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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尚未來到,這仍然是個昏暗的世界。我的船,正航行在這樣的世界裡。
我雖然已經熟悉了風帆的使用方法,也可以不再依賴地圖,麻煩的每隔三秒就低頭看一次指南針。畢竟這世間唯一尚在的神明,正以那雪白色的身姿站在船前,為我指引著航向。
——我快要消失了。
這不是玩笑話,也不是什麼無聊的感言,只是一個事實,至今仍然無法讓我有一丁點實感的事實——我快要消失了,從這世上。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可總覺得,是件有些悲傷的事。
現在想來,之前和若若閒聊時,她曾問過我和“永生”相關的問題,也許那不是什麼無心之舉,而是早就想好了,我會有這麼一天。可究竟是早有打算呢,還是隨口一問,我已不得而知。等找回了我家繩繩,就順路找她去問問看吧,況且關於若若,想問的東西還不少呢。
我全心全意感受著這艘船的航行速度,因為那也是我遠離平凡人生的航行速度。
它老舊的船頭切開波浪,無懼黑暗,飽滿寬大的帆足以和狂風對抗。可我呢?僅僅活了21個年頭,人沒變成熟,也只是個內向而陰沉,而且還是個幼稚、扭曲的人。
卻迎來了這樣的人生——我無可奈何,也只能接受下來。
不管孤獨也好,或是溫馨也罷,都是我的感受。
無論是平凡至死,還是得以永生,我都同樣活著。
這就是我的人生了。
“能看見了。”無無平淡地告訴我。
“嗯。”我也從容應答。
我抬頭看了過去,已能見到那座島——那是終點。
另外,我似乎是個得到了永生的男人,說實話,這是件偉大而特別的事。而永生的男人在孤獨中領悟了帆船的開法,這也是件豪情壯志的事。可惜,卻沒能弄明白如何靠岸停泊。
就算收了帆,但時機不當,還是導致帆船無法理想減速,果不其然撞到了島礁上。曾經乘風破浪的船頭,因而有了嚴重的破損,巨大的撞擊也把我摔在了地上。
我剛剛從地上爬起來,就聽見了無無的聲音。
“走吧。”
忽然,無無的身影從船上消失了,聲音也是從下方傳來的,我立刻望了過去,她居然已經上了島。
指不定是為了保持形象,把世界給暫停了,然後笨拙地跳了下去,摔了一跤之後,打理好儀容儀表,才再次讓時間開始運行吧?這麼一想,她這方面還真是方便。
我將船拴好,跟在無無的後面,走在這稍顯荒蕪的小島上。
這裡怎麼都不像能住人的地方,但無無在這裡,毫無疑問清碎姐就在附近。每多走一步,我就多一分對清碎姐的感嘆,她果然是個奇人。雖然我自己沒什麼資格說別人,但她真的不一般。究竟是怎麼來的這裡,在這裡做什麼,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走了一陣子,我們靠近了島的中心地帶,植被漸漸茂盛了起來。各種各樣的鳥鳴此起彼伏。自然環境未遭一絲一毫的破壞,也因此,在這樣的夜晚,有種微妙的恐怖感。
雖然擔心草叢裡會有蛇跑出來,但仔細想想,如今的我,沒必要懼怕這些。
領路的無無停在了一棵樹旁,小聲對我說。
“她就在前面,現在應該還在睡覺,請你去把那個懷錶拿到手,就是我睡覺的那個。”
我點點頭,又問:“果然是它啊……為什麼要那玩意兒?”
“需要和時間相關的媒介,你才能啟程。那枚懷錶,因為是我睡覺的地方,所以再合適不過了。”
“拿走以後呢?你沒有睡覺的地方了吧。”
“沒關係,已經不用長眠來消磨時間了,我也……是選擇了消失於世的神明。”無無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在最後,就力所能及的幫幫你吧,當做餞別禮物。”
“……無無,你——”
“快去吧,文安。”
她擺了擺手,像是要趕我走,嘴邊掛著的笑意裡,多增了些淡淡愁緒。
我向前走去,漸漸的,我走到了一片肆意生長的草地上,草地中,有一間木屋正坐落在那兒。不大不小,卻十分精巧。我仔細一看,發現居然還有門牌——“Q.S·a”。我一瞬間以為自己來錯地方了,她居然在這裡建了房子……
“……有人在家嗎?”我揉了揉眼睛,高聲問。
幾十秒之後,木屋的門被開啟了,從裡頭走出了一個讓我震驚的女人形象——那張臉我還記得,就是清碎姐,她正在刷牙,滿嘴都是牙膏泡沫。
但卻披頭散髮,下半身五分褲,上半身——只有纏著裹胸布而已。她看著我,眼中充滿了好奇,吐掉了漱口水後,她一邊抹嘴,一邊問我。
“剛剛撞島的那個是你吧?我還以為地震了,連覺都不睡,趕緊爬起來,結果就沒下文了。”
我本來還為開場白煩惱,但她卻一如既往的有些自來熟。
“是我,那個……你……這房子……這裡不是什麼糾紛地帶嗎?”
我語無倫次,因為眼前的一切讓我不知該從哪裡開始問。
“就因為是有爭議的領土,所以沒人敢來,我希望能得到最純粹的安靜來做手錶,也希望能自由地眺望天空和大海,所以就在這裡蓋了房子。”
“……不是犯法嗎?”
“可能吧,管他呢。”
說完,清碎姐向我勾勾手指,領我進了屋子。這裡似乎是用風力發電,所以房屋裡頭和普通人家也沒什麼區別,傢俱一應俱全,燈火通明,除了到處都是機械的味道,還到處都能看見鐘錶的小零件和成品。
她招待我到了客廳坐下,什麼也沒有端出來。清碎姐銳利的眼神正毫不留情對我上下打量,然後做出了開場白。
“幾個月不見,你怎麼成這樣了……怎麼說呢,感覺你整個人都是冷色調的那種悲傷化成的,看不到半點正常人的影子。”
“……是嗎。”
“還有,你有點厲害嘛,說來就真來了。”她翹著二郎腿,還吹了吹口哨,“這地方可是很難來的。”
我本打算是立刻就直奔主題,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搶下那懷錶,但我又意識到,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和誰這樣聊天了。
“嗯,我偷了人家的漁船,明明不會開船,卻還是來找你。開船真是很累啊,還好沒碰上暴雨天。”我緩緩地說著,平淡的內容卻飽含了我最多的感情。
“你可真有本事,哈哈哈,真沒想到你會來啊,不過,最後撞了這島一下,那個是敗筆。”
“我倒覺得那是亮點,像不像是我轟轟烈烈地告訴你——‘偉大的文安船長,已經順利結束了他漫長而艱苦的航行,抵達了目的地’?”
清碎姐大笑了幾聲。
“可是,偉大的文安船長還需要返航呀,憑一艘撞壞了的船,要怎麼回去呢?”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因為我壓根沒有考慮過返航的事,也不必去想了。
清碎姐對我抬抬下巴:“算了,那,你來幹嘛?找我求婚嗎?還是來當我的助手?還是借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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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聊結束了。
“談生意。”我沒有理會她的戲言,直截了當地講。
“你想要什麼?”
“那個懷錶,你之前在修的那個。”
“為什麼要?”她並不意外。
我猶豫了一下,接著說:“因為……我想讓某個奇蹟發生,而它是這個奇蹟的必需品。”
“什麼樣的奇蹟?我能有幸目睹嗎?”她偏著頭問。
“能,但我保證,你不會察覺。”
因為那個奇蹟一旦發生,我就會按無無所說的那樣,從這個時代消逝,什麼都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