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遇了那位老人。

他帶給了我生命,給予了我幸福與健康。

我,偶遇了那位少年。

他讓我重新行走,不再腦昏眼花。

我已重獲年輕,回到過去。

沉浸在這黑暗的,永恆的寧靜之中。

——小說《墮落者之魂》

2:48 S

我伴著哈欠從淺眠中醒來,睜開雙眼,便望見了夜幕。

月亮落下的幽幽白光灑滿了整個的遺蹟。倒塌的牆壁,佈滿灰塵泥濘的廣場,扭曲妖嬈的藤曼。這番破敗的景象宛如一隻冬眠的巨獸,在搖曳的朦朧光芒中靜靜酣眠。

拂過荒蕪的夜風帶來了細微的輕響。纏繞在牆壁上的藤曼輕輕晃動了一下,稍微露出了牆壁上的文字——“小心拜姆”。

這四個字幾乎成為了那個時代的主旋律,哪怕只是這個小小的廣場,也不忘向後世的人們訴說那終結時代的基調。

因為帶著相當程度的睡意,導致現在我的腦子還是有點混亂。我下意識地把手往旁邊摸了摸,卻差點伸進篝火裡。拜此所賜,憑藉著那黯淡的火光,我沒費多大勁就摸到到了自己的銃劍。

“哦,你醒了啊。”

清澈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篝火裡的薪柴快燒光了,還剩下微小的光點在枯黑交織的餘燼中悅動著。而在這黯淡光點的對面,搭檔伊卡爾的臉正好印入眼簾。

“有夢見入土的銃劍士們嗎?”

側腹一陣絞痛。

“啊啊…他們很開心地和我打著招呼呢。”我拄著手肘坐起來,身下的雜草吱呀作響“先前和墮落者戰鬥留下的傷復發了,若是不好好休息,說不定我就能加入他們了。”

“哼,你能廢話證明你已經離痊癒不遠了。但是,作為銃劍士,下一次就不一定會有這麼恰好休息一下,就能復原的傷口了。”

如同家常便飯般地扯著大道理,看見我沒有反擊的慾望後,自詡為前輩的伊卡爾無趣地凝視起自己的銃槍。巨型銃槍——羽蛇神β宛若一個絞架般橫置在我和伊卡爾之間,無言的氣氛再度降臨在篝火的兩端。

這份時而嘈雜,時而冷漠的光景,姑且算是我倆作為銃劍士的日常寫實。只要這個不尷不尬的氣氛還在,就說明我倆還是那樣自由的銃劍士。

我叫諾伽爾,伊卡爾則是我的搭檔,以及同伴。

微風中奏起了鋼鐵的混音。

伊卡爾把手伸向羽蛇神β,將槍刃部分配件一一拆解下來進行抹油保養。

陣風拂過,他那與火焰同色的髮梢微微搖動。在赤紅的火光映襯之下,可以看見伊卡爾那凝視著槍刃的眼眸裡滿是愛戀與珍惜。

這樣的他使我不由得想起了那本小說的描述。“伽諾伊斯瞳孔中倒映的白炎,宛若痴情男子心中,那熊熊燃燒的愛戀。若那公主真的有幸目睹此絕世一瞥,那上天必然將賜福與彼真正的紅線。”

這是小說《墮落者之魂》的開頭,大家都喜歡將其和另一本暢銷小說《金色時代》對比,但是相比金色時代,這本書的構思倒是劍出偏鋒,可以算是很冷門的那一類。

然而,就算是受眾面小,這本小說塑造的角色——寡言者伽諾伊斯,卻總能讓我聯想到我的搭檔,伊卡爾。

現在坐在火堆對面保養銃槍的他,只要不說過多的廢話,就是一個氣質與英俊並存的美男子。在那傲氣逼人的雙眉之下,是一雙似乎洞徹萬物的雙眸。可是這一切卻又和他那精緻的鼻樑與細緻的唇瓣形成鮮明的對比。一般來說,面孔本身的矛盾會讓這人相貌變得突兀,可是這矛盾在伊卡爾身上卻化為了及其精妙的搭配。

正是這種搭配,成就了他那種文藝類美男子的氣質。可或許也是因為這種搭配,造就了他那副比蟑螂還難惡劣的性格。對,就是這一點與“伽諾伊斯”不同,伊卡爾的性格非常之難搞。

我的搭檔,人稱“焰發琴手”的冠位銃劍士伊卡爾,是個充滿“愛”與“藝術”的銃劍士。只是,他那熱切的愛僅限於無生命物件,對於有生命的動物基本不太愛理睬。而他富有創造性的藝術感只存在於充滿節奏與激情的活動裡——戰鬥。遇敵,斬殺,以命相搏——伊卡視這個過程為藝術本身,簡而言之他根本就是個戰鬥狂。伊卡諾斯。卡拉西亞。阿德爾,又臭又長的名字搭配上令人討厭的言行,這會讓人在和他搭檔時相當煩躁。

思考搭檔言行所浪費的時間似乎久了一點。

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在頭腦逐漸清醒的當下,我突然想起自己的‘一式銃劍’也在戰鬥中受過不小的損傷,於是連忙翻折劍柄,進行檢查。

標準靈子武裝——一式銃劍在篝火下泛著微光。這把銃劍原本也有自己的名字,叫做“葉子”。只是我不喜歡它本來的名字,而且這名字現在也只有煩人的伊卡爾會提起。

“‘葉子’的狀態還好嗎?”

“我說過了,不要叫那個名字好嗎。”

伊卡爾聳聳肩,一如既往對我的抗議視而不見。我反轉劍柄,開始檢查粗獷的劍刃。

蒼銀色的劍身身倒映著月亮。

靈子銃劍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劍,倒不如說它是粗獷機械的濃縮體。就拿我手上的‘一式銃劍’來說,比起劍,它倒是更像一個槳。幾乎成平行四邊形的劍身約有92釐米,其邊緣厚度大約有0.5釐米左右,平常狀態下根本不可以用來砍東西。粗獷的劍身外殼由鈦合銀打造,其中還穿插著不少的精密點火裝置。撇去對我們必要的諾亞機關,劍柄的長度約為28釐米,護手下方的簡易彈匣能夠在戰鬥中進行快速裝彈,而作為主彈匣的劍柄則可以從護手連接處翻折,進行換彈或清洗。

這把劍已經陪了我太久了,彷佛我的另一半一樣。

我凝視著劍身,鈦合銀倒映出來的影子也在盯著我。

曾經常有銃劍士同行拿我的面容開玩笑,說我長得不像純爺們,一點都不可靠,比起銃劍士倒是活像個小白臉,一到戰場上準是第一個死。但是只可惜他的預言全反了,我的容貌倒是算一般偏上,但也不至於會受到女孩子們的青睞。而至於可靠性方面,我作為銃劍士一直活到現在,而曾經說著這些話的那位同行,早就埋骨於不知名的墓葬群之中。

也許我的確長得不夠爺們,這可能是因為在容貌上更多的遺傳了母親的原因。再加上作為銃劍士長時間的奔波,所以面色也有些蒼白。

我的視線落在了倒影的下巴上,在那裡,淺淺的鬍鬚從下巴的褶皺中微微冒了出來。突然間,我想起了今天貌似就是我二十歲的生日。

……在生日當天差點被“墮落者”宰了,這算是某種遲來的禮物嗎?

薪柴噼噼啪啪的破碎聲打破的我的思索,陣風吹來,一下子將木炭中那為數不多火星吹散,這下子篝火倒是真的熄滅了。

“喂,伊卡爾。”

“嗯?”

“我說過火如果不夠的話是要添薪柴的吧。”

我按著太陽穴,強忍著頭痛地質問著搭檔,而後者則依舊是那副愛理不理的態度。

“啊,我太忙了。”

“你在我昏迷的時候到底在忙什麼?自我發電嗎?”

“建幾個墳墓,你懂的吧。”

伊卡爾頭都沒抬的向廣場中央指了指。在黯淡月光的指引之下,我總算是看清了廣場中央的幾個小土丘。在白天戰鬥中被打得殘缺不齊的銃劍歪歪扭扭地插在這幾個土丘之上,有那麼點像死屍乾枯的手臂。

我的目光掠過這些簡陋的墳墓,像是被什麼吸引似的投向遠處。在那不遠處,那個“東西”巨大的遺體被深紅色螺旋長槍死死釘在牆壁上,雙手垂地,一動不動。

有種噁心感從胃裡泛上來,耳鳴聲猛地從腦中響起。

我撇開這份生理上的厭惡感,繼續凝視著那個“東西”

若丟掉那黑色的身軀與扭曲的面容不談,這個傢伙單純只是一個身材高大的戰士。他那焦黑的頭盔因為我的雷擊術式被打得的變型,宛若扭曲的王冠一般。巨大鎧甲包裹著那壯碩的肉體,明明穿著都如同人類,但是帶給我的印象卻宛若野獸。

他是墮落者——墮落者伽古,被拜姆汙染過的先驅者,也是先前和我們死戰過的敵人。

胃酸開始往嘴裡泛。與墮落者戰鬥時,他曾帶給我的那種靈壓感再度從腦海裡復甦。手臂逐漸僵硬,大腿開始發軟,肩膀彷彿負上了什麼中單變得酸痛不已……

就算這傢伙死了,他在我心中留下陰影依舊不散。

“平常心,平常心,我們已經殺了他一次了。”

伊卡爾冷笑著把巨型銃槍重新組裝到了一起。他一邊眺望著遠處那墮落者遺體,一邊不忘取笑我。

“你為我擔心倒是真的難得。”我反諷道。

“我只是怕你被那家夥的遺體活活給嚇死,‘燃火’。”

我的搭檔把右手放在羽蛇神β的諾亞機關之上,左手指著篝火,剎那間,火焰再度從灰燼之中復生。

火光之下,伊卡爾的笑容讓人很不舒服。

“我猜,諾伽爾,囉囉嗦嗦的你,現在大概又要對這份工作進行抱怨了。”

“是啊,這份工作真的是沒事找事。”我把目光從墮落者的屍體上移開,“先是聖都莫名其妙地為這份工作開了大筆賞金,接著把銃劍士和騎士編組到一起遠征,最後又讓我們和幾個新手銃劍士對付墮落者。這三件事無論哪一件看起來都是糟糕透頂。更何況這三件事情還是同時發生的。”

“我們活下來了,不是嗎?”伊卡爾聳了聳肩。“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回到聖都之後,獎金也會到手的。”

“我們活下來了,可是其他人都死了。”

我抬頭望著墳墓。

“今天要是運氣差點,我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安心吧,和新人一起陪葬的只有新人。在銃劍士的墳墓裡,超過半數的人都會因為多做白日夢而死,但是你我大概都不在此行列之中。”

伊卡爾說出了一句極具諷刺性的話語,隨後玩弄起手中的銘牌。火光恍惚之間,我看到了銘牌上的幾個名字——這些人早上還和我們一起討伐墮落者,到了晚上卻徑直進了墳墓。

我將視線從伊卡爾身上移開,望向了墳墓,那歪歪扭扭的幾把銃劍再度映入眼簾。有些銃劍的把手上纏繞著破布,有些銃劍裝飾著簡樸的掛件。器如其人,就算主人死去,但我卻總能在這些銃劍之上感受到些許生命的痕跡。

或許和我的“一式銃劍”一樣,這些銃劍也多多少少成為了他們的一部分。

“只有我們兩個活下來。你們或許很不甘心。”

破敗的銃劍宛若亡者的手臂,申訴著怨恨。

“可是,身為銃劍士。這一行永遠是實際主義者才能活下去。只有最惡劣,最善於欺詐的賭徒,才能作為銃劍士。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實力不夠,卻懷揣幻想,這樣的行為終究會導致不必要的死亡,在這一行可是鐵律,也是第一課。”

我靜靜的說著,但死人終究也沒辦法聽進我的話。

“可惜他們並沒有挺過這一課。這一課對於他們來說太嚴格了。”

伊卡爾凝視著篝火,淡淡地說。

“新人都愛懷揣願望,對這一行抱有過多的期望。但是銃劍士本不該擁有這種東西。歸根溯底,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應該參加這種近乎送命的遠征。如果仔細思考封聖省貼出的公告,則足以看出此次討伐物件並非等閒之輩。”

出了劈里啪啦的響聲,鋼鐵般的聲音繼續訴說著

“墮落者伽古,大約於80年前出現於俄亥斯邊城附近,這樣的敵人在80年間並沒有被討伐,足以見得他的強大。但是作為新手,卻一開始挑了這種地獄開局,和送死幾乎沒有兩樣吧。”

“80年間,大約有四五個騎士小隊進行討伐都未成功,出征者總計32人,倖存者只有6人。再加上這些年被伽古殘害的邊境商人……。這也算是為現在的慘狀留下了鋪墊。”

我續上了事情的脈絡,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一段足夠長的災難史。

“然而越是無法打倒,獎金也會愈發的上漲。冠位銃劍士,亦或是高位騎士不會來這偏僻的地方‘斬妖除魔’。因此,總會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騎士或銃劍士跑來送死,這也算是一種惡性循環。”

伊卡爾冷靜地做出了總結,隨手撿了個枯枝丟進了篝火。我靜靜地望著墮落者伽古,突然覺得有種不自然的感覺。

“我說伊卡爾,總感覺有點奇怪啊。”

“哦?你終於明白剛剛戰鬥中你的行徑是多麼愚蠢了?”

“並不是………我是說,伽古雖說是墮落者,但是終究曾經也是先驅者之一。你說他為什麼和人類作戰時,就跟喪失了理智的瘋狗一樣四處亂撞。結合起這80年間的襲擊報告來看,伽古的行為就和那些毫無理智的異形無二,不是很奇怪嗎?”

不自然的感覺愈發濃烈,我冷靜地指摘著。

“按道理來說,伽古的實力至少也得是墮落者中流水準,可是正是因為其毫無理性的攻擊模式,才被我們輕鬆摸出破綻。從這點來看,你難道不覺得奇怪?”

伊卡爾歪著頭,略微思索了一下。

“或許你說的沒錯,有幾次槍刃相交之間,我的確察覺出伽古有著強大的體術和槍法。或許是因為發狂的原因導致他沒有使出全力吧。”

“發狂?什麼東西能讓墮落者發狂?”

“拜姆的侵蝕。”伊卡爾冷靜地說,握緊了羽蛇神β的槍柄

“亦或是墮落者之王給予的詛咒。”

“你在開什麼玩笑吶?”

我冷笑一聲。

事到如今,“墮落者之王”這種傳說也只能嚇唬嚇唬小孩子。不過正對著一個墮落者的屍體說這種話,還是真讓人背脊發寒。

冰冷的沉默再度降臨火堆的兩端。往東方看,從俄亥斯邊城那裡的夜幕逐漸被黎明的花火點亮。

我決定就地躺下,就著還未消散的睡意小歇一會兒。可是才剛剛閉眼,和那位墮落者戰鬥的過程卻又在腦海裡浮現,真是陰魂不散。

這可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從無名祭祀場冒出的巨大身影,振聾發聵的怒吼,瞬間倒下的新人菜鳥。

深紅色的螺旋槍刃,被大卸八塊的兩個銃劍士,孤軍奮戰的我和伊卡爾。

耀眼的燃火術式,突破烈焰的黑影。

高速動能術式,徒手接下槍刃與術式衝擊波的怪物。

高階的閃雷術式,烏黑且扭曲的頭盔。

破碎的面甲,墮落者的赤眼,不明的低語。

在他掙脫雷術式的麻痺,張開雙手打算撕碎先前已經負傷的我時。伊卡爾及時趕上,用墮落者的螺旋槍將其死死地釘在祭祀場中,接著用自己的銃槍補上了最後一擊,這才終結了對手。

我也保住了命,但是因為靈子耗盡而昏了過去。

不行了,根本睡不著,墮落者的赤眼始終在腦海裡徘徊。而且渾身上下痠痛的要死。側腹那裡更是痛得要命。這樣回去怕是得開點安眠藥才行。

“喂,諾伽爾,你醒著吧?”

“啊,什麼事?”

“你剛才昏迷的時候,又在嘟囔‘繆麗’這個名字了。”

“……………是嗎?”

我說了半句話,翻了個身,背向伊卡爾。

“哦哦…………是因為繆麗嗎?”我聽見伊卡爾那索然無味的聲音“她是誰?你之前的女朋友?”

“我的妹妹…。”

“哦哦…。那可是真有意思。”索然無味的語氣轉化成了輕笑“冷酷無情諾伽爾,實用主義的諾伽爾,吹毛求疵的諾伽爾。你從那個新手銃劍士身上看到了你妹妹的身影,所以你才做出了那樣的愚蠢行徑,我說得沒錯吧?”

“是啊是啊,藝術家無所不知。”我諷刺了一句,而伊卡爾只是冷笑了之。

沉默又回來了,在伊卡爾說出下句話之前,我打算噤聲不語。

對付一些牽扯到情感,容易引發糾紛的複雜問題,我們往往會因為自身的傲慢或貪婪,亦或是偶然和猶豫而錯失拒絕的機會,最終愚蠢的受困其中。

有些事情,即使你明明知道已經挽回不了,卻始終抱著那一絲絲希望。

萬一挽回了呢?萬一事態能夠好轉呢?

然而並不能,大多數情況下並不能。悲傷衍生出悲傷,而悲傷過後仍然會讓人,不,應該說愈加希望自己可以扭轉事態,這始終是個惡性循環,也算是某種宿命。

“諾伽爾。”

“我知道,你想說的是,‘在銃劍士的墳墓裡,超過半數的人都會因為多做白日夢而死’這句話吧。”

“我說過了,一切的過錯都在於你過於幼稚。你難不成真的因為那個新人長得像你妹妹,所以你寧願送死也要去救她?你明明知道那個位置你根本趕不上。”

“並不是這樣……只是我…。”

身體開始痠痛起來,側腹那一塊,簡直痛得要死。

我想起來先前發生的事情。

那個新手銃劍士,可能還是個不滿十八歲的花季少女。第一次見面時,滲透著緊張的微笑,以及那柔順的栗色長發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她和繆麗有著相同的髮色。

“我會死嗎?”

她微小著向周圍的銃劍士前輩詢問,得到的都是“不會有事的”“加油活下來啊”“只是打打獵而已”這種老油子般的話語。

畢竟簡單的活兒全是這幫老油子搶走的,所以他們絕不會告訴她真相。

沒人告訴她真相,就算是分到我們這一組,我也沒法告訴她真相。

所以她死得不明不白。

——開戰後還沒多久,當我在用術式牽制伽古的時候,她因為掩護另一個隊友的位置而陷入危險。隨後,當術式失效的一瞬之間,伽古立刻提著槍刃朝她衝來。

那時候,我的站位有點太遠了,在那個情況下,就算是用動能術式衝過去,也沒辦法拯救她。

可是我還是莫名其妙地衝過去了,接著側腹挨了伽古一腳,然後看著她被伽古大卸八塊。

然後看著她想要掩護的朋友被伽古大卸八塊。

在那個時候,我的精神瞬間分成了兩個。一個在自我質問,我幹嘛要衝過去?第二個我則對於銃劍士這個職業產生了疑問——銃劍到底是用來殺敵的,還是用來守護人們的呢?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或許是那會兒我不小心把她當成了繆麗。

第二個問題的答案:不知道。

“銃劍的作用就是殺敵。”

伊卡爾宛若鋼鐵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我的思索。

“然後,銃劍士要學會為自己的願望買單。”

這是伊卡爾說的第二句話,讓我有點困惑。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就算不惜作死,也要發情的那個物件,對,就是那個小姑娘,選擇為她朋友掩護的那一瞬間,就已經選擇了自己的下場了。”

伊卡爾依舊訴說著冷靜並且犀利的話語。

“那一刻,那個不知名的小姑娘的願望,就是讓她的朋友活下來。為此她付出了生命。哼,這就是白日夢,也就是所謂的為願望買單。”

“可是,她就算拼上性命,她的朋友還是死了。一條性命的代價,單單只讓她的朋友活了一瞬而已。付出未必都能獲得回報吧,我挨了伽古一腳也沒救下她的命,而她付出了性命也沒挽回她朋友的命,這還真是比划算的買賣啊。”

我說出既算不上是憤恨,也不算是嘲諷的話語。而對此,伊卡爾卻以沉默應對。

篝火發出了噼啪的響聲,就算剛剛添進去的薪柴也快燃燒成灰燼了吧。火就要滅了,或許再休息一會兒差不多就該動身了。

伊卡爾這個戰鬥狂,總是時不時說出某些晦澀高深的話語。他的腦子裝滿了和戰鬥有關的事情。再加上他根本對感情這種東西沒有絲毫興趣,所以我提出的大多數問題對他來說基本都是不值得一提。

是的,在他面對不值得一提的話題時,他總是沉默不語。這是伊卡爾終止話題的訊號,現在的他,估計差不多快把我的話語丟到一邊,努力思考著下次該怎麼和異形,拜姆,墮落者甚至是同行廝殺了。

微風中響起了鋼鐵般的聲音。

“這或許是因為,未必所有人,都是可燃,可以持續發光的薪柴吧。”

出乎意料,伊卡爾嘟囔著不明的話語,凝視著逐漸衰弱的篝火。

我翻了個身。同伴的話語讓人摸不著頭腦,卻又莫名其妙地切中了要害。

火勢越來越弱了,夜風拂過,燃盡的薪柴最終化作的了灰燼,在慘白的月光下飛舞。

那些深黑色的灰燼散落一地,順著風飛灑到了遺蹟之中,最終隱匿於殘壁斷垣的各個陰暗角落。

而在篝火中,那些大塊,易燃的薪柴依舊持續綻放著自身的火焰,照亮著黑暗的世界,幽幽的火光照在了灰燼之上。

“並非每個人可以燃燒的部分都一樣多。”伊卡爾凝視著篝火,喃喃地說“有些人燃燒自己,可以照亮整個世界。而有些人燃燒自己,也不過只是星星之火而已,即使放手將全身投入烈焰,也遠遠無法驅散黑暗,溫暖別人。就像那個女孩一樣,就算犧牲自己,燃燒自己,也沒辦法拯救她朋友的性命。”

儘管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我還是接上了搭檔的話語。

“那麼照你所說的,說到底,他們最終的結局,正如那些並不能充分燃燒,卻十分渺小的柴火一樣。虛無的燃盡一生,最終化作無用的灰燼嗎?”

說完這話的我,視線再度投向了墳墓。那些破破爛爛的銃劍彷佛像是被燒過樹枝一般,搖曳著朦朧的火光。

“所有薪柴的結局都是灰燼啊。”

面對我的接話,伊卡爾諷刺性的笑了笑。

“可是,即便如此,人們還是想要燃燒自己,照亮整個世界。但是銃劍士就不一樣啊。身為銃劍士,要學會壓抑住這種慾望,即便只能被人丟在一邊,即便是只能被遺忘發爛,即便是沒有志氣被人罵作野狗,何必要追尋願望,追尋價值呢?銃劍士這種東西,只要活下去,就有意義了啊。”

伊卡爾那含混的話語說不上是說教,但是我卻有著些許共鳴。

“所以說,”伊卡爾的紫眸投向了那幾個墳墓“既然不知道是不是那塊料,何必又要去燃燒自己呢?燃燒就燃燒吧,至少留個全屍比較好吧。”

伊卡爾的眼中流露出了幾分憐憫,對於他來說,這是及其少見的情況。

“這就是銃劍士不可多做白日夢的原因?”

我直起身來發問,而伊卡爾只是聳了聳肩。

“隨你理解。”

我並不能理解,但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這會兒,篝火中的最後一點柴薪也要燃盡了。

“該走了。”

也不知道是誰先說了這句話。我和伊卡爾默默地收拾好行李,朝著祭祀場外面走去。

“對了,伊卡爾。”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發出了疑問。

“若你並非身為銃劍士,你有沒有沒有即使是燃盡自身,也要完成的願望呢?”

聽見我的話,伊卡爾彷彿感覺到無聊似的伸了個懶腰。

“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願望。活下去,與強敵戰鬥,譜寫一曲史詩。這種事情就算不燃盡自身也能做到。這次我們打倒了墮落者伽古,我希望下次遇到更強的對手。”

“你瘋了嗎?你忘記我差點死掉的事情了嗎?下次這種事情你還是交給騎士們去做好了。正好他們有封聖省報銷費用,連棺材費都不需要自費。”

“哼,你死了倒是正好。倒不如說你還快點去死,平時帶了個流動垃圾箱還真是麻煩的要死,以後乾脆把搭檔也直接列入可消耗清單裡面算了。”

“看來我們的藝術家已經從頭腐爛到尾巴了。”

“我可沒必要被一個渣滓這麼說。啊,對了,我們下一站到底要去哪裡?”

一如既往的相互“問候”之後,伊卡爾終於提到了正事,而我也沒好氣地回答他。

“啊啊,那個。我們得先會俄亥斯邊城拿賞金,順便把陣亡銃劍士的銘牌交上去。還有,你也注意到了吧。我們路過那裡的時候,隔離在郊外的舊城區被水泥牆給圍住了。”

“嗯,這樣就意味著我們有活可以幹了。”

“雖然賺到了賞金,但是領獎金的路費卻沒有,真是傷腦筋。”

“說的也是,這次的錢還不夠我去買下古董店裡的那個‘大提琴’”

“我不明白你買這些東西的意義何在?這些無生命物件很重要嗎?”

“哼,比你重要得多。”

…………………。

…………………。

一邊走著,一邊和伊卡爾計較著這些日常事物,我突然覺得一切似乎都無所謂了。到了俄亥斯邊城後,我決定要立刻找家旅館睡一會兒。

話說回來,伊卡爾拿在手中的銃劍士銘牌最終由我儲存了。五個人中有三個女性,卡莉姆,伊菲娜,索拉爾,這三個裡面哪一個才是那個慄發少女的名字呢?

無所謂了。

根據銃劍士工會規定,把這些銘牌上交上去的銃劍士會得到應有的獎勵,大約一個銘牌1000塔裡姆。五個銘牌一共5000塔裡姆。這說不定也是他們燃燒自己的生命,所產生的價值。

眼前的景色變得逐漸單調起來,雜草叢生的小道逐漸化作荒蕪的大道,這也預示著我們走出了遺蹟。

為了讓亡者們的身影從我的腦海中消失,在這過程中,我始終沒有回頭去看那些墳墓一眼。

最近一直下雨,讓我想起以前高中三人回家,一位朋友的腳踏車壞了,我和另外一個朋友陪他在雨裡走了一路。

這麼想,感覺以前真的很輕鬆,很開心。

話說回來,以後可以試著在這裡寫一些怪物,或是道具的介紹,我個人很喜歡魂系列的敘述風格,日後也會嘗試模仿這種風格寫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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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記錄文案

墮落者伽古:

伽古乃古祭祀場的看守者,曾經也是偉大先驅者的一員。在背棄了先驅者的神聖盟約後成為了墮落者。由於其對罪主的不敬,導致他被放逐到靠近阿納斯塔西亞生存圈的祭祀場內。伽古原本是先驅者中高貴的鬥士,可是在星辰王卡納伽斯的詛咒之下逐漸化作冰冷嗜血的怪物。從前的他只會為了決鬥和驅逐拜姆而揮動他的巨槍,而現在,他盤踞於此不過只是為了獵殺來往的活物。而在盔甲之下,僅剩下的肉體,現在也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

“凝視深淵者,必被深淵凝視”,這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流傳下來的戒律。就算是先驅者,也無法逃過這可悲的輪迴。

伽古於第十七次遠征中被不知名的銃劍士殺死,其因詛咒而變得龐大的軀體就地埋在了環形祭祀場的中央。在其墳墓旁邊,還有幾個不知名的銃劍士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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