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逃的是因果,強悍的是宿命。開天之人,本身就要完滿一次從生到死的輪迴,乃是定數,連開天的盤王大帝,也不能違抗半分,在開闢混沌之後,便是隕落,血肉化為天地萬物,遁出生機方為象徵開天闢地的元始天尊。

然而元始天尊始終是混元大羅聖人,本身不生不滅,又是高屋建瓴,自是能夠避開必死之劫;而開闢扶桑的徐福,不過是一介天仙,難逃宿命,用了種種辦法,最終還是逃不過因果宿命,即使開闢的不是混沌,而是天地之間的虛無,因果輪迴,也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徐福微微搖頭,像是要將某種情緒從腦海中驅逐出去,又是說道:“其實開闢扶桑之時,我就知道自己難逃一死。隨後的諸多嘗試和努力,不過是盡了自己的全力,不留遺憾而已……天地都有延續自身存在的願望,我又如何能夠免俗……然而有情眾生,擁有無限可能,在化身倭建命之時,我便已經接受了生死,只求最後一搏,而將自己的記憶,完完整整留在了這道場之中……”

望舒點頭,現在總算是知道,原來自己面前的徐福,只不過是一個類似於倀鬼的記憶投影,或許他也是受到那虎妖的啟發,才憑藉自己開闢扶桑所得到的大能,在可以比擬天界的道場之中,留下了自己的記憶投影,使其陷入沉睡,以整個扶桑的存在,來承受記憶投影,卻也難以持久,更不能夠復生,故而徐福雖死,卻也還短暫地擁有“自我”,便如先前那一名陰陽師倀鬼一般。

這下看來,徐福的確是真的死了,出現在望舒面前的這一段記憶,已經是無源之水,縱然依託一方世界的力量投影降臨,也不能維持太久。也就是望舒的到來,才驚動了徐福的這一個記憶投影出現,縱然其能夠比一般的倀鬼維持更久,時間也不會太長。

不過誠如徐福自己所說,有情眾生與無情天地之間,有一個顯著的區別,便是天地間的生命,擁有“接受自身死亡”的能力,卻是人類也好,動物也罷,以至於妖魔鬼怪,都能理解“死”這個概念,雖然大家都希望自身能夠延續永存,可只要不是太偏激的那一部分,大多都能夠接受自己會死這一個事實,不會像如今天地世界變現出來的這般極端。

也是天地自開闢一來,與其對等的存在唯有大道,然而大道恆常,天地卻有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一次的輪迴。對於人類來說,斷斷數十年中,總能看見幾次生離死別,透過面對同類的生死,從而啟發自己接受生死的概念。這並不是虛空宙光一類的高深法門,乃是每一個人都能接觸,都能理解,基本也都能接受的。

像是徐福,在開闢扶桑之前,就已經曉得自己只怕是難逃一死,又經過幾次嘗試和掙扎之後,最終還是叫本身隕落消弭,此刻的記憶投影,擁有徐福完整的意識,對此也不過是嘆氣,卻沒有絲毫不能接受的意思。

看著徐福這般樣子,望舒的腦海中一時間也是湧現出一個叫他自己都毛骨悚然的問題,一時期期艾艾。徐福見他這般,便是一時微笑著問道:“望舒,你有什麼疑惑,就都說出來罷……我說過,不會叫你繼續疑惑下去的。”

望舒一時點頭,仔細斟酌詞語,好半天才小心道:“徐福仙師,那女媧陵……”

徐福聞言一笑,說道:“原來是為這個……所謂‘陵’,自然是為已死之人準備的。你不見我在此間道場之外,所立那塊石碑,都是稱此處為‘陵寢’,便是預料到自身的死亡了麼?聖人混元不滅,不生不死,卻也會在某種情況下,轉換了自身的存在……”

望舒點頭,又是表示不是很懂,請徐福再做解釋,就聽徐福說道:“女媧氏乃是地母神祈,人類始祖,混元大羅聖人,原本是不會死的。只是天發殺機,破滅人道,首當其衝的,就是與人族因果最重的女媧氏。作為聖人,女媧氏本身不會徹底隕落,只是在殺劫之中,轉換了自身的形態,變成了不能接觸,不可捉摸,亦不能干涉世界的存在……這麼說,一件事物,若是不可思,不可想,不可接觸,亦不影響其他,那麼其‘存在’本身,便是沒有意義的,只不過是因著聖人本質,女媧氏尚不曾徹底消弭而已……”

望舒聞言,愣了半天,這才緩緩開口道:“這麼說,女媧娘娘,真的已經……”

徐福微微點頭,又是說道:“你說祂‘死了’也不算錯,但是其作為聖人的本質並不曾徹底消失。事實上,這一次浩劫之中,女媧氏乃是出力最多的一位,似乎是為了彌補自己作為封神戰起因的因果,才在轉化形態之前,留下了一座客觀存在的陵寢,引領後來人瞭解事情真相,探究上古之事,獲得更強大的力量,進而對抗這一次的浩劫……你應該也曾進入女媧陵中,也有所收穫才是。”

望舒點點頭,將自己在女媧陵中的所見所聞都與徐福說了,特別是那六幅奇怪的壁畫,此刻他也能明白那其中的意思。只是想起最後一幅壁畫,望舒心中還是多少覺得有些畏懼,不敢說出,徐福也沒有發表看法。

當年望舒所見的六幅壁畫,分別描述了女媧氏造人,證道,補天和引發封神之戰的諸多場景,其後則是暗示了佛道兩家之中,混元大羅聖人的地位和存在方式。至於最後一幅壁畫,則是隱約描繪了一個沒有聖人,沒有仙魔,只有凡人的世界,叫望舒不敢深想,也不敢亂說。

徐福與望舒說了許久的話,一時間也是輕聲道:“我原本還有許多話語,要與你一一述說,就是說上數月,也是不夠的。然而始終是已死之人,強行留在這個世間,本身就是對法理的對抗……該幻滅的東西,就讓他幻滅好了……只還有一事,我未曾與你說清,亦難以用語言表述,還是叫你親自經歷,來得好些……”

說著話,徐福一時起身,望舒聽他的意思,已經是打算徹底消弭,歸於永恆的寂靜,一時間既有不捨,又有難言的悲哀,想要開口挽留,又不止如何說話才好,就聽得徐福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道:“你如今的修為,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都已經十分接近天仙,所差的,不過是飛昇過程之中的玄妙變化……天地如此,我自是不能叫你再行飛昇之事,便將我當年飛昇的經驗和記憶一併給你,你仔細體會,定有所獲,某些不能說出口的東西,也都在這記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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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話,徐福的身影逐漸變得稀薄,整個人就像是一陣煙霧一般,緩緩消弭在周圍的虛空之中,只剩下一點本性靈光,漂漂搖搖,朝著望舒的眉心識海飛去,細細融入了他的身軀之中。

一時間,望舒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像是水墨一般褪去,眼中的種種逐漸變得模糊不真,只有徐福的聲音還迴盪在耳邊,卻是說道:“我們做的已經夠多,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天不滅,道亦不滅,雖然天地世界,欲要破滅人道傳承,爾等作為子民,也不能因此而有怨恨……怨恨,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徐福最後的話語說出來的時候,望舒的意識已經變得十分模糊,卻是同化一位仙人部分的記憶,即使是以望舒的古神本質來說,也是十分吃力的。當然,徐福本人在許多年前就已經徹底死去,單純的一段記憶,沒有任何力量蘊藏,同化在望舒的識海之中,只是叫他能夠以第一人稱的視角,看見某些過往之事,既不會造成他精神上的負擔,更不會影響他作為“望舒”的自我。

只是望舒也想不明白,徐福最後那一段話語究竟是什麼意思,卻是聽他話中的含義,似乎是指點望舒他們用一種更為柔和的方式來解決即將面臨的問題,可是天發殺機,人人掙扎求生,哪裡還能柔和得起來呢?

然而並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望舒去思考了,恍恍惚惚之間,徐福的那一段記憶已經同化在了他的腦海之中,一陣迷糊之後,望舒就發現自己站在了終南山洞天的一處浮山平臺之上,周圍滿是修士圍繞,每一個人看上去都十分眼熟,又與他自己記憶之中的部分不完全相同。

定一定心神,望舒也就理解了自己現在的狀態,卻是此刻的他,乃是以“望舒”的精神,出現在“徐福”的身份之中,眼前所見的一切,應該就是徐福飛昇之前的真實場景。這麼說來……

四下看去,望舒一時間也是恍然,卻是先前見到那幾位十分眼熟的人物,正是他自己認識的某幾位高人。那個是年輕時候的陳老道,相貌與他太陰煉形完滿之後的樣子頗有幾分相似,只是更稚嫩些,修為也不過堪堪到達教宗級;另外那幾位則是崑崙山洞天的幾位祖師,卻是此刻的他們便已經有了接近祖師的修為,看樣子先秦時代,修行果然是要比當今容易許多……

四下看去,望舒認出了一位位熟人,都是如今的道門之中,掌握實權的祖師高人一流;還有幾位氣息十分強大,已經接近天仙的修士,應該就是當年崑崙山一事之中隕落的那幾位,卻是叫望舒看在眼裡,心中很是有些感慨。

就在這時,望舒就看見一位如今的崑崙祖師走上前來,朝自己恭敬說道:“徐福師叔,你放心飛昇就是,人間之事,自有我等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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