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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起了雨。
夏日的雨點總是猛烈而來,且不知何時才能停下。細密的雨點落在窗沿,隨著不間斷的碎裂聲如花般散開,雨水彙集,流淌。
我和若若坐在家中,她幾度欲言又止,而我則乾脆地將問題問了出來
“為什麼要讓我看那一幕呢?我是指……十幾年前的那一幕。”
沒有見到的話,我也不會提起勇氣,告訴她我想見爸爸了。那樣……我就不必知道,自己其實已是孤身一人了。
“不明白嗎?你是被愛著的。”若若的聲音清澈,透著和暑氣不同的冰涼。
“所以……?”
“愛著你的人,絕不會想看見你輕視自己的生命。”
“……我現在不輕視。”
“或許吧,但你曾非常看輕你的生命,因而——你看得見另一個遙遠無比,在你本應一生無緣的世界裡,飄搖著的我們。”
我不寒而慄地打了個顫,心中既慌亂又自覺憔悴。若若一定弄明白了什麼,但這個問題,居然和我幼稚的人生觀念有關聯?這讓我吃驚到無以復加。
若若用彷彿能踩碎天空雲朵的柔和腳步,走到了我對面再度坐下。
“我有你想要的所有答案,但在此之前,我要你向我起誓一件事——好好珍惜生命,珍惜自己的人生……可以嗎?”
為什麼她用這麼近乎哀求的聲音對我說呢?我不明白……什麼都不明白了。
“向我起誓,可以嗎?”
“……我起誓。”
聽完我的話,若若松了一口氣,安心地放鬆了肩膀,可又立即換上了另一幅認真的態度。
“你想先聽過程,還是先聽結論?”她直白地問。
“先過程吧……會很長嗎?”
“對,會有點長。而且——我要向你道歉,因為一切都和我有關……”
我吞了吞口水,心中一直纏繞的不安,如今正將要化為現實朝我襲來。若若的口氣彷彿要在垃圾桶裡掘出哪個流浪漢的屍骨,我隱忍著感到的不安,點頭傾聽。
隨後,若若講述起了一個頗為古老的故事。
“兩千多年……也可能是三千年……也可能是折中,大約那麼久之前,有個很有意思的人,自詡思想遠超當時的人,因而他自覺孤獨,埋首寫了許多的確不賴的作品,其所寫,大抵是在感慨自己超凡脫俗……”
說到這,若若發出了一聲冷哼,好像在嘲笑什麼。
“這人雖有點能耐,但太孤高,我覺得他這種愚蠢之處很有趣,就繼續留下來觀察他。後來,有人聽說他是個文人,便來求學,他馬上就應了下來……就這樣,這人還真有了點名堂,久而久之,桃李成群名聲在外。”
看來是個好故事?但這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過了一小段時間,我又路過時,他居然已是暮年垂死了。或許認為自己太有成就,不願就此死去,於是渴求起長生不老來,從愚蠢變成了偏執而愚笨。我看他越來越有趣……就……就忍不住捉弄了他一把,當然,不是給他永生,而是……”
若若暫停了講故事,扭扭捏捏,滿是為難,似乎在斟酌著該用什麼詞句來告訴我。
“我……我喜歡捉弄人……用你也明白的方法……嗯……後來後來,我就做了一個很有趣的東西出來……是一個能實現強烈意願的東西,但相對的要付出沉重代價,那就是付出生命。”
若若破罐子破摔的接著講——
“嘛……我很感興趣,這個正在尋求永恆生命的人,如果願望能有機會實現,但是代價則要付出生命,在這種矛盾的情況下,會發生什麼事……”
聽到這,我太震驚而被自己口水嗆到了。原來她說的喜歡捉弄人的方法,是這個啊!就像平常和我閒聊時,經常會用的那種無限邏輯迴圈陷阱,我還真是領教過很多次了……若若真是本性難移,幾千年還沒玩膩……
“後面的事很簡單,那個人很笨,尋求永生,但居然認為生命無比珍貴,因而不肯捨棄。對了,你知道為什麼我說他笨嗎?”
“這還不簡單,生命是因為短暫和始終會死才珍貴,如果永生了,那自然不值錢。”
“對對對,呀,不愧是文安,看了這麼多生離死別,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居然懂這個道理了。”
“……繼續。”
“嗯,所以,他的願望沒實現,還把我做出來的那個東西丟掉了,之後輾轉過了很多人手,可惜沒有遇見過把生命看的非常輕的人——”
嗯?故事就結束了?呃……唔!原來是這樣……我捂住了嘴,即便如此,驚呼還是從手指的縫隙中迸發了出來。
“因為漫長的永生代表著沒有結束,因而……我把那個東西,做成了沒有接縫的一條長繩,這代表著沒有盡頭……”
“你這個……你……”我語無倫次,完全不知該如何說話才好了。
可是有一點說不通,按若若的說法,我手腕上的繩子是她創造出來,能實現強烈的心願的道具?那——
“等等!我可沒有那種想見到鬼的強烈意願啊!”
“……呃,這是因為,你身上纏繞著的強烈心願,是來自某個靈魂的祈禱……希望你這個可憐蟲,不再繼續孤獨。然後,繩子知曉了這個願望,向你詢問是否願意把生命交出來,實現這個願望……結果你是個非常看輕生命的人,連問都不用問,直接就預設同意了。哈,兩千五百年前隨意灑下的種子開花了。”
“……這,這是你瞎編的嗎?”哪來的什麼強烈心願啊?我一頭霧水。
“然後,那條繩子裡,恰好睡著一尊小小的神明,這也是願望能得以實現的巧合,那位小小的神明,就陪伴在了你的身邊。”
我難以接受,但這段時間磨練出的意志力,還是使得我開始冷靜地梳理著她說的一切,馬上就又發現了疑點。
“可,可我還活著啊!不是要支付生命什麼的嗎?”
“又沒說一條命都要立馬拿來,按你實現願望的方式,就是靠著讓生命力流淌出來,時效性的,將生命力流進我們這邊世界……流進我們的身上……你懂我的意思嗎?你的生命力會流進我們的靈魂裡,作為看見我們的代價,能看見鬼魂則是附帶的。”
“…………”
“我們神明是需要生命力來維持存在的,也可以因此抵禦劣化。但我們神明,也會因此而自責……”
居然,是這麼一回事嗎?那一切都能說得通了。
無論是當初雅雅摸了摸我,就變得精神起來,還是最初遇上繩繩,她慢慢變得開朗活潑。原來是這樣……是我的生命力流到了她們的那兒嗎。啊……難道說恨恨是知道這些,才對我表示出抗拒的嗎?
我腦子完全亂成了一片,而且……是想嗎?為了我而祈禱的靈魂,除了她我根本想不到任何人。為什麼想要為了我做到這個地步啊……可惡可惡可惡,她的願望居然是這個……可惡,可惡可惡可惡。我怎麼有臉承受這種願望……太沉重和珍貴了……
若若的聲音打斷了我心中的一團亂麻——
“你啊!沒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其實很快就要結束了?平白無故流走生命力,居然一點也不關心?”
我仔細地摸了摸手腕上這條原來是若若做的繩子,暢快地苦笑了一番。因為心結開啟了,真舒暢——以及,因為若若的隨性,讓我的人生變得這麼麻煩,我對此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你再繼續和繩繩在一起,和我們打交道。你也只有六到七個月可以活了,要麼你取下繩子,回到普普通通的正常人生活,雖然人生也挺短。要麼你就只能早早死去……唉,你肯定會選後者吧。”
“是,我不想看不見繩繩。”
我覺得自己的喉嚨,快要被我所說出的話燙傷了,因為那聲音太堅定有力,聽不出一絲對人生的惋惜。
若若摸了摸面具上,貓的眼角,好像意識到什麼,手停頓了一下,再度放回到桌上。
“不難過嗎?”
“流走的東西已經回不來的不是嗎?”我坦然地說:“所以,難過也無濟於事。”
“……你可以哭著喊著求我,讓我幫你一把,告訴我,你不想死這麼早。”
那就有些作弊的感覺了,毫無意義。
我所眷戀的人生,是順其自然而隨性自由的,但也是一步一步確確實實留下足跡的,既然走到了這一步,那就坦然接受自己壽命變短的事實吧。該好好考慮,怎麼和繩繩坦白了……
“謝謝你,若若。”
我低下頭致謝,謝謝她能告訴我這麼多,讓我的人生變的複雜和有趣。
也謝謝……她能關心我。以及——因為她,我才能得到這樣的人生。
“你……”
若若的聲音很沙啞,但她停頓了一秒,用另一種飽含愁緒的聲音向我傾訴——
“你或許不知道,在這人山人海的遼闊世界,獨行了數千年,終於有人能看見自己,那份喜悅究竟有多濃……我們都是如此。所以繩繩願意用那珍愛的方式呼喚你的名字,所以恨恨疏遠和警告你,糟糟把最好的酒杯端到了你面前,雅雅願意在你這兒沉睡,空空喜歡你,掘掘也在等你再去遊玩,勤勤也三番五次捉弄你……”
若若懷戀而深情地,說出了臨近末尾的言語。
“……所以……我也想幫你。”
她是知道,我會做什麼選擇的。因此,她說。
“能見到你,你還陪我玩了一小段時間,也很開心了……沒辦法沒辦法。我就用你喜歡的,你能接受的,順其自然的方式,幫幫你吧,希望你不要忘記你的起誓,文安。”
“若若——”
她站起身,拍打了一下桌子打斷了我的話,帶著哭腔呢喃——
“你就好好的度過這一生吧,忘了我們的事,像愛著你的人們希望的那樣,自由、不要孤獨、珍重地活下去……”
“你要去哪裡!”我察覺到異樣,大聲質問。
“沒辦法嘛,你一直都是又固執又笨的人。”
“什麼意思?”她在說什麼?她要做什麼?
我忍不住抓住了若若的手,即便從中流瀉出的深厚故事們淹沒了我,我還是勉強站穩,緊緊抓著,希望能從她這兒得到下一個答案。若若究竟要去做什麼?那像是訣別一樣的贈言,讓我也隨之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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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若輕輕一聲嘆息過後,故作開朗地說——
“我們會把從你這裡得到的一切都還給你,所以,我們也該落幕了。那時,生息就會回到主人身邊的。”
“別——”
“走”字還未脫口而出,手就已經抓空了。若若,消失了。
哪裡都沒有了。
我等了一天一夜,黑著眼圈目送了街道上第二十八個遊魂離去,也沒能等來若若。
我又等了一星期,沒能等來繩繩回家。
從何時起,這家裡,變得這麼寬敞和安靜了呢?
作者表示:掙扎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放棄本來定好的悲劇結局,還是給文安一個好結局吧。
雖然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和劇情,這本書都會比較揪心,但請一定要心懷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