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初八,深夜。

靈均老道端著他那個小巧精緻的青銅星軌,站在三清觀門外,仰望萬里無雲的星空,眼看著星海璀璨,一時沉默。仔細調整青銅星軌片刻,使得星軌上的諸多星辰與天象一般無二之後,靈均老道輕輕推了推其中某一道青銅軌跡,就見星軌之上的周天星辰一時運動,顯現出一個與天象完全不同的星圖來。

看著手中青銅星軌上的星圖,靈均老道一時嘆息。站在他旁邊的望舒一時不明所以,又是對這諸天星辰沒有絲毫感應,除了看得見微凸的半邊弦月柔光皎潔之外,卻是看不出這漫天星辰與人世間一切種種的對應關係。聞得靈均老道嘆息,望舒一時想要出言相詢,還不等他開口,就聽靈均老道語氣肅穆道;“李唐國運轉衰,自今日始!”

話音未落,望舒驚訝地發現周天星辰一時移動,排列成與靈均老道手中星軌星圖一般無二的佈局,一時嚇得他魂不附體。雖然望舒不懂星象,卻也知道周天星辰的移動有其自然規律,又是隱隱對應人間局勢,想這般星辰驟然移動,真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乃是預示著人間將有大變發生,說不得就是一場禍及蒼生的莫大浩劫。

再聽靈均老道話語之中透露出的肅殺之意,望舒更是一時心中惴惴,背後無緣無故起了一層薄薄的冷汗,一時目光四下遊移,就見眾人都是與他一般情況,只有大師兄和委蛇依舊神情淡然,似乎天崩地陷都不能叫他們有點滴動容。

遙遠密林之中的某處,一身先秦古樸長裳的上主也是感應到天象驟變,一時抬頭,面無表情地看向星空,口中言語卻是帶上了三分冷淡嘲諷道:“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飄搖熒惑高。[*]逆天而行,應遭天譴。”

隨即,上主對星辰變化失去了興趣,一時又是低頭,看向腳下隱隱震顫,翻湧不息的土地,輕聲說道:“天數至此,倒是你出世之日了。”

更遙遠的終南山巔,一眾修士齊聚一處,卻是雖然個個都是道士,卻沒有一個身著尋常道袍,盡皆披戴著羽衣高冠,衣角冠帶臨風飄揚,齊齊圍城一個圓得不能再圓的陣型,注視著陣中合計二十八位高舉奇異幡旗的修士按照某種規律,緩緩移動。

這二十八位修士分作了四組,每一組身著不同顏色的羽衣,又是手上幡旗面上,用金絲銀線仔細繡著各種奇怪的符號和動物,卻是有蛟,有龍,有貉,有兔。凡此種種,不一而足。二十八柄幡旗不甚高大,拿在這二十八位修士手中卻是似乎沉重非常,卻是叫他們個個暴起青筋,咬緊牙關,每一步踏下,青石地面之上都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角、亢、氐、房、心、尾、箕,此東方蒼龍七宿;奎、婁、胃、昂、畢、觜、參,此西方玄武奇宿;井、鬼、柳、星、張、翼、軫,此南方朱雀七宿;鬥、牛、女、虛、危、室、壁,此北方白虎七宿。

凡此二十八宿,乃是紫微鬥姆元君統御之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北斗七星之下的四象之屬,是為一切星辰統領之總綱,掌控天人對應的關鍵之局,亦是周天星辰執行的準則與標杆。

此時此刻,絕大部分的中原道門修士齊聚終南山巔,運轉周天二十八宿大陣,以二十八宿星幡為引,憑足以毀天滅地的法力匯聚,勾動天象,逆轉星辰,左右王朝國運。卻是周天二十八宿,隨著這二十八位修士的腳步騰挪,一時在夜空中緩緩移動,變化方位,又是牽動著無盡星辰運轉,頃刻間便改變了天象。

就在星圖歸位的瞬間,陣中二十八人齊齊發出一聲慘叫,就見他們手中的旗杆一時折斷,幡面被虛空之力撕扯成條條寸縷,至於這二十八位修士的肉身,則是直接寸寸裂開,像是被無形之火燃燒殆盡,化作灰燼,消弭在天地自然之間。

與此同時,周遭圍城圓陣的眾人也是盡皆悶哼,隨即後退兩步,口中噴出鮮血,一時倒地不起,勉強存留住一條性命,卻也是重傷了元神和肉身。

遠處一座山頭之上,骷髏架子一般的陳老道和張老道聯袂並肩,遙望著大陣之中場景,一時長嘆。就聽陳老道沙啞聲音道:“越古老,越強大。上古流傳下來的二十八宿大陣,以如今修士的法力神通驅使,果然還是太勉強了。”

張老道微微點頭,又是輕聲道:“無論如何,星辰命數已經逆轉,人間氣數也隨之改變。李唐轉衰,自今日始。卻不知西南那小家夥,準備得怎麼樣了?”

一直站在兩位祖師身旁的終南掌教上前兩步,拱手答道:“南詔國勢,已然穩固;洞天福地,也已經塑造完成。祖師預言中的一切事件,如今盡皆實現;所要求的一切準備,現下也已經徹底完成。就不知這殺劫何時降臨,我等能不能應付過去了。”

張老道點了點頭,又是說道:“只可惜了那二十八柄星宿旗幡,卻是為了它們,老道的棺材本都填進去了。”

陳老道聞言輕哼一聲道:“張道友,殺劫降臨,天地重歸混沌,你我都難以存身。你留著那些天材地寶,也是無用。反倒是今日用了,叫它們塵歸塵,土歸土,來得逍遙自在。”

張老道聞言苦笑,卻是上次他無意中打斷了陳老道的參悟,這陳老道就一直有些心中不爽,少不得要尋著機會噎他兩句,才能順心些許。此事自是兩人心中明白,也是個樂子,不必說講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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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口中的這位祖師,既不是在場的張老道和陳老道,也不是先前枉死在上主手中的王老道,而是終南開山祖師,封神時代倖存下來的人物,乃是真實不虛的仙人,就是如今在場的兩具骷髏架子,若是見了他,也要尊稱一聲“祖師”的終南祖師。

此番終南山巔的舉動,卻是集結了整個中原道門之力在此,比之上次眾人佈置法理天塹還要厲害,卻是這逆轉星圖,改易人間氣數之時,比起區區一甲子的法理天塹,來得要厲害得多。除了少數幾位坐死關不能到場的,還有靈均老道這等坐鎮一方氣數的教宗人物之外,中原道門精英,幾乎齊聚此處,卻是今日之事,乃是左右未來無盡氣數的關鍵,誰也不願意錯過的。

就是靈均老道這等不能親自降臨現場的,都是站在三清觀外密切關注,又是他手中那個小小的青銅星軌,原是始皇帝時候流傳下來的法家之物,用以推算星宿運轉變化,精準無比,萬無一失,也才能叫靈均老道提前預知了周天星圖,一時感嘆。

望舒眼看著夜空中的周天星辰逆轉變化,一時也是大駭,又是喊出聲道:“師父,不得了,你竟然有這麼大的神通,卻是憑著這麼一個星軌,就能逆轉星象!”

靈均老道氣得恨不得把手中的星軌敲在望舒頭上,轉念一想又覺得這青銅星軌加之非凡,敲碎在望舒頭上太可惜了,這才一時吹胡子瞪眼道:“我教你星象的時候,你要聽進去就好了!這周天星辰,乃是對應人間氣數,為師要是有本事以一己之身將其逆轉,直接飛昇多好,何苦留在這裡受氣!”

望舒也是一時嚇得失了神,這下聽靈均老道這麼說,倒也知道是這個理。周天星辰,乃是三百六十五位正神之中的二十八位,分量之重,尋常仙人都難以左右,就算靈均老道有這麼大的本事,沒有合適的法門,也是難以實現。按照望舒的猜測,想要做成這麼大的事情,少不得得有百餘個靈均老道這樣的高手,配合無窮無盡的寶物陣法,才能勉強實現,自己先前之言,實在是有些犯傻。

不過既然這樣想,望舒一時又是有些疑惑道:“師父,這天下真有如此大能,能夠掌控星宿運轉麼?”

靈均老道聞言也是一笑道:“一個人不行,多來幾個不就行了?此番之事,原是我中原道門施為,卻是逆轉星象,敗壞李唐氣數。其千古之功,不亞於一次小型的重開天地,另立洪荒,卻是莫大威能。”

眾人聞言一愣,又是望舒嘴快問道:“李唐拜道德天尊的轉世之身李聃先師為祖,最是尊崇道門不過,就是那女帝武瞾臨朝之時,也不曾虧待了道家。為何我們要這般舉動,好端端敗壞它的氣數?而且星象逆轉,眾人有目共睹,唐王也有司天臺諸位能人,此事怕是瞞不過他!”

靈均老道一時神色複雜道:“此事牽涉體大,卻不是一朝之事。李唐氣數原本就不甚長久,中原道門此番施為,也不過是加速李唐衰敗罷了。你莫再問,時機成熟,自然知曉。至於司天臺麼……嘿嘿,司天臺中也是修道之人,卻是今夜天象,少不得有他們的師父祖師親手運轉,他們又哪裡敢說?即便是說了,唐王也是無暇顧及,卻是今夜星象,明日便見分曉;一切種種,盡在我道門把握之中!”

靈均老道這話說得霸氣,一時震得眾人都不敢接茬,卻是這麼多年一來,他老人家一直都是清淨無謂,沖淡平和的,從來不曾這般強硬地表示過自己的態度,卻是一時叫望舒等人都是有些害怕啊,似乎今日的師父,與尋常時候大有不同。

卻是眾人不知,他們前來南詔,也是與靈均老道口中所言的秘事有關,卻是這麼多年過去,一切終於開始,靈均老道心中的激動,實在難以言表,縱是修為高深,也少不得流露幾分,才叫心中輕鬆些許。

[*] 燕壘生版《七殺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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