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鶴文祥的來歷,柳詞雖多年縱橫北方七省,但所知並不多,只是多多少少略有耳聞。

提到鶴文祥,便要先說一說古物界中的南北二派了。

南派歷史悠久,底蘊深厚,自明朝永樂皇帝朱棣遷都以前,南派的主要匯聚之地,便是東都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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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崤函帝宅,河洛王國”。

中華歷史上,曾先後有十三個王朝,二十九個朝代定國都於洛陽城。

同樣作為十三朝古都,洛陽於古物界的地位,以及對於南派的意義,是無人可以撼動得了的。

洛陽內有山川縱橫,西靠秦嶺,東臨嵩嶽,北依王屋、太行,又據黃河之險,南望伏牛山,古物界中素有“八關都邑,五水繞城”的說法,其風水寶地,更是多帝王陵寢,有“河山拱戴,形勝甲於天下”之名",也因此,洛陽一帶,在戰亂的年代裡,盜墓橫行猖獗,許多埋在地下的寶物紛紛流通向國內,乃至於海外。

但大量的古物流通,加上洛陽厚重的中華歷史文化底蘊,久而久之,形成了古物界的南派一脈。

而永樂皇帝朱棣遷都之前,南京與洛陽,便是南派人士聚集的兩大都城。

可遷都之後,形式反而發生了改變。

天子守國明,君王死社稷。有明一代始,定都於元都舊址北平城。

明清兩代,六百餘年中,古物界的重心便由南派逐漸北移,形成後來與南派分庭抗禮的北派一脈。

北平、南京、洛陽,便構成了古物界的三龍捧月之勢。

鶴文祥便是南派當著,頗有地位的大家。此人涉獵玉、木、青、白四門,眼光獨到,心思縝密,對於汝窯瞭解最為深刻。

柳詞記得五年前隨著大哥柳白曾去過一趟南京,參加當地的一個鑑古會,親眼見識到了鶴文祥那一手太乙六壬式盤陣。

玉字門三件玉器、青字門八件青銅器、白子門九件瓷器、木字門五件漆器,四門二十五件古物,按照天、地二盤的格局方位,賭了一把射覆。

在柳詞看來,如果六壬式盤不動的話,任憑觀看者在一炷香的時間內,還是有機會分辨出真贗之別、新古之別、貴賤之別的。

但難就難在,二十五件古物是放在特製的巨大六壬式盤上的,擺陣者會轉動天、地二盤。那二十五件古物隨著六壬式盤,天盤逆時針、地盤順時針,交錯旋轉。

就算是那人有孫猴子的火眼金睛,也難以看個完全,這個時候,就要考驗破陣者的真正能力與技術了,管中窺豹,一葉知秋的高手,也並非少數。

不過那一次,鶴文祥也僅僅是在一炷香的時間內,分辨出了新古之別,但足以讓人震動。

這可不是簡單的瞎蒙,你蒙對了就行。你如果不能說出其中考究的地方,是不作數的,這新古之別,你要說出新的年份,古又古在何處。

想想柳詞就覺得可怕,眉頭都是一顫,這海老公帶著鶴文祥找上門來,選了最難的射覆,分明就是要給王西洲一個下馬威。

西洲自始至終都坐在書案後,案件的看書喝茶。他望著鶴文祥眼中成竹在胸的神色,輕輕一笑:“要我射覆可以的,不過我也想要看看鶴先生,是不是有射我的本事呢?”

“自然了,”鶴文祥絲毫不懼,“那麼七爺想要考驗鶴某什麼?或者想讓鶴某鑑古什麼寶貝?”

西洲低垂下眼眸,頭都沒有抬起:“遠道來的都是客人,後學晚輩自然也不會刁難前輩,我這書房的陳列架上,也剛好擺放著二十五件古玩,其中有三件是出自景德鎮的瓷器,如何鶴先生能在一炷香的時間裡,找出這三件景德鎮的瓷器來,也就有資格讓敬亭入陣射覆了。”

話音落下,匡月樓將早就事先準備好的香,插在了正中的香爐上。

柳詞心底有些興奮,恨不得捧著王西洲的臉蛋親他一口,都是自己太笨了,他怎麼沒有想到這一招來!你鶴文祥想要射覆,那我們也給看看你有沒有能力挑戰我們!

柳詞望向書房內的那個陳列架,這架子上剛好二十五件古物,其中是瓷器的有七件。

看著鶴文祥想要走上前去仔細觀察,柳詞一驚,急忙攔在他的身前,虛手在地上劃了一條橫線,冷笑道:“就請鶴先生站在此線之外吧,這樣我們也相對公平些,畢竟一會我表弟要是真的射覆了,不也是只能站著看嘛!”

鶴文祥站在那條看不見的虛線外,嘴唇抿了抿,冷笑道:“很好,就依照二爺的話辦。”

鶴文祥眯起了眼睛,冷笑三聲:“老夫我浸淫白字門裡,研究瓷器不下三十年,雖說比不上江南盧、聶等燒瓷出身的世家大族,但鶴某相信,也差不多哪去。”

月樓將香爐中的那柱香點燃,嫋嫋的煙霧扶搖直上而後轟然四散,飄向四周,整個書房也多了股香味,顯得靜謐幽遠許多。

陳列架上的七件瓷器並沒有集中放到一起,也就是說,在一炷香不過十多分鍾的時間裡,鶴文祥必須要在一分鐘內鑑定出一件瓷器來,才有贏的把握。

眾人只瞧他先是閉上了眼,靜心,是鑑古之前必經的流程,如果心不靜,鑑古便容易出現很大的差錯。

他只是一閉便睜開,三十年來的鑑古功底,並非是浪得虛名,徒有其表罷了。

這第一眼,鶴文祥便被陳列架左上角那件淡描青花人物筆海所吸引,這件圓形的筆海所用到是淡描的手法,將筆海圓壁分為上、下二層繪畫,細看上層的人物,應是出自施耐庵的《水滸傳》人物,是一眾梁山好漢為一位持槍躍馬的將軍踐行的場面,人物多大二十八人之多。

而下層的圖案則繪上了眾多飄揚的旗幟,還有許多浪花,描繪的是大軍駐紮在波浪之中,應是水軍的軍營。

不過是幾眼,鶴文祥心中便有了定數,無論是從這筆海的風格,還是形態來講,這東西應該是清康熙年間的東西,假不了。

這二件瓷器,可就有名多了,是個弘治年間的黃釉青花折枝花卉紋盤,這釉下彩可是明朝景德鎮發展的最高階段,而且這件瓷器,是被立著放置的,剛好可以看到背面的落款,是以青花楷書所書的“大明弘治年制”六字兩行款為主,尚有紅彩所書“上用”款字樣,應是官窯器無疑了。

這第一件景德鎮的瓷器,便在短短幾分鐘內,被鶴文祥找了出來。

鶴文祥輕聲笑了笑,意思不言而喻,繼續尋找下一件。柳詞暗暗咬牙,心裡氣急,可扭過頭去,卻見王西洲正翹著二郎腿,悠閒的坐在書案後看書吃茶,氣得他立馬走過去,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子,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看得進去書?!”

西洲唇角微微勾起些弧度,笑了笑:“二爺,沉住氣,今日如果我入了他鶴文祥的射覆陣,明日我便金盆洗手,退出滬上古物界!”

柳詞聽他信誓旦旦,暗暗咂舌,不知道他葫蘆裡又賣得什麼藥!

此事鶴文祥已經找到了第三件瓷器。

他眼中的笑意越發明顯了,因為這件瓷器他最為熟悉不過了,宋代汝窯出來的汝瓷。

古物界一直有句話:“亂世藏金,盛世藏瓷。”

汝瓷又有“瓷中魁首”之美譽,擁有一件汝窯,也是所有瓷器收藏者畢生的夢想。

在歷史中“汝、官、哥、鈞、定”五窯都是名揚在外的中國瓷器五大名窯,而汝窯,則冠之以首,乃是因為汝瓷存世之量,極為稀有。

具鶴文祥所知道,這些年來古物界裡,乃至於英法等國的博物館中,從中國圓明園搶走的汝瓷都算在內,也不過區區五六十件汝瓷。

當年一大把大火,不僅僅是燒掉了中國藝術史上的璀璨明珠圓明園,更是毀掉了無數稀世罕見的汝瓷。尤其是那些巨大的,搬不走的汝瓷器,都被侵略者們隨手的砸碎了。

單單是乾隆在圓明園中所藏的汝瓷,就不下幾十餘件。

而眼前,陳列架上,這件北宋天青釉葵花洗,讓鶴文祥眼中的興趣淡淡弱了下去,因為這是件仿品,汝窯講究的是“青如天、面如玉、蟬翼紋、晨星稀、芝麻支釘釉。”幾大特點,單單是青如天,這件天青釉葵花洗就滿不足了,雖然質地近乎天青,但還是有些雜色,不是北宋的天青釉,應該是後來明中期的仿品。

而且,宋代的汝瓷是朝廷的官窯,均是出自於寶豐清涼寺,而這件天青釉葵花洗的瓷土特點,明顯有江南特色。

鶴文祥冷笑起來,滬上古物界素聞小七爺此人,為人太過狂傲,桀驁不馴,甚至不蹈常規,在他看來,還是太過年少輕狂,這天青釉葵花洗雖然十分接近汝瓷,但只要是浸淫汝瓷的大家都能看出來其中瑕疵,可他王西洲卻以為,這東西能騙過自己,還不是他太過輕敵,為人太過高傲了嘛!

鶴文祥繼續一件件的看過去,陳列架上的瓷器藏品不多,很多東西他都是一眼帶過,省掉了不少時間。

鶴文祥飛快的望向了下一件,又是個北宋汝瓷,造型飽滿的筆筒,外壁所繪的是山居圖。

鶴文祥又望向了下一件,雍正粉彩瓷碗。

此碗色彩豐厚多變,色澤亮堂柔麗,新鮮燦爛,清雅秀美,是最為著名的胭脂紅,在雍正一朝,景德鎮出了一位大宗,號稱“陶聖”唐英,此人天縱奇才,不僅仿製了大量的北宋瓷器,還獨創了粉彩瓷器。

其中又以胭脂紅和檸檬黃最為馳名,雍正也對其最為喜愛,將其列為皇室專用,平常人等不得僭越。

而眼前這個,便是胭脂紅的粉彩瓷碗,無論是從色彩還是質地上,鶴文祥心中都十分肯定,這件東西,是出自唐英之手!

但唐英之手的瓷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鶴文祥心中存疑,不敢確定,這個粉彩是不是王西洲故意挖坑,設下的陷阱。

他快速的繼續看下去,腦子轟的一聲彷彿炸開了。

他連續看到了,兩件粉彩,並且按照他的判斷,這兩件粉彩,也是出自唐英之手!

不知為何,鶴文祥腦子裡忽然冒出了個念頭。

自己已經不知不覺中,入陣了。

他猛地搖了搖頭,使自己清醒一下,快速的望向了這個特殊的陳列架。

此時再看,鶴文祥只覺得後背一股冷汗,從他脖頸中冒出,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這陳列架上圓,下方,縱橫五五之數,共二十五格,每格擺放一件古物。

六壬式盤!

上圓代表的天盤,下方代表地盤。

這陳列架暗合術數,是故意這麼打造的,難怪他覺得眼熟。

鶴文祥發現了這個秘密後,整個人又是一愣,眉頭皺起。

六壬式盤的格局,讓他的思緒一下子跑偏了。

他回過頭望向那柱快要燒盡的香,心中忽然醒悟過來!

他居然會分神了!

鶴文祥心中大驚,眼看時間不多,急忙收斂心神,再度望向那其餘兩件唐英的粉彩瓷。一連三件粉彩瓷的出現,徹底讓他不能集中精神。

如果說這陳列架上只有三件景德鎮的瓷器,算上那件弘治年間的黃釉青花折枝花卉紋盤,這就是第四件了。

難道是他鑑定出錯了?

這裡面有一件是贗品?!

心中的疑問如同雜草般瘋狂生長,根本沒有辦法集中精力。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王西洲故意設下的陷阱,再加上他無意發現了書架居然是按照六壬式盤的格局所設計的,更加不清楚,這是不是另一個射覆的鬥珍會!

三件雍正時期的粉彩瓷器,讓鶴文祥始終存著一絲疑慮,他十分肯定這三件都是出自“陶聖”唐英之手。

那麼那件治年間的黃釉青花折枝花卉紋盤,他也十分肯定是真品。

可這樣就有四件出自景德鎮的瓷器了,一件明朝弘治年間,三件清朝雍正年間。

但王西洲分明說了,陳列架上只有三件真品!

那麼這四件當中,肯定有一件是贗品。

他並沒有看出來!

就在鶴文祥心中陷入疑慮時,香已經燃盡了。

柳詞站在一旁,只瞧中途鶴文祥突然陷入了掙扎之中,並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心中十分好奇。

只得按下心中的好奇,問道:“你可選出來了?”

鶴文祥望向了陳列架最後五件,他還沒有來得及看的古物,眼珠子忽然一瞪,不可思議的望著最後五件古物。

這其中居然還有一件粉彩瓷碗!

今天這是怎麼了?什麼時候粉彩瓷碗成了爛大街的破爛貨,單單他王西洲的書房裡,就出現了四件!

鶴文祥聽二爺問話,可他哪裡選的出來,心裡也沒有了著落,這種情況他十分的罕見,越是焦急,就越是難以下定心來。

海老公忽然嘆了口氣,他在鶴文祥開始挑選瓷器的同時,一同在旁邊加入進去,作為一個局外人去挑選。

可他與鶴文祥一樣,挑選到一半時,突然發現了陳列架的格局,似乎暗合六壬式盤的規則,就此分了心。

加上,接連出現的四件,可能是出自陶聖唐英之手的粉彩胭脂紅瓷碗,海老公便知道了,這就是個陷阱。

他們在想讓王西洲入陣射覆的同時,王西洲何嘗不是也想讓他們入陣射覆。

其實從進書房開始,他們兩個人,便等同於入了射覆之陣了。

所謂的射覆,玩的就是心理戰術。

王西洲先是同意了兩人的挑戰,願意與他們鬥珍,參與射覆,讓兩人放低警惕心。

後又是讓柳詞提出條件,要考驗一下鶴文祥的能力,是否有挑戰他們的資格。

高傲的鶴文祥自然不會放低自己的尊嚴,這便等同於掉進了他們的圈套裡。

當鶴文祥發現陳列架暗合六壬式盤的規則時,心理便出現了猜忌,當他醒悟過來時,香的燃燒大半,讓他出現時間緊張的心理暗示。

接下來,連續四個相同的粉彩胭脂紅瓷碗,徹底讓鶴文祥陷入心理矛盾之中。

海老公嘆了口氣:“鶴先生,你輸了。”

鶴文祥垂下頭:“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呀,我鶴文祥自詡射覆之才無人能比,靠一雙火眼金睛,與三十餘年的經驗,引以為傲,沒想到七爺您未曾出手,就讓鶴某敗於自己引以為傲的射覆鬥珍上面了!”

王西洲輕聲一笑:“鶴先生是真才實學,後學晚輩不過是旁門左道,用了點心機罷了。”

柳詞在一旁聽得是雲裡霧裡,這鶴文祥怎麼就輸了?!

什麼叫他敗於自己引以為傲的射覆鬥珍上面了呀?!

這射覆不是還沒有真正的開始嘛?!

鶴文祥望向了那四個粉彩胭脂紅瓷碗,問道:“鶴某有個疑問……”

西洲搖頭一笑:“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鶴文祥一驚。

西洲淡然:“四個粉彩胭脂紅瓷碗,都是昨天才出窯的。”

“……”鶴文祥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是誰!?”

西洲合上書,蓋上茶蓋,涼涼的說道:“無可奉告。”

鶴文祥看了一眼臉色陰沉的海老公,搖了搖頭,走到一旁坐下。

海老公緩緩的站起來:“帝王璽印殺神刀,小七爺以璽印之治而聞名,相比對於璽印的鑑別,自有通天本事,老朽也不廢話,只要小七爺能鑑別出老朽帶來的兩方古印真假,就算老朽輸了。”

西洲尚未開話,柳詞搶先一步,拍了桌子:“好,就這麼一言為定!”

西洲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心中大罵柳詞這個豬隊友!

既然對方敢拿璽印出招,就說明對方有十足的信心贏,這事就萬萬不能答應下來!

柳詞衝著西洲眨了眨眼睛,輕聲笑道:“你小子可要謝謝我了,若不是我答應的快,沒準海老公醒悟過來的時候,就要反悔了!這老家夥,可是不會想到,你對於璽印的研究,可不亞於你爺爺!”

西洲咬牙切齒的說道:“是呀,我的二爺,我真是要愛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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