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佛歐·哈特現在真的很餓,他昏倒在路上蜷縮著身體,就像一條被遺棄的小狗。

熙熙攘攘,人群的身影令雷佛歐多麼不安,他們的眼神既冷漠又鋒利,看見雷佛歐倒在路邊他們的眼中還多了一份嘲笑,毫無憐憫之意,對一切都事不關己,冷眼旁觀,來去匆匆。

路人暗色的身影在雷佛歐的眼裡化為了禿鷲,不斷用尖銳的冷暴力中傷著他,就像禿鷲在用利爪試探屍體。

雷佛歐的身上裹著一條破布,顏色斑斕,材質不詳。而與之相對的是飄零的雪花和過谷的山風。

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動彈了,渾身上下唯有眼瞼還在做著最後的抗爭,顫抖著不準雷佛歐合上眼睛,因為一旦合上他就沒有力氣再睜開了。

“真是他媽無情的世界……”

默默地,他留下了眼淚,通紅的眼睛閃爍著絕望,他也詫異於自己那力竭的身體居然還有多餘的水分供他留下眼淚,腦子不禁冒出他那乾渴而寒冷的過去,種種回憶的走馬燈……

……

他們家太窮了,連燒火取暖都不是常事,每次用那小小的火苗融化一鍋的冰雪他都要等上半天,而外屋總會傳來母親和客人做愛的聲音,帶著歡愉,淫亂汙穢,不堪入耳。兩個人都像是中了毒一樣的喘著粗氣或是大聲叫罵,撕咬嬌笑。

“啊!啊,用力!!”

“好啊,你個婊子!”

這聲音每次都會讓雷佛歐頭疼欲裂,讓他恨不得提著刀衝出去將他們千刀萬剮。

烏瓦克是黑市,這裡沒有善男信女,獨身的女性想要活下來無非只有兩條路,被某個條件優越的男人娶為妻子或是小妾,否則就只能去當妓女。而幸運兒永遠是少數,不光是雷佛歐,這裡幾乎所有的窮苦小孩的母親都是妓女,她們的孩子都是不知道跟哪個男人生下來的野種。

雷佛歐唯一和其他孩子不同的是,他沒有那麼懦弱,他甚至非常剛烈,他理解更多。

他明白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來,但是母親毫無疑問踐踏了他的尊嚴,甚至在高潮的時候母親還很樂於踐踏他的尊嚴。

他明白一個作為妓女的母親對於自己並沒有那麼深的母子之情,對妓女來說只要想要,小孩總會有的,只是要把孩子養到雷佛歐這麼大很不容易。雷佛歐唯一的作用就是為母親傳宗接代,帶著她的血脈去完成她沒能做到的事,獲得她無福消受的富貴,在晚年的時候養活她。

對此,雷佛歐心裡一直有個問題:當某個人給了母親一筆錢,而這筆錢的數目可以供她做出其他選擇的時候,她究竟會不會賣掉兒子?賣掉親生兒子?

但他隨後就想明白了,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因為雷佛歐很確定,就算母親沒有選擇賣掉他,也只是單純的因為錢還不夠多而已。

這麼說來,他的母親之所以會對條件相近的選擇感到難以權衡,只是單純的因為她對兒子的感情和這筆錢差不多。

“真是他媽廉價的感情!臥槽!”雷佛歐對著天空大罵,他恨這個世界,他恨自己為什麼要降生到這個世界上,飽受這麼多苦難,活得如此沒有價值,就像個垃圾隨波逐流,聽憑別人的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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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雷佛歐落魄地自言自言,幼小的心底裡十分渴望一個轉機打破這局面。

當他拾荒回家的時候,雷佛歐發現自己的母親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身上沾滿了血液和客人的體液,腹部還插著一把匕首。

不用母親開口雷佛歐就明白了,某個不願意付錢的客人為了賴賬就殺了他的母親。

畢竟幹的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所以死的也那麼不光彩,·作為一個妓女來說,這真是個適合的結局啊……雷佛歐如此想到,這是他看見母親之後的第一想法。

他走過去,握住了母親微微顫抖的手,雖然他們的母子情沒有那麼深,甚至雷佛歐對自己做妓女的母親非常鄙視,但是畢竟是從自己出生就開始相依為命的血親,雷佛歐還是不由自主的感覺到悲傷。

雷佛歐希望能夠用自己的手掌為這個將死之人提供最後一點溫暖,無論她做過如何下賤,如何踐踏雷佛歐尊嚴的事情。

母親的眼裡似乎又有了些神色,她強打起最後的精神,說出了她一生中的最後一句話:

“對……對,對不起……”

是的,這是一位母親在彌留之際對兒子說的遺言,既不是“我愛你”也不是“再見”,更不是“好好活下去”,而是“對不起”。

這麼看來,母親還是有一些優點的,比如說坦蕩。她這麼道歉的話不就是承認了雷佛歐心中所想嗎?不就是承認了自己的過錯嗎?那麼多的……過錯!

他的母親還在喘息,狀態越來越差,嘴角和腹部都在流血,連一句完整的話都難以出口,雖然離死亡還有些時間,不過這麼大的出血量也肯定活不了了。

雷佛歐看著自己母親赤身裸體,心想:這真是難堪的死相啊。

雷佛歐緩緩拔出插在母親腹部的匕首,傷口溢位鮮血,而母親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睜大了眼睛,吃驚的看著雷佛歐,不知道他要做些什麼。

“媽媽……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我也不想說原諒不原諒的,做出那種事打一開始就沒有原諒的餘地。”雷佛歐將匕首抵在母親的胸口,而他的母親情緒複雜,吐著血想要表達什麼卻無從開口。

“我只能說一切都結束了,死亡可以結束一切,包括我們之間的恩怨和感情。”雷佛歐突然變得冷酷,說著這最後的贈言:“你這樣繼續流血只能徒增痛苦,讓我來親手結束吧。謝謝你,媽媽,把我養育到這麼大,這一刺飽含了我對你最後的憐憫,也包含了我對你所有的憤怒。”

母親不再掙扎,她呆呆地望著這個孩子,發現自己從未瞭解他,從未瞭解這個小小的孩子心裡究竟裝著怎樣的想法,即使到死也未能瞭解。

雷佛歐俯到母親耳邊低語:“再見,媽媽……最後我還要告訴你,我不是你的附屬品,我從不曾卑微!”

話畢,匕首便精準的刺入了心臟,那顆疲累的心臟不再向動脈輸送血液,身體機能開始癱瘓,死亡已經降臨到母親身上。

而母親在雙眼失去神采的那最後一刻做了一件令雷佛歐意想不到的事,她看著雷佛歐的眼睛,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然後握了握他的手掌……便去世了。

雷佛歐開啟自己的手,手心裡有一條項鍊,那是母親死前塞給他的,想必是唯一的遺物了。

雷佛歐合上了母親的雙眼,自語道:“放心睡吧,我會為你安葬的。”

他看著去世的母親的臉,心中突然沒由來的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他坐倒在床邊呆呆望著窗外雪白的月光,休息了很久很久……但是依舊沒能緩解這股疲憊。

“啊……我,我好像自由了,再也沒誰會來管我了……很多事,我都要……自己來做。”雷佛歐斷斷續續的自言自語,聽起來更像是自我命令,他必須強迫自己去抵抗這種疲憊,因為他還有要做的事情。

雷佛歐已經沒有那個精力去挖坑土葬他的母親了,他想火葬。

他用光了家裡一半的柴火,以最快的速度燒開雪水,並把熱水灑到母親身上為她清洗身體,用母親生前的衣物把她包裹起來,然後他把母親抱到了後院。

這間小平房可能是一位農戶留下的,不知道住過多少主人。它有一個小小的後院,雷佛歐已經在後院用剩下的一半柴火壘起了柴垛,他輕輕地把母親放在上面。

正當雷佛歐舉起火把要點火的時候,他的心裡湧起了從未有過的不捨。

“不!等等!讓我再看看她!讓我再看看她……”雷佛歐突然著了魔似的自言自語,明明只有他一個人,他卻在向誰祈求著時間。

雷佛歐撫摸著母親的臉龐,並且去擁抱母親,感受她最後的體溫,渴望從她的屍體上得到最後一絲母愛。

他終於意識到了,他正在告別的是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沒有之一,即使他對母親有那麼多的憤怒,即使他的母親那麼下賤,但她仍是雷佛歐這苦難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繼母親的靈魂消逝之後,她的軀體也將要消逝,她將真正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作為一個妓女結束悲哀而又匆忙的一生,再也沒有東西能夠證明她曾存活過。

再也沒有人能夠見到她。

“真是可悲,我最恨的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雷佛歐抱著母親淚流不止,就只是個傷心的小孩:“對於她我心中從無寬恕,卻終究是在真正告別她的時候原諒了她……”

她要走了,仇恨已經再無作用,原諒她吧。

大火註定要燃燒起來,帶走母親的軀魄。雷佛歐傻傻地望著火光,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上。

他徹底被心中一直蔓延的那股疲憊打敗了,就像是疫病感染了身體。

憤怒、恥辱、不甘、以及微妙的母子之情,關於她的一切都在烈焰中灰飛煙滅,只留下一個殘破不堪的孩子跪坐在地上哭泣。

雷佛歐突然想到了母親的遺物,他流著淚,開啟項鍊上的掛墜,裡面是一張母親的相片。

想必這是她唯一的相片。看得出照片裡的她是初次拍照,她的樣子比現在年輕漂亮許多,顯得拘束而又不安。

雷佛歐完全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什麼時候拍的這張照片,為了什麼目的而拍這張照片,她看起來完全就不像是那種會花錢去拍照片的人。她已經想到自己的死亡嗎?

淚水和悲傷又一次奔湧而出,源源不斷地,就好像雷佛歐的心裡有一個裝著悲傷的無底洞一樣,母親一旦死去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夠堵住那個洞了。

“蠢貨!!!!你活著只會給我帶來恥辱和憤怒!死了只會給我帶來悲傷!你這個一無是處的,骯髒的賤女人!!”他咆哮著,怒吼著,有那麼多的不甘從他嘶啞的聲音裡傳出。

他蜷縮在地上,顫抖著,他用疼痛的目光再一次注視母親的照片,那張他根本不知何時拍的照片。

雷佛歐緊咬著牙齒,痛不欲生的說道:“笨蛋媽媽,原來……我也從來不曾瞭解你……”

是的,就像這張照片一樣,原來他也根本不曾瞭解他的母親。提起母親,雷佛歐就會被過多的憤怒和恥辱所矇蔽,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去瞭解他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

就如同母親對他不甚了解.,他對母親也是一無所知。

“多麼悲哀的母子啊,我們……直到失去了才發現對方的重要,你就這麼匆忙的結束了卑微而又骯髒的一生,而在這一生裡你唯一做的有意義的一件事情就是把我養大……”

淚水像是決堤一樣的往外流,雷佛歐再也無力喊叫了,只是任由自己的眼睛不要命似的流淚,直到他終於因為缺水而感到昏迷。

在暈厥之前,他淚眼朦朧,看著這顛倒的世界,操著再也無法出聲的嗓子說道:“何必……生我於這滿是痛苦的世界,黑暗而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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