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窮無非討飯,不死終會出頭。”

望著家徒四壁的瓦房,李維給西洲倒了碗白開水,用袖子擦了擦已經落塵的桌子,請他坐下。

“家裡簡陋寒酸,七爺莫要見怪。”

西洲的酒已經醒了大半,望向了面前這個笑的燦爛的粗黑漢子,眉頭皺了一下:“我剛從明誠道長那裡回來。”

李維顯得有些激動:“軍門他,不不,是道長他,身體可還好?”

“唉,”西洲輕嘆口氣,“日子雖然過得清貧些,可你知道,他向來是個邋遢性子,逍遙慣了,一生無拘束,但心裡其實不是這樣的,他應該還惦記著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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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維沉默下來:“前幾日有人已經找上我了。”

西洲一愣:“誰?”

“不是啟蟄的人。”李維的神色有些複雜,“沒想到居然會是毓方。”

“毓方?”西洲露出驚訝,“八貝勒爺。”

“北平最近不太平,突然多了許多外地人,都是生面孔,七爺此次來北平,還需小心些。”

話音剛落下,外面跑進來個小娃娃,長得頗為秀氣,特別是那一雙靈動漆黑的大眼睛,很是讓人覺得可愛。

“爹,我放學回來。”

李維臉上露出寵愛的神色,一把摟過那孩子:“快來叫人,這是七爺。”

孩子脆生生的喊著“七爺”,眼神有些好奇眼前這個穿得富貴的少年郎。

西洲從懷裡把剩下的錢都掏了出來,放在了桌子上。

“七爺,你這是幹嘛!”李維皺著眉頭,有些動怒,“莫非七爺是瞧不起我李維,我李維雖窮,但不需要別人的施捨。”

西洲笑了笑:“李都統,這錢不是給你的,孩子在這麼熬下去,怕是還沒長成,身體就要熬壞了,每天就吃野菜,大人受得了,孩子可以嘛?”

西洲指了指就貼在房間外的灶臺,漆黑的鐵鍋裡是剩下的野菜湯:“九軍門當年於我琳琅王氏樹恩深厚,早就部分彼此了,苦什麼,都別苦了孩子。我看這孩子有幾分天賦,等過兩年便送去浙江的王氏學堂吧,你也去,北平已經不太平了,不能繼續待下去了。”

李維沉默,掙扎了半晌,看向了懷裡的孩子。他自己可以苦,甚至這條命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孩子不行。他點了點頭:“李維多謝七爺大恩大德,以後但凡七爺有吩咐,拿了李維這條命去了就是!”

“堂堂步軍都統,何來的吩咐。”西洲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大哥,我希望你們明天就走,啟蟄已經露出爪牙,你是九軍門的人,晉北匪王顧臨淵不會放過你。”

“那軍門他可知道?”李維臉色大變。

“道長自有他自己的打算,”西洲搖了搖頭,“就算顧臨淵在怎麼記恨,也斷不會親手殺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吧?”

西洲的目光望向了那孩子:“男孩子沒有什麼受不了委屈,只要吃飽了飯,就有站起來的力氣!”

“恩!”李小虎使勁的點頭。

“你我初次見面,我也沒有什麼好送給你的。”西洲說著摘下了腰間懸掛的白玉,戴在了孩子的脖子上,“這玉是我自己雕的,圖個吉利的兆頭,送給你吧。”

西洲望向了李維:“如今戰事吃緊,祖國陸沉,敵寇當前,說不定明日戰火就會蔓延到北平,李大哥萬務小心。”

“七爺放心,為了這孩子,我也會好好活下去的!”

西洲笑著摸了摸那孩子的小腦袋:“你是男孩子,要懂得幫父親分擔責任,要學會穩健。”

說完西洲轉身離開這裡。

天色已經變亮,他沿著巷子向外走去,遠方屋簷下,那個老瞎子還在破舊的屋簷下拉著那把破二胡。

西洲沒有停留,從他們面前透過。

老瞎子忽然嘔啞嘲哳的唱了起來:“忍令上國衣冠淪為狄夷,相率中原豪傑復我河山!他日血染沙場死,此無上光榮,甘灑滿腔熱血,亦要重興國運!”

西洲停下了腳步,抬頭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嘴角慢慢勾出絲弧度,大聲附和的喊了起來:“當年此去西洋海外,深知國家貧弱需自強之計謀,身負國家未來,取盡洋人科學,願以此身負七萬里長途,別祖國父母之邦,七尺長驅,搏擊穹宙,奮然無悔!”

老瞎子的手抖了抖,滿是褶子的臉上忽然動容,大力的拉起了二胡,用盡全身力氣,高昂的大唱:“要為民族爭光,要為國家復仇,願卿早把倭奴掃,九州同辰光!”

巷子口,已經找了七爺一夜的大壯,剛要發動車子掉頭,便聽得小巷子裡一老一少二人的唱和聲,臉上露出激動的神色,整個人忽然松了口氣。

西洲昂著頭,望著破曉的天幕,東方大地一縷清晨的陽光,掃盡一片漆黑的黑暗,照亮人間。

“天亮了,先生也該回去休息了,我也要走了。”西洲朝著後面的老瞎子揮了揮手,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老瞎子空洞的目光雖然看不見他,卻依舊死死的衝著他消失的方向望著,良久,後面跑來個扎著小辮子的女娃,扶起老瞎子。

女娃好奇的望著消失巷子口的那個白衣少年郎,有望向嘴角含笑的爺爺,忽然問道:“爺爺可是遇到了老友,今日顯得格外開心?”

老瞎子又望了一眼那巷子口,痛快淋漓的大笑三聲:“前幾日你父親問我,祖國陸沉,日寇南侵,中華大地被屍山血海所籠罩,何日見天光?”

女娃好奇的望著爺爺:“當時爺爺不是說,沒有希望,不見天光嘛?”

“但今天我想我錯了。”老瞎子嘆了口氣,又大笑起來,“我想,我們這群老東西老邁不堪,空有殺敵之志,而無驅逐韃虜,復我中華之力,但我中華民族豈是日寇隨便佔領幾座城,殺幾個人就能亡族滅種,就能屈服的?我中華民族不是一方池塘,他列強放幾炮恫嚇幾聲,就能泛起滔天大浪的,這九州大地,就是那萬里無垠的汪洋大海,任他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女娃顯得開心:“爺爺終於想通了自己的答案了!父親也是這麼說的!”

老瞎子顯得意外:“你父親說了什麼?”

女娃雖然年幼,卻努力裝出一副老學究的模樣:“父親說,先有孫先生‘驅除韃虜,復我中華’之志,又有百萬熱血青年枕戈待旦,總歸是日本人把我們中國給小覷了,他們以為我們是軟弱可欺的蟲,卻不知道已經點燃了獅子的怒火,父親說他加入了革命黨,就是中國的希望!”

老瞎子滿是疑惑:“革命黨?是什麼呢?”

女娃想了想:“父親說,是布爾什維克!國際共產主義!”

老瞎子還是不明白。

女娃又說:“布爾什維克就是多數的意思,他們說農民與普通工人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憑藉我們自己的手,救我們自己的民族!”

老瞎子腳步一頓,臉色動容:“農民與普通工人是這個國家的主人?他們的想法很大膽啊!”

女娃望著爺爺:“爺爺認為他們說的對嗎?”

老瞎子笑了笑:“壓在中國人心頭兩千年的大山都能被推翻,也許,他們就是帶領中國走出貧困的希望,老百姓苦怕了,也窮怕了,這個時代,是需要那麼一群人,帶給百姓希望的人群,希望他們能把中國這個國家與民族,變成是以人為希望的國家與民族呀!這死氣沉沉的北平,也需要煥然一新的新鮮血液!”

西洲坐上副駕駛的位置,大壯開始發動汽車。他小心翼翼的望向了後視鏡裡少爺的臉色,猶豫半晌,忽然問道:“少爺昨天一夜未歸,家裡的人都很擔心你。”

“嗯。”

西洲輕聲嗯了一聲,隨即望向了車窗外,保持沉默。

大壯見少爺臉色從所未有的嚴肅,心中一陣奇寒傳來:“是關於清如小姐的病情?”

“閉嘴!”

西洲眉頭猛地皺了起來,神色冰冷的望向了大壯。那種從所未有的冰冷,讓大壯心裡降低到了冰點,從心頭一直涼到了腳底板。

西洲搖上車窗:“回去以後,什麼也不要說。”

大壯重重的點頭:“少爺放心,只是清如小姐的病情……”

“明誠給算了一卦。”西洲沉默下來,“雖然我從不信巫卜之術,可若不是到了一定的地步……”

“少爺,你還記得南京城趙家嘛?”

西洲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說?”

“少爺莫忘記了,南京城趙家原本與咱們王氏是世交,而且趙家的老太爺可是當你清廷太醫院的院判,一手岐黃之術堪稱出神入化。”

“給趙四爺去一封電報吧。”西洲斟酌了半晌,“務必請四爺告知趙家老太爺,過些時日,西洲會親自登門拜訪南京城趙家。”

天色明亮,北平的街上卻依舊人影孤單。車快速的向著使館區開去,車中西洲的心魂落荒,原本所有的期待,都變得落空,明誠道長那句話,猶在耳畔。

“惜天年難永,恐難過二十之齡!”

此時此刻,王家在北平的老宅裡。

吳清如昨夜睡覺不踏實,斷斷續續的,一連做了多次怪異的夢。她早晨起來,便問月樓七爺回來沒。

月樓見她臉色變得更差了,眼中滿是擔憂,卻故作笑顏:“師孃放心,師父不會有事的,大壯一早就出去接師父了。”

吳清如點了點頭,說道:“也不知是怎麼了,昨夜一連三次做了噩夢,夢裡都是與你師父分別的場面。”

月樓臉色頓時煞白,強顏歡笑:“師孃可別多想,可能是師孃平日裡太惦念師父了,不是說了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早飯後,月樓一個人坐在遊廊,怔怔的發呆。她想起那個時候爺爺說過的話,如果你總是夢見一個你最最思念的人,代表著你跟他的今世緣分正在散去,連續夢見那個人三次,那就是緣盡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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