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叫馮記雜貨店的小破店並沒有開門,藏在偏僻地區的陳舊店面似乎再多敲幾下,就會被我敲碎。這時候是太陽將要落山,將近七點半的時候了,關門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用手擦了擦店前的地板,便坐了下去,望著巷外偶爾來往的行人,走在黃昏之中。

當黃昏的的深色陽光,穿過座座高樓,灑滿了我的身軀之時,我才恍惚察覺,自己感受不到夕陽的溫度,也無法察覺秋風的涼意……我察覺心中有一絲恐懼,可更多的是漠然。

我坐在這兒,一動不動,任由夕陽的光漸漸消逝。在剛剛來到的黑夜之中,等待許久之後才會來到的拂曉。那時候,這家店的主人,也許就會來開門營業。

我沒有想回家一趟的打算,因為那裡和這裡沒什麼區別,同樣寂靜。

活著真是哀傷……

“你是——”

“你好。”

“在……等我?”

“在等你開門營業。”

但是這一次,我不是來買玫瑰糖的。雜貨店老闆用困惑的眼神看著我,我站了起來,覺得身體疲憊。因為在這裡坐了很久……大概有三天了,才見到他。

“……你來是要買什麼?”老闆試著問我,聲音裡透著不信任。

我知道,他並不是什麼能人異士,只是個將理想主義貫徹到現實裡的溫吞男人,碰巧和我爸爸似乎有點交情。

“我要問你一件事,請如實回答我。”我和他四目相對,儘量像人那樣柔軟地問,“有一位叫做清碎的女人,是你的親戚對吧?可以告訴我她的聯繫方式嗎?我和她稍微有點交情,沒有心懷不軌。”

他摸了摸下巴,猶猶豫豫地問:“是我遠房表妹……聯繫方式?呃……你找她做什麼?”

“很重要的事,請告訴我。”

“好吧,我只有她的電話,我打打看,先進來吧,我沒手機,只有店裡面有座機。”

他拿出鑰匙,開啟了店門。裡頭恍若隔世,將一切光線都隔絕在外,我想起了許多往事……因而,我猶豫了很久,才跟著進到裡頭。

老闆翻著座機旁邊的電話簿,一頁頁仔細檢視。期間,我忍住不去看貨櫃的角落,因為曾經放在那兒的東西,還纏在我的手腕上,卻已然不同。

他將電話打了出去,我心想,希望這通電話能打通。

“喂——呃,不,不是找你借錢,我還有些積蓄……也不是給你介紹物件催你結婚,別這樣,別掛,等等,有事……嗯,是這樣的,有個人找你,他是……”

“文安。”

“他是文安……你是,那個人的兒子?”他呆愣地看著我。

我點點頭,沉下臉去,不再言語。

“……呃,對,是文安要找你,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你接電話吧。”

我接過電話,座機話筒的那種觸感很久沒體驗過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開朗的聲音,無拘無束地講了起來:“文安大師,您找我幹嘛?是思念我很久很久,終於憋不住了嗎?”

“你還帶著嗎?那枚懷錶。”

“一直帶著啊,從那以後時間根本沒走出過誤差,簡直是奇蹟——”

“我想見你。”我打斷了她。

“嗯,聽起來不像來表白的,失望。唉,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在的地方挺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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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雖然聽見那個地點時,我小小的吃了一驚,但那並不重要,不是月球和火星就可以。

我本打算立刻就出發,但我還是駐足了,因為還有一件小事要做,要收個尾才行。

“謝謝。”我對老闆說。

他搖搖頭:“沒事,畢竟你們也認識,我只是舉手之勞。”

“謝謝。”我再次說,因為我仍有其他需要道謝的理由。

在這之後,我離開了這家雜貨店。

秋季的雨,從以往一直都讓人心生厭煩,但如今對我來講,卻沒那麼厭煩了。

我感受不到雨水的冰冷,感受不到氣候的改變,雨水本應溼潤我的嘴唇,將雨水的氣息納入我的鼻腔——但在如今,一切都十分麻木。

在意識到自己發生了改變之後,一切都變了。我唯一確信的是,自己成了某種奇怪的東西——介於神明和人類之間的,某種異樣的存在……可這也並沒有讓我感到有多奇怪,也沒什麼不便。

無論是活著也好,還是死了也罷,又或者兩者都不是。

可,我就是我——僅此而已。

在雲層如沙塵般席捲藍天的某個白晝,我走下掛著“浙A·T”的計程車,來到了杭州那間別墅門前。

一切都沒有改變,花草搖曳,墓碑們在風中紋絲不動,依然安寧。

但我看見有一陣被誰撥出的煙霧,徐徐升向空中,悠然地消逝。

我踏入了雜草叢生的花園,隔了頗遠的一段距離,已然能聞見勤勤手中煙桿所燃燒出的菸草氣味——稍有些酸臭,但卻沉重而芳香,古怪的味道。

與我的預期一樣,那個男人——不,那尊神明……也不對。那個騙子,正坐在一張涼椅上,一手託著額頭,一手蕩掉菸灰。

隨性的坐姿,但卻沒有任何瀟灑感,反而讓人覺得哀愁。

勤勤暗淡無光的那對黑色瞳孔,正筆直地盯著我。勤勤和我四目相對,我們的眼神一定是一模一樣的,沒有驚訝,只有因和預期相符而感到的平靜。

“好久不見,小子,沒想到你還真來了。”勤勤合上眼,坐姿更加頹廢,“不請自來,不約而同,不謀而合。”

“不期而遇。”我說。

“是個好詞。”

“介意問你點問題嗎?”

“隨你問吧,但我從來不做沒有酬勞的工作,介意向你收點諮詢費嗎?”

“不介意,我能給的都會給你。”

他的眼神因為我這句話,才第一次恢復了少許光澤。勤勤將煙桿收了起來,從椅子上站起,微微駝著的背、拖沓的步伐,還有那身皺巴巴的黑西裝,都讓他像是破產的大企業家。

在我的注視下,勤勤走到了靠牆的陰影處,我問他:“你為什麼沒走呢?”

“我說過吧——‘不過我還不打算死呢’,你不記得了?沒關係,反正只是一場閒聊裡的一句無心之言而已。”

“哦,所以你早就預見到,會有這麼一天?那些傢伙都走掉的這麼一天。”

“因為本來就約定在幾十年之後一起消逝,所以這是個必然的結果。”

聽他講話的途中,我拿出錢包裡的鑰匙,開啟了別墅的門,裡面還沒有打掃過。我一邊望著地上某位哲學家的血,一邊接著問。

“你之前就是為了說服那些本地神明們同意,才在中國巡迴演出的?”

“是啊,可惜到了掘掘這裡,計劃就因為你的出現而提前了——哈,看見我們要消耗生命力?真無聊……”

他跟著我進到了別墅裡,我們面對面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

“有什麼無聊的,對我來說不是件輕鬆的事。”

勤勤用極為厭惡的口吻回答:“我本來還能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裡,把各個城市那些死板的古典派神明給騙一遍,這本來是我的謝幕。”

“哦~”我忍不住笑了笑,“因為幾千年裡,沒有人可以被你騙,好不容易有這麼一份工作,讓你展示自身實力,卻因為我的攪局而抱憾了對吧?”

“嘖。”勤勤此時的臉很是扭曲,正像是“惱火”這個詞的另一種寫法。

“那你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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