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再次被黑雲遮掩,遍尋夜空也尋不到一顆閃爍的星, 天地一片靜寂, 重重疊疊的樹影鋪在地上, 隨著風來的方向擺動。

在藍衫弟子的衣襬下, 那一塊血紅色的鎖魂燈芯蠕動劇烈,在深沉的夜晚發出妖異的不詳光芒。

眾所周知,修真界並沒有能夠辨認神魂的方式。

但鮮少有人得知,世間有一物是唯一例外。

那便是據說由一位上古大能遺留下來的, 能夠操縱神魂的物件——鎖魂燈。

在宗辭是凌雲劍尊的時候, 鬼域還是一盤散沙, 黃泉大門矗立在鬼域深處, 七個鬼城錯落而立。

傳說中,所有修士或凡人死去之後魂魄都會迴歸黃泉,經過十殿閻羅審判後入輪迴司,在那門口飲下孟婆湯,走過忘川河上的三生石和奈何橋,忘卻前塵, 轉世投胎。除了決意入鬼道的修士, 正常人絕對不會涉足那裡。

但黃泉大門外的鬼域卻是屬於凡人可以涉足的領域。

鬼域的勢力十分斑駁複雜, 一般預設是七位城主各管各自的轄區, 井水不犯河水。

七百年前, 鬼域忽然橫空出世了一位狠角色。

無人知曉這位狠角色到底是從哪裡來,但所有人都知道的是,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邀戰鬼域所有有名有姓的大佬,在對戰之際從來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一招一式都帶著狠戾殺意。

這位狠角色花了兩百年的時間掃平了鬼域,踩著屍山血海爬出,七大城主被他修理的服服帖帖,又畏懼他的狠意,紛紛奉其為主。

從此,修真界才多了一個鬼域之主的名號。

眾所周知的是,就在半年前,鬼域之主帶領七位城主攻入妖族,將妖族聖物鎖魂燈掠走,重傷妖皇容斂。

如今能夠佩戴鎖魂燈芯,又是出竅期實力以上的人,除了那位神秘無比,幾乎從未公開亮相過的鬼域之主外,不做他想。

但宗辭想到的卻不是這個。

他想到的,是茶樓裡說書人的那段話。

“七百年前叛出師門......那小徒弟天資過人,心思縝密,不管是去哪裡,都能成就一番大事業的。你們不妨想想這些年鬼域出過哪些大人物......”

為什麼清虛子會同意妖族的結盟請求,同意出兵鬼域;為什麼主峰上地字洞府無人居住;為什麼偶爾宗辭不小心露出前世常有的小動作時,柳元會有那麼激烈的反應。

他想,他可能猜到這個人是誰了。

只是那個名字,他不想說出口,更不願說出口。

那句未能說出口的“為什麼”,在數千年裡驚擾著他。

經常,宗辭在棺材裡半夢半醒,回憶起那些過去的時候,都難過地像一刀一刀被凌遲。

他自認自己對凌愁算是盡心盡力。清虛子不教的徒弟,清虛子這個師尊沒能盡到的義務,他這個師兄全部一言不發地攬過。

凌愁的劍,是他教的。

凌愁的功法,是他一點一點從藏經閣裡找來完善的。

凌愁生病,他從藥峰求來丹藥,挑著一盞燈在床邊守了一夜。

凌愁去執行任務,他偷偷隱去身形,跟在背後,生怕對方出半點意外危險。

後來,他們不僅僅是師兄弟,更是莫逆之交的摯友。

他們彼此相伴,一同入塵世,渡過春秋冬夏,越過山河歲月,走過四海八荒。

宗辭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下去,甚至做好了在仙界一同會面的準備。

結果兜兜轉轉,等來的卻是一壺下了化神散的美酒。

化神散是什麼?

那是用無數珍稀藥材煉製的可怖毒藥,雖然制作方法早已失傳,卻依舊讓人聞風喪膽。只需攝入足夠多的量,即便是渡劫期修士,也有可能就此被封住靈力,掙脫不得。

封住靈力後的修士同普通人無異,任是誰都能輕而易舉加害。

若是有人在此時挖出他的仙骨,擊碎他的靈臺,那即便是凌雲劍尊,也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而他朝夕相處那麼多年,以為彼此知根知底的師弟,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唯一的紕漏出在凌雲曾在一處上古秘境秘境中有一奇遇,服用過一株天品至寶。化神散口服後,的確能對他能夠造成短時間的靈力封印,但凌雲卻能比其他人更早化解。

在千鈞一髮之時,凌雲忽然醒了過來。而凌愁手裡拿著一把劍,臉色毫無波動,正準備刺入他的靈臺。

那時的凌雲說了什麼呢?

他失望到什麼也沒說,渡劫期巔峰的神識傾囊而出,拂袖而去。

左右,那日全修真界都知曉的,凌雲劍尊渡劫飛昇的大日子。

無論渡劫失敗成功與否,他也不會同這位師弟再見面了。

只有一句“為什麼”。

是嫉妒,是記恨,還是另有隱情?

可如今,千年已過。

不管是以凌雲劍尊,還是以宗辭的驕傲,都無需再問出口,也毫無必要。

他已經不在意了。

宗辭放下手,反手從儲物袋裡抽出一把鐵劍。

他這一路上都沒時間去拿劍,而是直接用劍氣進行戰鬥,如今拿出劍,整個人的氣勢都似乎為之一變。

自從劍道大成,天問折斷後,宗辭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認真地拿過劍了。一是生活平和;二是他實力擺在這裡,沒有這個必要。

但這一次——

“宗師兄,你......”

劉夢乍然被推開,一時間有些不解,剛開口卻見少年將她穩穩攔在身後,側臉線條在月光下如同刀刻般冷硬。

她意識到出了什麼自己沒發覺到的意外,立馬閉上嘴,擔憂地看著面前。

握劍之後,懶懶散散的少年染上了寒冽銳氣,黑眸中的光芒足以劃破漫漫長夜,身上長袍在晚風裡翻滾。他昳麗的容顏在月光下被樹影切割一半,耀眼到讓人不敢直視。

少年的神色很冷,冷的像是冰海極地深埋萬年的寒冰。

相反,柳元的神色越來越亮,灼熱的視線像要穿透宗辭一般,臉上的期待轉變成隱約的狂喜。

面對這一幕,宗辭不為所動,他甚至沒有多問一句“你是誰?”。而少年手中的劍劃過一道清麗流光,直直刺了過去,準確無誤地停在藍衫弟子脖頸前,再往前送了幾分。

柳元定定站在原地,面對抵到他脖頸的長劍熟視無睹,反而歪了歪頭,發了狂似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彎了腰,笑得連眼淚都快滲出來,就好像把這數千年的冷,千年的執著皆付進去。

藍衫弟子伸出手,緩慢的抓住銳利的劍尖,毫不避諱那森冷劍氣,蒼白五指一根一根收攏用力,直到指縫裡滲下猩紅的血液,蜿蜒從手背墜落,在皮膚上匯聚成數條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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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很輕,欣喜若狂,低入唇齒,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

“你的血讓鎖魂燈芯有了反應,我原本以為你是他的轉世......”

“沒想到,你不是他的轉世......你就是他。”

話音落地,黑氣發了狂般從藍衫弟子的周身蔓延溢散。

柳元的五官開始流血,臉上的皮膚像是被融化了一般一塊一塊掉落,身體分崩離析。僅僅數秒之間,原本還好好站立的弟子就變成了一個血人,已然看不清面目,只能聽見林間迴盪著陰冷熱烈的狂笑。

黑氣蔓延,帶著濃濃的死氣席捲大地。所過之處,一切的綠植全部枯萎凋零,被宗辭護在身後的劉夢悄無聲息跌倒在地,停止了呼吸。

一切都被黑色籠罩,可這些黑霧卻沒有要傷害少年的意思。

百鬼怨靈齊齊在森林裡咆哮,空間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劃開,一面巨大的水鏡拔地而起。

水鏡一半鋪著枯黃落葉黑土,另一半地面卻鋪著數也數不盡的森然白骨。

黑鐵鑄造的宮殿巍峨矗立,天空是比之落日森林夜色更為深沉,透不出一絲光亮的永夜。高聳的蒼穹下,浩瀚血池洶湧翻滾,像是有人在底部燃起一把火,讓整個池子都咕嚕咕嚕掀起黏稠紅浪。

視野的盡頭處,鬼域的主人一隻手支著頭,端坐於白骨王座之上。

在柳元斷氣的剎那,男人也從王座上睜眼,朝這邊遙遙抬眸。

只一眼,宗辭的瞳孔便驟然緊縮,攥緊手心。

那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

男人眉宇鋒利,狹長的眼眸詭譎,氣質陰暗凌厲。顛覆了宗辭記憶裡的乖巧的印象,反而冷鬱到令人髮指。

柳元,不,現在應該叫他凌愁。

凌愁從王座上站起,厚重的黑袍伴隨著黑霧垂下,衣角勾勒漫天夜色。

他緊緊盯著水鏡那邊的少年,緩緩走下王座。大乘期修士的浩瀚鬼氣席捲整個黑鐵宮殿,一步便跨越萬千白骨堆砌的長路,來到了水鏡面前。

他愣愣地看著水鏡那邊的宗辭,視線一寸一寸刮過少年臉龐的角落,深邃的眼眸滿是狂喜。

恍惚間,凌愁似乎在少年單薄的身上,看到了當初劍尊一襲白衣,有如孤高寒月,與萬物無羈絆的影子。

鬼域之主伸出手去,像要越過水鏡,將這個闊別千年之久的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可是他不能。

他們之間隔著水鏡,那還是凌愁直接獻祭了柳元這個人類的軀體,所換來的片刻相逢。

明明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卻觸碰不得。

“師兄......你回來了。”

男人的聲音乾啞,指尖在水鏡上拉開道道漣漪,像是不忍打碎自己期盼千年的夢。

“不要叫我師兄。”

少年的聲音極冷,他後退兩步,神情冷漠:“我沒有你這樣的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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