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後，我讓兩個小姑娘照顧友良，自己則去到了陽臺，空空正在發呆的地方。
“幹嘛。”她對我的來訪有點不高興，我趕忙搖頭，因為不是來找她的。
“……我要在這裡打電話。”
“呵，很隱私的電話嗎？打吧，我倒不介意知道那歌手的故事會變成什麼樣。”
果不其然，睿智如空空這般的神明，比人要更深刻的知道世間的那些事是何種模樣，這幅淡然和一切瞭然於心的態度，只有歎服。
我倒不介意在她面前打這通電話，我介意的是別的事情——所以我回頭瞥了一眼跟著我過來的繩繩，用請求的態度看回空空。
“挺善良的，好吧。”
她從坐了一夜到天亮的那裡飄飄落地，走回了房裡替我攔住了繩繩。這樣做是因為我將要打一個連自己也感到作嘔的電話，不想汙了繩繩的耳，她和我們不同，不是汙濁世界裡的居民。
對友良的這一整件事情，都已經有一定把握的我，接下來要做的就只有對事態加以確認，並且進一步弄明白了。昨晚我查到了友良簽約的公司，現在，我撥號打給了其中一位管理層的人，這是雜誌社幫忙給出的聯繫方式，這方面我還是有些門路的。
我一邊把玩著那對骰子，一邊等待對方接起電話，心中有些不安。
和這一行的人聊天，還要從中套出話是有些難度的。那些美名其曰和音樂相關的唱片公司，實際上和高雅二字絲毫沾不了邊，這些人甚至要比多數商業行當裡的精英還精明。其中緣由，用認識的那位編輯的話來講是最通俗了——“能在這年頭包裝出能賺大錢的藝人，可想而知靠這行存活至今的那群人有多狡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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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國內的CD行業並不算紅火，在盜版氾濫了幾十年，再加上網絡資源太過便利的情況下，追求CD的發燒友並不多。因而，包裝出粉絲能主動去買CD的藝人明星，就是這一行的人們要做的事之一。而在這情況下，為了賺到錢，他們做的事遠不止如此。
我打過去的電話接通了——起初，對方對我的來電感到榮幸之類的，我也用做作的語氣回話，先是這樣互相吹噓一番，扯點有的沒的過渡一下之後，就到了談話比較麻煩的階段了。
“我們投了兩千萬做的錄音室竣工了，哪天有空務必來參觀。”
像這樣炫耀自己實力，試探我是否有合作意願的方式，是個不錯的開頭，至少能正常談話。
“如果有厲害的樂人去錄音，我去要簽名的時候，別趕我出門就感激不盡了。”
“哈哈，哪敢哪敢——對了，最近聯合某某電視臺推了一個大企劃，屆時新老音樂人裡，我們會請質量不俗的一批來當演員演一出好戲——可惜在宣傳方面，少了點言辭犀利的人推一把，讓他們的簽名湊一件T恤給您怎麼樣？”
果然三句離不了商業的那些破事，但拜此所賜，可以供我切入的話茬也有了，我裝出隨意的口詢問。
“哦？你們公司今年的大企劃就是這個啊，不打算繼續推那些愣頭青了嗎？人氣不是還不錯？像那幾個女的。”
“效益完全不理想啊，所以推新企劃刺激一下市場，趁著選秀類的風頭還剩點價值可以榨取，來炒上一把。再說了，幾年前那批新人就一兩個還湊合……也遇上了點麻煩，嘛。”
“麻煩？該不會被鬼纏上了吧。”我裝出笑聲說。
“哈哈您真會說笑——就是那個叫友良的，身體健康有點問題，大師對她有興趣嗎？”
上鉤了，只要讓他主動說出這個名字，就達到我的預期了。但對於對方的疑惑我暫且避開，先丟擲能讓他感興趣的話題——
“對你們企劃更有興趣，偶爾參與大型商業活動也不錯嘛。”說話時，我放下骰子，換了只拿手機的手，順便抹了抹手心和額頭的汗水，“我猜猜——是每次節目後的評論吧？”
“是的是的。”
我再加以丟擲自己的解讀：“既然對我這樣罵人混口飯吃的人有興趣，那需要的就是故作苛刻的方式，用‘公正’賺點苛刻觀眾的口碑。”
“大師您的見解真苛刻呢，哈。”對方卻非常愉快的笑了。
我又和他詳談了幾分鐘有關這個企劃的事，給點好處讓對方鬆懈之後，才能更方便問出想要的東西。另外——不管怎麼說，如今的我手頭是相當之緊，生活都成問題了。厚著臉皮賺點外快總是好的，何況人家就是要我去嚴厲批判嘛……能光明正大的說壞話的這份兼職也不錯。
談攏了工作的事之後，我先勾起話題假裝閒聊。
“對了，之前提到的那個叫友良的，感覺你們運作的方式有點問題哦。”
“咦，大師想推她？真稀罕。”
“怎麼會，只是和你們合作，稍微推心置腹的提點拙見，不介意吧。”
“當然當然。”
“你們配的編曲人有點問題，最好讓作曲人來操刀，因為是他抄的曲子，由他自己來編曲會降低爆出醜聞的風險——當然爆出醜聞也不是壞事。”
“……哎呀，逃不過大師的耳朵。”對方很大方的笑著承認了，這倒很稀疏平常，反正都是慣用做法，我也不是外人，沒什麼好遮掩的。
“她的聲音和實力都還湊合，既然做不出爆紅的效果，長線會好點，用口碑好的清淡作詞來打口碑做常青樹吧。”
說到這，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有點過了。本來只是起個話茬，卻沒頭沒腦說了這麼多，實在是失態……或許是同情心作祟，也想幫妹妹的朋友一把。我悄悄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後，把話題轉向——
“嘛，這也要她還能回來工作。”
對方沉默了一兩秒，略帶可惜的說：“……不瞞您說，友良最近說什麼被髒東西纏上了，大概是壓力太大崩潰了吧，估計是熬不過這波了。”
原來如此，果然公司是瞭解情況的。至此，實話說盡了，就該拿虛話套出想要的了。
——“那我也和你交個底吧，我這有個金主有點意思。”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但很遺憾，有主了。”
“呀，那真遺憾，這人可挺專情的，要勸他挑其他人可有點難。”
“這方面——您也明白，我不好和您多說什麼。”對方忽然想起什麼，立刻說：“對了對了！最近有我們的人去您那地方演出，就這一兩天，作為掛名指導，那個人也在……這類事情的話，要麼您去和那個人談談？這不是很巧嘛。”
那個人？難道是……提到這樣噁心的事，能不被提起名字的大人物，找遍整個中國就僅那位而已——我吞了吞口水，額頭滲出汗來，這還真是出乎意料，我下意識的捂住嘴，防止驚歎從中洩出。
事情的規模又升級了，沒想到那個人居然在這裡。我握住發抖的拳頭，低聲說。
“好……反正我……我是替人辦事，這事就點到為止，那之前企劃的合同和相關事項就麻煩你們了。”
“會有正式邀請的，不過別擔心，還得一倆月呢。”
“明白——談話愉快，就先到這。”
“期待您的手筆。”
掛掉了電話的剎那，我膝蓋脫力的癱坐在了地上，情不自禁的捂住了額頭，不住的嘆息。糟糕透頂的現實，就發生在自己身邊，我甚至有了乾嘔的感覺。
牽扯進了這種噁心的事情裡，實在是太難受了。
——“文安。”
忽然間，有一聲輕聲呼喚傳來。我抬起頭順著聲音望去，不知何時，空空站在我面前。
“別難過，因為世間美好的東西更多。”她輕聲安慰我。
“……或許吧。”
“實在熬不過去，就找糟糟喝一杯，就能忘掉了。”空空非常溫柔的說。
“那等我做完這件事之後，就去求他幫我忘掉這些吧。”
能借酒忘掉嗎？的確如此……我的心情因此舒緩了許多。我用滿懷感激的眼神看著空空，她也柔和的回望向我，有一種微妙的悸動在心中敲打。
但一兩秒過後，繩繩就小跑著過來了，非常關心的湊過來問我——“文安安？沒事吧？”
“沒事沒事。”
我順勢盤腿坐在地上，強顏歡笑的對繩繩豎起大拇指，表示自己沒問題。只要還能見到繩繩，似乎多少苦楚都能吞下……我莫名的有了這樣的感覺。
“電話打完了嗎？不給我聽的電話。”她抱著手，裝作生氣的嘟著小嘴。
“打完了打完了。”
因而，我弄明白了很多事。
隔著玻璃，客廳裡正和李月遙以及葵聊天，一點點變的正常起來的友良，我感到一絲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