期,庭前拈木風來儀。小老道初臨寶地,還未及登門拜訪,不料驚動了南詔王盛邏皮大人親臨,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靈均老道淡淡一句,叫三人聞言一驚,卻是從師父話語之中,聽出了所來之人便是這蒙舍詔的主宰,受封“南詔王”的蒙盛邏皮王!

抬頭看去,果見門外儀仗肅列,一眾蠻人簇擁著一位身著玄黃長袍,頭戴平天珠冠,身量高大魁梧,面容黝黑剛毅,不怒自威的王者前來。在這王者身後,還跟著一位身著明黃色袈裟的僧人,一位身著玄色巫袍的老者,想來便是這蒙舍詔的國師楊法律和尚,以及蠻人自身祭拜先祖的大祭司。

而在這三人之後,還有一名黝黑俊朗的男孩兒,偷偷探出頭來,看向師徒四人。

目光一個接觸,望舒和這男孩兒一時齊齊喊出道:“是你!”

眼前這男孩兒,可不就是昨日在城中騎馬,與望舒起了衝突那個麼!現在他跟在南詔王盛邏皮身後,僅次於烏蠻大祭司和楊法律和尚,那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應該就是盛邏皮的兒子,有望繼承下一任南詔王大位的皮羅閣!

兩個男孩兒彼此間又過節,又是隔了一日再見,真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望舒因為這皮羅閣被靈均老道責罰,昨夜邊抄經邊暗恨,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氣;皮羅閣則是身為南詔少主,竟在自家地界上吃了這小道士的憋,自然也是滿心不忿,暗自較勁。兩人雙雙搶前,不顧自家長輩還在,當即就要動手。

靈均老道輕輕甩了甩袖子,不著痕跡地將望舒攔在了身後,不許他上前;那楊法律和尚也是輕輕按在皮羅閣肩頭,小聲說著什麼,也沒讓他妄動。

隨即,南詔王盛邏皮微微抬起頭來,看向了靈均老道。

[*] 《鍾呂傳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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