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嶺,山丘微凸。

初秋的霜寒,已沾上了樹葉的邊緣,使它們漸漸泛黃。這種顏色,對於坐在那張長條凳上的二位神明來講,已不知看過了幾千遍。

這裡是無人會來拜訪的野外,但如果這片土地有靈性,應該會記住每年都會來這裡碰面的這兩位神明吧。

其一是穿著樸素青衫和布鞋的溫潤男子,手中正端著一隻泥色的斑駁杯盞,裡頭盛滿了泛著秋黃的液體。但他卻沒有飲下,只是抬著杯子,沉默無言。

“不繼續走下去嗎?”另一人問,“還是說,找了那家夥上千年之後,你終於覺得這是徒勞無功的了?”

“……不是。”酒神搖搖頭。

坐在酒神身邊的,是一名白衣輕盈,長髮披散的男性,有著頗為豪邁的氣質——他是從茶葉這個文化中誕生於世的神明,雖然有著“地地”這樣的名字,但本人非常討厭,所以喜歡其他人稱他為茶神。

他和一旁的酒神坐在一起,就像儒雅的詩人和萬夫莫敵的將軍正在同席,而他們手中都各有一隻杯子。

儒雅的酒神手中的杯子十分粗糙,豪邁的茶神卻舉著一枚素雅至極的青花杯盞。

酒神和茶神之間,有過許多漫長的故事。

在最初誕生時,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是在蔑視和嘲諷中不斷升溫的。因為鬧得太過火,還影響到了人類的世界。某位油嘴滑舌的神明實在是看不下去,特地來調停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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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他們才漸漸相處融洽起來,畢竟都是源遠流長的文化和飲品,雖然有很多矛盾,但更多的是共通點。

自從某一日起,每隔上一年,他們會在這個地方見上一面,講幾句無趣的話,相互敘敘舊。

“看來在離世之前,我們倆可都沒辦法實現心願了。”茶神說。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你打算怎麼辦?繼續一個人走下去?還是……跟那些傢伙一起,結束這段過於冗長的歲月?”

“嗯,我要結束這段歲月了。”酒神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的心願實現了一半。”

“一半?”茶神有些詫異,追問的語氣裡多了幾分好奇。

酒神只是笑笑,沒有立刻作答。

這兩位神明,都懷著相似的願望。而這個有些久遠的褪色故事,也只有他們才知道。

所謂的飲品,無論如何,都需要容器。就算一杯茶、一杯酒,再怎麼沁人心脾,但也需相應的容器來盛放。

曾經,世間的神明多如繁星,像瓷器、陶器等工藝,都有化身神明的傢伙存在。可那些傢伙都是頗為偏執而追求奢華至極的型別,借給酒神和茶神的杯子雖然漂亮,卻始終不能讓他們滿意。

直到有那麼一位曇花一現的神明誕生。

“匠”這個詞,這個概念,含義非常悠遠而涵蓋廣泛,因而誕生出了這麼一位匠神的時候,大多數神明都覺得這個含義有些難以定位的傢伙,是一尊有點古怪的神明。

某次神宴,酒神和茶神在爭吵究竟是該上茶,還是該喝酒,大家都慣例看戲時,第一次參與神宴的匠神一臉無趣。

匠神手中不知何時起,多出了一塊黏泥,手指輕輕捏了幾下,兩隻很特別的杯子,就擺在了桌上。

“兩樣都要。”她說。

那是一對羽杯,將“羽”這個字拆開,一隻杯子上各有一半。

酒神和茶神就此停息了紛爭,兩位都頗為自豪地取來各自最好的東西,一位取出茶壺,另一位扛來酒罐,再也沒有起過紛爭。

他倆百般哀求,希望匠神能幫他們做很多杯子,畢竟這時世間的神明還很多,如果端不出那麼多杯子,就很丟自己的臉。

匠神只幫他們各自做了一個杯子,之後就覺得很無聊不再接這工作。酒神推著自己的小鋪子,茶神也抗起自己的茶攤,繞了大半個中國,才再次找到匠神。

這兩位不要面子的神明百般哀求,她才勉強答應下來。

“下次,帶著你們店裡頭最好的東西再來找我,如果東西夠格的話,我就答應你們。”

所謂的神明是不懼怕時間流逝的,畢竟這蒼茫的數千載歲月,他們都熬了過來。

反而會因為這個提議而感到開心,因為有了需要付出不少時間才能達成的目的,這樣的話,彷彿他們所處的歲月,就沒那麼虛度了。

於是茶神和酒神握手言和,各自拿了一隻羽杯,便分頭去追逐心目中最好的那一杯飲物。

茶神追逐的,是極儘可能的極致之茶,經歷了重重艱辛,才得到某座神山在某年盛夏時節,降雪融化而成的雪水。

又挑出了自認最佳的茶葉,開始遊歷中國,為了尋找最適合的環境,以及尋找匠神。

酒神則認為,酒只是酒,不該超脫人的境界,所以收集來了中國歷史裡,所有出現過的酒,藏進自己的酒鋪。又不知道端出哪杯才最為合適,便遊歷中國,用酒來為那些心有煩惱的朋友們忘卻煩憂。

偶爾會問問他們,哪杯比較好,就這麼一邊挑選,一邊期待能找到匠神。

但——他們都沒能再遇見那位曇花一現的神明。

“你挑到自己那杯酒了嗎?”

“沒有。”酒神苦笑著說,“因為,那位客人酒量不好,雖然一連喝了幾十杯,但根本沒說哪杯最好,就差點離世了。”

“……真羨慕你。”

茶神是知道的,這世間誕生了一個毛頭小子,付出頗為沉重的代價,因而能得以看見他們。也因此,才讓他們離去的時刻提前了。

茶神很羨慕酒神,讓人類,喝過自己的酒。

他追逐了上千年最好的一杯茶,如果遇見了那個小子,隨時都能端出來,只為了問他一句:“如何?”

如果那小子點點頭,讚不絕口,那麼茶神這些年月也沒有白費。如果那小子搖搖頭,覺得不怎麼樣,茶神就更高興了,這表示自己的茶還尚未達到極致,還可以花時間,來讓下一次端出的茶更達極致。

可是連讓他喝一杯的機會都沒有遇見……卻讓酒神碰見了。

酒神斜瞄了一眼這滿臉哀怨的老朋友,打趣地說道。

“你的茶……他喝過。”

“啊?”

酒神笑著說:“我以前悄悄從你這裡偷拿了一點到我的酒鋪,客人他不勝酒力,所以我取出來讓客人飲了一點,滋潤靈魂。”

“……竊賊。”雖然如此怒罵,可茶神立刻就興奮地追問,“那!他怎麼說的?”

“他什麼都沒說。”

“真的嗎?這……”

“但僵著的臉,倒是舒緩了一些。”

“……是嗎。”

茶神苦笑了幾聲,自己最好的一杯茶,卻沒有得到任何評價……

至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這似乎也足夠了。

山間秋風微涼,蕭瑟而過。

這兩位神明,緩緩喝掉了彼此杯子裡的東西。

在滋味尚未從唇齒間消逝之前。

其中一位提議說——“走吧,還要為最後一次神宴準備酒。”

另一位不緊不慢地應聲——“不,是準備茶。”

風聲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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