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南詔王這邊如何商量,壠玗圖山之上,此刻卻是已經亂成了一片。

之前皮羅閣等人離開之時,他便已經下了口諭,叫一眾人等封鎖了諸多上山的路線,幾乎將小半個南詔的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山上,就是為著能夠多隱瞞些時日,好叫自己這邊多有些時間做些準備。除了五詔詔主在松明樓中的屍骸之外,松明樓火場所在的各種痕跡也是需要遮掩修飾,卻是樓層自然起火,與澆上松油點燃的樣子還是有些區別,若是被有心人仔細勘驗了,所謂“意外”之說,就會不攻自破。

原本南詔王下令封山,便是再無一人能夠上得山去,此刻壠玗圖山之上,卻是一陣喧譁,卻是不知哪裡來了一隊人馬,由一名女子領頭,一步一步朝著山上走去。照理來說,這等公然對抗南詔王口諭的人物,早該死在了諸多軍士手下,可是看現場的樣子,那些南詔軍士竟像是怕了那弱女子一般,只由她一步一步向前,自己等人則是一步一步退後,自是不敢動她分毫。

所來的這名女子,自然就是邆賧詔主的妻子,六詔有名的女中豪傑,柏節夫人。卻是那日邆賧詔主離開之後,柏節夫人想著那肉包子打狗的場景,愈發心中不安,糾結一日之後,還是難以忍耐,領著少許精銳親兵,架起儀仗,朝著南詔趕來。

只可惜柏節夫人始終一屆女流,這軟轎在山路間行走,卻是不如邆賧詔主的馬匹來得利落,饒是她已經拼盡全力,不斷催促,還是晚到了兩日,卻是昨天夜裡,已經在離南詔數十裡之外看見火光衝天,頓時心中一片澄明,將一切前因後果盡數聯絡起來,已然知道了皮羅閣的手段和野心所在。

強忍著悲痛,又是存著一絲僥倖,柏節夫人徹夜趕路,終於在黎明時分,南詔王儀仗離開之後不久,感到了壠玗圖山之下。此刻的山下,已經有不少好事百姓被南詔王的大軍攔下,一時也是議論紛紛,雖是不曾說起皮羅閣縱火焚燒五詔詔主之事,卻也在言語之間,將昨夜的情況說了個清清楚楚。柏節夫人心中已是絕望到了麻木,一時之間就要朝著松明樓所在趕去,又被皮羅閣的兵丁攔下,這才親自下了轎子,手持邆賧詔主的信物,逼退一眾兵丁,領著人緩緩朝山上走去。

皮羅閣收到訊息的時候,柏節夫人一行已經趕到了松明樓所在,眼看著還在冒著黑煙熱氣的松明樓殘骸,柏節夫人一時身形搖晃,被自家親衛扶住,這才強自鎮定,又是不能,不顧眾人阻攔,抬腿就是朝著松明樓的廢墟飛撲而去,口中不住喊著邆賧詔主的名字,一時淒涼無兩。

旁邊的諸多兵丁,無論是南詔的也好,邆賧詔的也罷,都是被柏節夫人的氣勢所攝,一時竟是不敢上前阻攔,只是相互提防著對方,眼睜睜看著柏節夫人衝入廢墟中心,孤身一人站在方圓一里的焦土之中,一時哀嚎,以頭搶地,又是伸出芊芊玉手,竟是要挖掘這廢墟的樣子。

眼看得這般情況,眾人再也不能旁觀,卻是南詔兵丁和邆賧詔兵丁,都是知曉這位柏節夫人的名號,對其頗有好感。如今這松明樓還是一片焦土廢墟,表面的焦炭之下隱隱還有闇火湧動,莫說是柏節夫人一個弱女子,就是粗糙漢子,也是萬萬不能以手挖掘。

眾人見她這般,連忙上前阻止,一時又是見柏節夫人狀若瘋狂,整個人披頭散髮,身上沾滿了焦黑泥土,卻是眾人怎麼攔也攔不住,區區女子,力氣比之武夫也是不差。眾人阻攔無功,柏節夫人卻是不多糾纏,伸手就是朝著松明樓的殘垣斷壁挖去。這片廢墟正是灼熱時候,宛若尋常民家冬日裡攏起的炭盆一般,又哪裡是能伸手過去的,卻是轉瞬之間,就將柏節夫人的雙手燙的皮肉焦糊,起了一連串的燎泡。

柏節夫人直若不覺,不斷挖掘著松明樓的殘骸,周圍邆賧詔的一眾親兵,見自家夫人這般模樣,一時也是哀痛欲絕,紛紛上前勸阻,又是抽出手中兵器,開始幫著夫人挖掘松明樓額殘骸。

松明樓修建之時,就是足足有三丈高,如今垮塌下來,更是佔地足有一里方圓。因著先前起火之時,五詔詔主以無盡怨恨之氣支撐著松明樓,倒是使其不曾垮塌,又是沒有被燒去多少材料,這下焦土之中,尚有許多大塊木料,萬難撼動,一時也是叫眾人好一通挖掘,卻是無功。

一旁的南詔兵丁已經被眼前這等場景嚇得懵住,卻是訊息走露不說,如今柏節夫人還自損身軀,開始挖掘廢墟,已經徹徹底底地違背了南詔王的口諭,卻是要叫他們都是難以收場。不過心中焦慮,眾人眼看著柏節夫人這般癲狂模樣,一時也是生出了惻隱之意,又是有人解除了兵器,小心上前,好生勸告柏節夫人,直說當時松明樓中情況不明,五詔詔主或許得以脫身,請她千萬愛惜自己,莫要這般自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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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節夫人聞言驟然抬頭,原本美豔的眸子中透出駭人精光,又是顯露著無盡的絕望以及淒涼,一時看得那南詔軍士不住後退兩步,臉上也是露出了同情神色,再不能以謊言寬慰夫人,只得眼睜睜看著她奮力挖掘。

就在此時,山路上也是傳來一陣喧譁,卻是先前在山下的百姓,見了柏節夫人儀仗前來,也是認出,一時又是同情,又是擔心,隱隱還有些害怕,連忙一傳十,十傳百,紛紛湧上山來。所謂“法不責眾”,成百上千的百姓趕來,南詔軍士們一時也是十分為難,卻是所來之人之中,有他們的親朋好友,有他們的父母兄弟,饒是南詔王嚴令在前,他們卻也不能舉起手中兵刃阻攔。

不過片刻時間,一眾百姓便來到了松明樓殘骸之處,眼看著先前輝煌富麗的松明樓成了如今這般樣子,眾人心中也是大驚,又見廢墟之中,柏節夫人以手挖地,不顧雙手損毀,滿臉是淚,神情哀慟。百姓們總是善良的,見了這般樣子,也再顧不得昨夜之事是天災還是人禍,一時紛紛上前,又是七嘴八舌勸解柏節夫人,又是各自尋了趁手的工具,一同幫著挖掘。

軍士們眼見這般樣子,心中已是大駭,又是不知如何是好,一時卻聽見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道:“速速拉住夫人,即刻開始挖掘,定要將樓中眾人屍骸找出!”眾人一愣,卻見百姓們無動於衷,似乎不曾聽見這聲音。尋著聲音看去,就見先前已經隨著南詔王下山的望舒道人不知何時站在了大土主廟之前,定定看著場中情況,臉上神情也是十分淒涼。

南詔眾兵丁都是知曉,這位望舒道人乃是與自家詔主親兄弟一般的交情,要不是他和另外幾位道長超凡脫俗,不願入世,南詔王只怕早就給了他們國師的位置。如今望舒開口,要求也是在情在理,一時也是叫迷茫中的眾兵丁一時醒悟,知道此事已難掩藏,卻是要趕緊善後才是,便也急忙傳下軍令,一眾人湧入火場之中,開始幫忙挖掘。

柏節夫人此刻已經被人拉到了一邊,卻是渾身癱軟,倒坐在地上站不起來,眼中淚水之流,口中哀嚎不斷,直直叫人聞者傷心,見者流淚,一時不忍直視。特別先前那短短時間,柏節夫人用手挖掘松明樓殘骸,已經使得自己雙手皮肉分離,十個指甲紛紛迸斷,此刻滿手血汙,更是叫人看著心寒。

所謂十指連心,尋常莫說是掰斷一個指甲,就是手指被針尖刺上一下,都是叫人喊痛半天。柏節夫人十指指甲盡數迸斷,兩隻手上更是連塊好肉都沒有,卻是自己絲毫不覺,顯然是心中苦痛,已經壓過了肉體的感覺,許是藉著手上的疼痛,還能喚起她些許作為“人”的實感。

望舒遠遠站在大土主廟門前,整個人半隱半現,不存於尋常百姓眼中,卻是定定看著柏節夫人,一時心中又是同情,又是憐憫,隱隱還有些自責,混亂不已。眼看眾百姓兵丁在廢墟之中挖掘,也是灼熱難當,望舒一時嘆息,輕輕捏訣唸咒,又是招來了一場細細小雨,將在著方圓一里的土地之上。

望舒等人跟隨靈均老道修道,卻又什麼是“道”?先前皮羅閣已然對所謂“天數”有了懷疑,問出這一句,乃是望舒用一些具體而微的話語向他闡述。其實世間一切,莫不是“道”,而所謂修道,就是增強自身與世界的聯絡,待得自身就是世界,世界就是自身,便是真正“得道”,可謂證得混元大羅果位。

而所謂的“道行”,就是明晰自身與世界之間的關係,古語云“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宙”,卻是時間空間,在大道層面上相對統一,沒有此方彼方,也沒有過去未來的。修道之人,隨著道行加深,都能明晰過去未來,因緣際會,便是看見了自身與周遭世界的聯絡,讀懂這種聯絡,便是通曉因果,心念一動,便能算出過去未來。

望舒等人修行時日短淺,不能像靈均老道和委蛇那般,心念一動,便知曉未來相關的一切因果變化,卻也能在機緣巧合之下,預知些許。先前柏節夫人還在山腳,便有兵丁跑回南詔王宮報信,望舒聞言瞬間,腦中似是劃過一道閃電,卻是照亮了自身與柏節夫人之間的因緣,已然看見了柏節的結局,一時叫他心生惻隱,又是惴惴不安,這才一時趕赴大土主廟,見了柏節夫人,卻是不敢現身,只是默默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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