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西南六詔,曾出過多次封神降神之事,乃是氣機交感之下,天從人意,降下三清天尊,準提道人的法理之身,又是點化南詔先祖諸王,助他們凝結萬劫不磨的法理神像,走香火信仰之道,自然能得到無量機緣。

而柏節夫人這一次,卻不是天地法理降臨,完全是靈均老道帶領眾人,一手製造異象神蹟,又是傳播夫人賢德美名,叫百姓們頌揚她忠貞不二,愛民如子的心思,憑空創造神話,凝聚信仰,叫她也得一個萬古流芳,卻著實是莫大手筆。

天道人道,本都是大道同源,各地各方,也是各有山神土主,神話傳說,並不只是《真靈業點陣圖》上諸神。所謂“人道封神”,卻是只要百姓願意信仰,一切傳說,都可造神,個中奧妙,也只有靈均老道這等高人中的高人才能知曉,又是御使莫大法力,才能實現。

若非眾人出手,柏節夫人的名號或許可以在邆賧詔流傳,只是皮羅閣一統六詔之後,多少會避諱些許,要叫她的事蹟萬古流傳,卻還有些困難。今日眾人聯袂出手,以西南一帶最強大的超凡力量,直接製造神蹟,傳播神名,卻是叫六詔百姓都心有所感,信受奉行,將柏節夫人的美名口耳相傳,世代流芳,萬古不滅,也是莫大手段,莫大功德。

當然,這一切也是得益於柏節夫人自身美名品德,深得人心,才能這般。否則眾人就算能夠改天換地,卻也難以動搖人心,要叫百姓們信仰惡神,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望舒這下總算是知道了靈均老道的算計考量,更加明白了自家師父洞悉因果,算無遺策的本事,同時又是感慨不已,想起自己先前頂撞師父之時,悔不當初,頗覺內疚。

眾人相聚一處,相處已是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也都知道望舒的脾氣秉性,自是曉得他此刻已經後悔自己的魯莽之處,也就不用說他,反而是不住寬慰,又是說笑。這人的錯誤,只有自己深刻認識,才算是知錯能改,才喚作善莫大焉,只要他自己心中清楚,卻是斷斷不需要再作苛責的。

松明樓著火之後,六詔之中已經有了三詔一統,自然實在皮羅閣以南詔作為主導,收服了蒙巂詔和邆賧詔兩詔。那邆賧詔主原本就是年輕,又不甚有主見,一旦柏節夫人身死,邆賧詔併入南詔也是只在旦夕。六詔已歸其三,剩下的三詔卻是選擇了投靠吐蕃,雖是能爭得一時氣數,卻也如烈火烹油一般,終有國運耗盡的時候,也是難逃被屯兵的命運。

也就是說,皮羅閣一統六詔之事,根基已經定下,只需征戰些許,不必大動干戈,就能徹底完成大業,將南詔由一個西南部落,變成可與李唐吐蕃平起平坐的王朝,道門眾人前來二十餘載,運轉氣數,也算是有了收穫。

這些日子,眾人都是辛苦,眼下吃著委蛇備下的諸多美食,又有靈均老道的美酒相伴,一時也是怡然自得。飲食之間,嘉月一時說起方才她與文狸上山之時,曾見了百姓們運送石料磚瓦上山,看樣子是要修建廟宇,卻是不知要供奉哪一位。

靈均老道聞言一笑,告訴眾人,卻是那日松明樓燃燒之時,乃是佛門神靈菩薩顯化,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百姓們看在眼裡,心中也是感懷。加上當日神祈顯化之處,不知何時有了一個蓮池,又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風景極好,眾人便打算在那裡修建一座廟宇。

此事望舒等人不知,靈均老道卻是隱隱作為一方教宗,自是通曉的。加上開工之前,那慧明和尚也曾來找靈均老道說過此事,卻是這山始終不是佛門氣數所在,雖然有準提道人法理神像鎮壓,卻是因果氣數上面,不適合修建太多廟宇。慧明和尚雖是年輕,性子又是不甚強硬,卻也十分通曉天數,便與靈均老道商量,在那蓮池之處,小小修建一座廟宇,冠名曰“甘露亭”,避開大廟名號,以此換取靈均老道在今後的幫助與支援。

靈均老道首肯,卻也沒當回事兒,加上這三個月來,望舒等人一直關注著柏節夫人之事,也就沒有說給他們知道。嘉月先前看見的百姓,就是上山來修建這一座甘露亭的。

眾人恍然,這才想起那日確實有佛門神祈顯化,只是面貌模糊,眾人又是不修佛門道理,對於諸天各位法身、報身和應身數不勝數的佛陀菩薩,也是分不清楚,便也向靈均老道詢問。靈均老道一時捻鬚,輕聲說道:“神祈不同於凡人,特別是那些流傳久遠,聲名遠播,享受萬世香火的神祈,卻是與地方土主尊神不同,無所謂是誰,只看百姓相信是誰,並不是一個獨立個體,也不可能是一個獨立個體。西南六詔,觀世音菩薩的神話源遠流長,這甘露亭中供奉,想來會是觀世音菩薩諸多應身之中的一尊。”

眾人點頭,又是想起那日松明樓外,慧明和尚前來之時,口中所念的經文咒語,似乎也是觀世音菩薩一脈。大家雖是道家修士,對於佛門的諸多神祈倒也沒有什麼牴觸,卻是信仰在於民間,爭執也是凡人的爭執,在更高的層面上,大道均一,諸天神佛,都是一樣的。

說道這裡,望舒又是一時好奇,向靈均老道問道:“那慧明和尚乃是南詔國師大位,卻是不曾參與松明樓之事,事後才出來相助,豈不是違背了他清淨佛門的戒律?雖說他並不曾加害任何一人,可作為國師,不多規勸,也是不妥罷?”

靈均老道喝了口酒,又是用指節輕輕敲了敲望舒的頭,笑道:“痴兒!和尚的戒律是約束和尚用的。他自己嚴守戒律,便是誠信禮佛;若是以戒律約束別人,便是墮了魔道了!那慧明和尚雖是年輕,佛法卻也精深,不是為師說你,只怕再有幾年,他就要將你甩開了。”

這話一出,莫說望舒,卻是在場眾人,連著委蛇鳳鸞,都是感到驚訝。這望舒雖然看上去是個十六七的毛頭小子,實際歲數卻也已過不惑,又是有著靈均老道這等高人教導,其神通法術,眾人有目共睹,委蛇鳳鸞不提,只怕那文狸不顯化本相,還不是他的對手。要是真如靈均老道所說,這位慧明和尚,也實在太過厲害了一些。

不過靈均老道從不虛言,眾人也是知道,轉念一想,倒也舉得正常。西南如今有佛、道、巫三教並立,作為道門一方教宗,靈均老道自然是神通廣大,而慧明既然能接掌楊法律和尚衣缽,成為與靈均老道平起平坐之人,自然也該有他的獨特之處才是,也是證明了楊法律和尚眼光精準,卻是在諸多弟子之中,選了這樣一位最不起眼,也是天賦最好,根基最深的一位。

當然,靈均老道說的慧明甩開望舒,乃是指甩開尋常狀態,身受符篆的望舒,若是他不受鎮壓,卻是委蛇都要讓他三分,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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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均老道看眾人神色變化,一時也是輕笑,起身吟誦道:“‘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金闕曉鍾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幹。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南詔氣數,如日中天,出得這等人物,倒也不算稀奇。”

眾人聽他突然念起詩來,也是聽出其中帝王天家的雄渾壯麗,一時開懷,又聽嘉月笑著說道:“師父雖是道士,詩文卻也精通,隨便就能有感而發,也是叫人佩服。也不知師父這肚子裡,除了經卷,還有詩文幾許?”

望舒聽她拿靈均老道說笑,一時也是頗覺有趣,又是說道:“師妹久離中原,卻是忘了李唐文運昌盛,就是我們師父,雖是化外之人,自然也是有些文墨的。那唐王李世民,也是有文墨傳世,自是不少。”

靈均老道聽他兩人說笑,倒也不以為忤,知道這是兩人心情放鬆,彼此逗趣,卻也無礙,只是舉杯輕啜一口,輕聲說道:“唐朝三百年,詩傳五萬篇。”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望舒更是端著一杯酒剛剛進嘴,一時被嚇得差點嗆死,不住咳嗽,又是鳳鸞幫著他拍打。

李唐至今,不過是百餘載歲月,靈均老道這輕描淡寫的一句,竟是洩露了莫大的天機!

不僅望舒,其餘眾人亦是驚惶,只是不像他這般誇張,卻也是個個面上一滯,神色一緊,隨即不住環顧左右,頗有些惶恐意思,卻是這等天數,誰也不敢多聽。

靈均老道見他們這般樣子,一時哈哈大笑,朗聲道:“我等修道之人,本就是明晰因果自身。如今因果就在眼前,你們卻又是怕了。天下之事,莫無定數,文王拜太公之時,便已經定下周朝八百單八載的氣數。李唐氣數,已是一早註定,你等卻怕什麼!”

眾人還是心中惴惴,也是暗道人和人不同,靈均老道自是能夠輕易算出,坦然面對,他們眾人卻是道行還算淺薄,一時聽聞,還是難以鎮定的。不過窺算一國氣數,倒也不是太過困難,卻是這天下大勢,把握起來,要比身邊瑣碎來得輕易多了。若是以委蛇的修為,仔細準備,拼著天罰,算出李唐三百年的氣數也並不是不能,只是要叫他說出“詩傳五萬篇”,卻是有些駭人了。

一時之間,就是只聽見望舒嗆咳,眾人心跳和靈均老道的朗朗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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