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上海的夜空有些迷離,沉暗的天空中飄著小雨。

雨水滴答的摔打在衡山路褐色的行人道上,夾雜著法國梧桐剛冒出不久的新葉。

樹後是一排排異國風情的歐洲花園式別墅,王守愚穿著寬鬆的黑色風衣,帶著頂黑色的圓帽,被人迎進了昏黃街燈下的別墅中。

燈火輝煌的大廳裡播放著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宏達恢弘的曲調,激昂的節奏,充斥著人的每一根神經。

年輕的老闆穿著身純白的西裝,坐在高貴的歐式沙發中,他修長的中指與無名指上各帶著一枚翡翠戒指,兩手間夾著根未點燃的古巴雪茄。

從身旁的桌子上拿過華麗的金屬打火機,“啪”的一聲掀開了機蓋,淡藍色的火焰在他手指尖迸發。

他點燃了嘴角叼著的雪茄,深吸一口,吐出口煙霧,有些陰鬱而冷峻的臉龐望向了站在門口處的王守愚。

“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我最喜歡的曲子,沒有之一,”年輕老闆端起身前的高腳杯,晃了晃裡面殷紅的波爾多紅酒,“這首曲子是貝多芬1804年完成的,那時候貝多芬是個聾子,起初是想要把這首曲子獻給拿破崙,但在得知拿破崙稱帝的訊息後,貝多芬憤怒的把他的名字,從曲譜上挖了下去!”

年輕老闆笑出了聲:“有時候覺得貝多芬也蠻可愛的,不是嗎?”

王守愚撣去風衣上的雨水,拿下了頭上的圓帽,露出帽子下那張方正肅穆的臉龐。他黑色的皮鞋在別墅大廳裡明黃色的土耳其地毯上,踩出一連串腳印。

“鬼酉先生晚上特意將我請過來,不是想跟我交流一下貝多芬的這首《英雄交響曲》吧?”

“呵呵,”年輕的老闆大笑起來,隨之笑聲戛然而止,他冷漠的眼眸極具陰霾,“我費了大力氣才從上海那棟大樓裡偷出來了玉佛,王先生應該知道的,那佛對我的重要性,乃至於對我們大日本帝國在華北戰場上的重要性!”

王守愚眉頭一皺:“我推薦的人,斷無失守的可能!”

“是呀!”年輕的老闆向後靠去,舒軟的沙發凹進去一塊,“北地盜王,草上飛,的確人如其名。”

話音落下,別墅後的側門開啟,兩名身著黑色西服的保鏢託扯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中年漢子,穿過整個大廳,來到他們面前。

那中年漢子遍體鱗傷,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模樣,雙腳,雙手的指甲被手術鉗連根拔起,如同撕裂的獸皮一般血肉模糊。

鮮血沿著他的雙腳,在地面上滑出了一行血跡。

“鬼酉先生這是何意!”王守愚認出此人便是自己推薦給鬼酉泉西的北地盜王,草上飛,心中掀起不小的憤怒,竭力控制自己的語氣,“鬼酉先生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玉佛,又為何將人糟踐成這般模樣?!”

“玉佛?對,你提起我才想起來,”年輕的老闆大吼一聲,“玉佛呢!還不拿出來給王四爺瞧瞧!”

隨著他的說話聲,魁梧的保鏢從後面推出一輛餐車,上面蓋著銀色的餐盤,被紅布蒙著。

年輕的老闆將手上的雪茄狠狠的掐滅,伸手指著餐車:“這就是王四爺這位朋友為我帶回來的玉佛,我花了整整三根小黃魚,請此人出手,結果……王四爺自己看吧!”

王守愚瞥了一眼半昏迷半甦醒的草上飛,一把扯開了餐盤上蒙著的紅布,一抹翡翠的光澤從佈下緩緩露出,逐漸擴大,隨著整張紅布的褪去,一尊翡翠玉佛暴露在王守愚眼前。

只是那玉佛的模樣,讓他瞳孔不禁猛地一縮。

“以石偽玉!”王守愚震驚的喊了出來。

餐車上的翡翠玉佛已經碎裂成了無數塊,上好的翡翠中居然包裹著砂岩石,粗糙的砂岩石從斷裂的切口處露出,很貼切那一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這怎麼可能?”王守愚震驚的指著這玉佛,“當年的確是二哥親自從清東陵的帶回來的,之後由我父親代為送入故宮博物院的!”

“這以石偽玉的造贗手法,整個上海灘,除了你三哥王守信之外,就只有四爺你會了!”年輕的老闆冷笑著,“如今王守信人在監獄,你說這玉佛跟四爺你送入許家,誣陷你三哥的那尊,如出一轍,現在你跟我說你毫不知情!?”

聽著鬼酉泉西憤怒的聲音,王守愚直搖頭:“不是的,鬼酉先生,你聽我解釋,這中間一定出了我們不知道的差錯!”

年輕的老闆捏起餐盤上的那尊玉佛碎塊:“我希望王四爺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的話,我相信蕭旦禮會很願意接待你的!”

王守愚快步走到昏迷的草上飛前,搖著他滿是鮮血的肩膀:“老拐,你醒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年輕的老闆點頭示意保鏢。得到示意的手下,快速的給中年漢子注射了清醒藥劑。這種藥劑會讓被注射的人神經產生尖銳的疼痛感,如同撕裂神經一般的體驗。

中年漢子因為劇痛,猛地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他大口的喘著粗氣,不一會額頭上就佈滿了汗水。

“老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王守愚急切的問道。

老拐微微松了口氣,見是王守愚,絕望的眼中露出絲希冀,氣若懸絲的呼喊起來:“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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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你盜走的為什麼會是一尊假佛!?”

“我……我也不清楚……”老拐既疲憊又疼痛,只覺得自己如同陷入了地獄一般,“我按照……你事先,事先的計劃,偽裝成了泥瓦匠,混進了大樓,尋著事先你給我的圖紙,找到了這尊玉佛……我……我真不知道它為什麼會是假的!”

“王四爺,你的朋友也說了,他不知道,”年輕的老闆搖晃著手中的紅酒杯,“圖紙是你搞到手的,玉佛是你王家的造贗絕技製造的,你還是跟我說你毫不知情嘛?”

“鬼酉先生,這裡面一定有誤會!”王守愚冷靜的沉思,梳理事情的來龍去脈,“如果說故宮博物院裡面的玉佛是假的話,匡麓的手裡會不會還有一尊玉佛?”

“斷無可能!”年輕的老闆一口否定,“當年我親自從裕陵取出乾隆棺材裡的七尊玉佛,若不是最後被王守誠與匡麓二人各奪走一尊,我早就解開了玉佛裡面秘密,得到藏在裡面明孝陵機關圖紙。如今匡麓那尊玉佛,我已經從匡青竹手裡拿了回來,與那五尊一樣,都不是藏有機關的那尊,只剩下當年送入故宮博物院裡的這尊了!可你現在,居然告訴我這唯一的一尊,也是假的!”

“這……”王守愚眉頭緊鎖,“那,有沒有可能當年那尊藏有機關圖紙的翡翠玉佛,壓根就沒有跟著乾隆一起埋進裕陵,而是被人放入慈禧墓裡的那三尊翡翠玉佛中呢?”

年輕的老闆緩緩搖了搖頭:“據我所知,那三尊翡翠玉佛是當年內務府造辦處理事官王殿臣為賀慈禧太后的萬壽慶典,親自督造的,只是普通的玉佛罷了,當年挖開慈禧墓的時候毀了兩尊,剩下的一尊在你侄子手裡!”

“我爺爺親自督造的?”王守愚恍然大悟,記得父親的確提及過此事,那一年慈禧太后的萬壽慶典,剛好碰到了千年罕見的丁戊奇荒,國庫空虛,為了給慈禧辦壽宴,還挪用了李鴻章北洋水師的海軍軍費!內務府造辦處本來是要打造七對翡翠玉佛,結果也因為經費問題,只造了三尊。

“那尊玉佛,在王西洲離開王家的時候,從天字十九號中取走了!”王守愚極為惱怒,“可恨的是,琳琅閣的天字號房間,只要掌門人的鑰匙才能開啟!”

年輕的老闆眼中露出一絲狠辣:“不管如何,如今只剩下王西洲手中那尊玉佛沒有勘驗了,如論用什麼手段,我必須得到!”

…………

……

王守愚失魂落魄的走出別墅。他眉頭緊鎖,沒想到,乾隆的七尊玉佛中,居然藏有明孝陵的入口與機關總圖。

更沒有想到,鬼酉泉西一直盯著的並非是玉佛,而是明孝陵裡可能藏有的寶藏!

王守愚坐上了車,手中捏著一張圖紙。那圖紙正是國寶藏匿地,天主堂街的那棟大樓內的佈局圖。

“走,去七祿齋,”王守愚重重冷哼一聲,“圖紙是七祿齋給的,定要他九太子給一個說法!”

司機微微一愣,急忙發動車子,卻忍不住說道:“老爺,我可聽說這九太子的七祿齋背後是青幫,九太子此人可是王笙懿的幕後軍師,三大亨背後的閻羅。”

王守愚微微一怔,險些忘記了這一茬。

這九太子是青幫的重要人物,五年前突然出現在上海,幫王笙懿奪下了不少地盤!此人常年帶著半面黃金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極為神秘,但卻鬼謀善斷,手段通天。位於霞飛路上的那家七祿齋,也成為了十里洋場的一塊禁地。

“走吧,事情還是要問個清楚的!”

……

大雨中,王守愚的轎車逐漸隱沒於街頭。

遠處法國梧桐樹下,一輛黑色的斯蒂龐克轎車發動起來,車前的大燈在雨夜中探出兩道耀眼的光束。

這漫長的三天,對於西洲來說,可謂彷彿渡過了半個世紀這麼長。有家不能回,更是夜不能寐,只為等待這一刻。

他微微搖下了車窗,一絲夾雜著雨水的清風,拂過他的眉梢。伸手捋平了腿上的純黑色長衫,扶正了鼻樑上的那副水晶眼鏡,漆黑中,明亮的鏡片上反射出一抹精光。

三個時辰的守候,只為等待四叔踏入鬼酉泉西別墅這一步!等待謀劃已久的棋局,終究要落下最後一枚棋子。

司機大壯發動車子。

“少爺,我已經查過了四爺這一年來所有的匯票,發現他在匯豐銀行每個月都會收入一筆鉅款!”

“杭州那邊呢?”

“我派人去了杭州打探,找了個機會綁了杭州老店裡的掌櫃,逼問下才得知,四爺這整整半年,都沒有過問老店的生意,也沒有跟杭州的各位叔公商談收回老店的事情。四爺挪用了少爺在杭州的所有存款,從現在僅存的這些線索看來,跟鬼酉泉西一直暗中合作,幫助他倒賣古董文物,並且壟斷上海虹口與外灘鴉片生意的合夥人,很可能就是四爺!”

“四叔還真沒有讓我失望呢!”西洲搖頭嘆了口氣,黑暗中,他單薄的嘴角卻抿出微微的弧度,卻露出了笑意,“我原來還在想,四叔一定會忍到三叔動手之後才會有所行動,結果反倒是我錯了,沒想到四叔居然會先行動了起來。也對,在他們眼中,我這個侄子一無是處,吝嗇而貪財,狂狷不遜,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賭鬼,大概對我的評價也只有一事無成四個字吧!”

“少爺,二爺與老掌櫃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會欣慰的!”大壯只說了這麼一句。

西洲的手捏的發白,狠狠的攥了起來:“妄死的人終究不會白死,這麼多年,我付出了這麼多,為了什麼!只為了一個公道,爺爺是被誰下毒害死的,父親又是被誰出賣冤枉的,母親的病故,這麼多年來……正義與公理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少爺,是時候落下最後一步棋了!”大壯滿是堅毅的臉龐,重重點了點頭。

“的確,也是時候了。”

西洲透過車窗,望向車窗外雨幕中不斷向後倒退的法國梧桐,在灰濛濛的天空下,顯得有些孤獨與蕭瑟。

雨水敲打車窗上倒映著的蒼白的臉孔,他慘然一笑:“但願,天佑四叔,讓他不要陷得太深,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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