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衚衕兩側大多是頗有藝術格調的洋樓老宅,逼仄的弄堂裡則是徽派建築的古老屋脊,在陽光下透出三寸遲暮的滄桑,這一東一西,相融合後的海派建築,在這裡顯得頗有韻味。

霞飛路外則別開生面,寬闊的馬路兩側是哥特式建築與新古典主義的法式建築,來往最多的繁華地段中心車水馬龍,唯一一家米其林餐廳,外觀富麗堂皇,古樸典雅,門前的落地櫥窗玻璃擦得乾乾淨淨,裡面放著悠揚的貝多芬的《月光曲》。

昨日一氣之下,不等吳家的解釋,西洲轉身就離開了錦芳園,回來之後什麼也沒說,獨子坐在書房裡。

此刻房中橫臥一張上海的花梨大案,書案上除了文房四寶以外,還有一蹲漢伏龍博山爐,整蹲爐似山非山,山形重疊,其間雕有飛禽走獸,象徵著傳說中的海上仙山,大有北宋呂大臨那句“香爐像海中博山,下盤貯湯使潤氣蒸香,以像海之四環。”的特點。

書案後則高掛著一副南宋夏圭的《溪山清遠圖》,畫中群峰、山石、茂林、樓閣、長橋、村舍、茅亭、漁舟、遠帆等景物變化繁多,空靈毓秀,大有所謂的"疏可馳馬,密不通風"的境界。

只不過此畫的落款卻不是南宋夏圭,而是敬亭二字,實則乃是西洲所仿的一副水墨山水畫。

畫的右邊則是書架,上面涉獵繁多,充滿了一股瀟灑風雅的書卷氣息。

“師父?蕭長官昨天來了,說讓你回來後聯絡他,他有要事找你!”

言小西端著一壺剛泡好的碧螺春,輕輕的放在了書案上,偷瞄了一下書案後師父肅穆的臉色,忍不住看向了西洲身前的那件琺琅瓷的茶壺,上面彩繪九秋菊花,卻有花無鳥,像極了康熙時期的東西。

西洲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褂,在手腕處挽起了三寸白的外翻袖口,低垂著那雙深邃的眸子,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透出一股幹淨利落來。他手中擎著一把京胡,修如青竹的手指,骨節勻稱,宛如一件瓷器般的藝術品。

只見他輕輕一動,瞬間,弓弦飛舞,悠揚的胡聲打破了大宅裡的寂靜。他望著院中水缸裡那含苞欲放的兩株白蓮,一股清香夾雜著塵土的腥氣撲滿而來。

宅子外,黑色的賓士老爺車拐出從霞飛路拐進弄堂,停靠在敞開的門前。

勾陳踩著那雙黝黑鋥亮的皮鞋,穿著法國商貿大樓裡上新的水牛皮棕黃色小夾克,跑著直奔書房裡頭走來。

“七哥,七哥,快去看看吧!”他邊跑邊喊道,“吳家出殯了!”

話音聲落下,宅子裡的弓弦應聲而止!

西洲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般,恍惚的眼眸倏然望向了奔來的勾陳。

“吳婉瑩昨天夜裡上吊了!”

言猛虎大驚,著急道:“師父,怎麼辦啊?吳家死人了,不會來找我們算賬吧?!”

西洲緩緩站起,伸了個懶腰,用手狠狠的敲了猛虎腦瓜殼一記爆慄:“她吳家死了人,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還沒找吳家的人算賬呢!”

勾陳拿起桌子上一整壺的碧螺春,咕嘟咕嘟的灌下了肚,舒爽的呼出口氣,才繼續說道:“人不是自然死亡,我聽文成蹊說,是被人活生生勒死的!”

“勒死的?”西洲眉頭蹙起,心中頓生疑慮,“就算吳家為了名聲,可也不會殺人啊?!”

“不是吳家幹的!”勾陳一揮手,坐了下來,翹起二郎,一副痞子少爺的模樣,“今天早上我特意去瞧了瞧,吳清如一身黑色喪服扶棺,那棺材出到半路,不知道什麼緣由,抬棺材的木頭突然斷了一根,棺材蓋便打斜翻了過去,我站在樓上一瞧,一個臉色青紫的少女,穿著身戲服躺在裡面,半個眼睛睜開,張著嘴,嚇人得緊!”

聽著勾陳的話,言小西的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上。

西洲輕挑眉頭:“許家殺人滅口了?還是?”

勾陳一笑,頗為神秘的說道:“七哥你死也不會想到,這錦芳園的小花旦她居然另有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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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身份?”西洲心裡驀然一驚,深邃的眸子直盯著勾陳。

勾陳冷笑起來:“聽吳家伺候的嬸子婆娘們說,人是昨天半夜死的,今早發現的,屋裡頭被翻得亂成一團,居然找出來一件和服,還有一個工作證件,是日本的諜子,真名叫花菜香茂!”

“三年前,我去壓貨,路過義烏,見她被當地一個惡少欺負,便花錢給她贖了身,後來送去吳家學藝……”西洲渾身散發出來的怒火,如同實質化,“這幫傢伙,安插人居然安插到我身邊來了!”

他望了一眼驚疑不定的勾陳,咬著牙,一字一頓的狠狠說道:“四年前我還沒有離開故宮博物院,我爺爺也還沒有去世,那時剛決定南遷故宮博物院裡面的國寶,我爺爺還是理事之一!”

“這麼說的話!”

勾陳幾乎以為自己是幻聽,不敢置信:“四年前日本人就已經瞄上了故宮裡面的國寶了?”

西洲拿起桌子上今天最早的報紙,是上海《新聞報》報刊的早報,正面翻開的首頁,醒目的標題寫著“本報訊,據知情人士透露,北平故宮博物院第二批國寶,將於明日下午四點抵達上海站,隨行人員除了故宮巡防隊以及工作者外,南京政府派遣押運官以及軍兵數千人,沿路護送,這批國寶中有大批元宋明清時期的珍品字畫,包含千古名篇《祭侄文稿》!”

勾陳湊上來,看了一眼那報紙報道的文章,《祭侄文稿》四個醒目大字,就映在了頭版上。

“這份報道發得太是時候,而且上面說的情況屬實……”西洲滿是憂心的一嘆,“我本以為是蕭旦禮的保密功夫還沒有做到家,可現在看來,訊息是從我們這邊洩露出去的,比如吳家!”

“吳家?”勾陳原地轉了幾圈,“吳家一個唱戲的,國寶南遷跟她們這群女人有什麼干係?”

西洲看了一眼不解的勾陳,唇角露出絲冷笑,罵道:“你就是個混不吝,就知道吃喝玩樂,這吳家雖然經營著戲院,但她們也是生意人,吳家的生意做得不見得比你們陳家小,江南半數以上的紡織品,包括蘇繡,有許多精品都是出自吳家女人的手,如果我是日本人,相比於戒備森嚴的文家,吳家反而是最容易滲透進去的!”

“這麼說來,這事怪七哥你呀!”勾陳一把摟過西洲的肩膀,眉飛色舞的挑了一下眉毛,“別忘了,花菜香茂是你帶進吳家的呀!”

西洲冷哼,一把踹開了勾陳,隨手將報紙甩在了他懷裡:“有這功夫去查查,這報紙的背後有沒有日本人的影子,另外,我上次讓你查的三希古閣還有鬼酉泉西,你查的怎麼樣了?”

“我親自打探過了,鬼酉泉西這個傢伙可真不簡單啊!”勾陳沉著臉,淡淡的說道。

西洲心中一緊:“與東陵有關?”

勾陳點了點頭:“我找了當年犯過事的幾個土夫子,他們都記得五年前是一個考察團給他們的錢,讓他們探測東陵的陵墓,而後我託人去調查了黃浦江的所有碼頭,在公共租界對外的一個碼頭裡,常年被一個考察團租界了,叫什麼日本支那考古協會!伊藤十六表面上是日本早稻田大學考古系的學者,實際身份也是這個日本支那考古協會的一員!”

西洲冷冷的問道:“他們跟五年前清東陵被盜有關係?”

勾陳摸了摸下巴:“我特意去了陸軍署,要了申請令,去監獄裡見了一個人!”

“誰?”

“當年二十九軍的一個逃兵,孫殿英盜墓後,這個傢伙揣著幾百顆東珠還有慈禧棺材裡面的夜明珠,連夜坐船逃去香港,結果被當時的清查人員逮個正著!”勾陳一笑,“那家夥沒等我問,便什麼都說了,當年給孫殿英提供清東陵陵寢圖紙的,就是這個支那古董協會!”

“這麼說,背後就是這個古董協會在搗鬼了?”西洲有些疲憊,也有些惱怒。

勾陳急忙說道:“哪裡有這麼簡單!這三希古閣背後的水,深著呢!甚至跟許多南方的大古董商都有合作!”

西洲道:“合作?什麼合作?”

勾陳回道:“這三希古閣透過美國人,在黃浦江租了個通商口岸的碼頭,背後有日本政府還有日本幾大財團的影子,乃至黑龍會的身影也摻雜其中,他們在中國大規模搜刮古董,偷運回日本,還在背地裡經營著鴉片的生意,上海幾大煙館的煙土,大多都是他們提供的貨,這裡甚至有外國人參股,而支那古董協會,不過是他們表面上一個官方的說法罷了,實際上就是古董販子!”

西洲站在書房中,抱著手臂來回走動,冷冷說道:“鬼酉泉西是暗地裡偷運中國的古董主謀?”

勾陳一笑:“七哥啊,你糊塗了,這古董我們中國人自己買賣,日本人當然也可以買賣,沒有人說這些古董文物是禁止買賣的呀?”

“這幫鼠輩,開門揖盜,為了幾個錢,就把老祖宗留下的東西給賣了,東西出去了,他媽的就回不來了!”西洲一拳狠狠砸在了桌子上。

勾陳滿是無奈:“日本人給錢痛快,那些大古董商日子也不好過,亂世裡,古董這東西就是擺設,他們生意慘淡,要養家餬口,而且日本人說得好聽,這東西被賣去日本,在他們的博物館裡面放著,要比在中國安全得多了!昨天晚上,這個支那古董協會也找了我們陳家,來的人就是鬼酉泉西,他見了我父親,說只要我們陳家幫忙運輸的話,就有十分豐厚的抽成呢!”

西洲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小子不會為了錢財,連祖師爺的規矩跟自己的尊嚴都不要了吧!”

勾陳一聽,心中不是滋味:“好你個王西洲,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呀!你自己去清華唸書,當個甩手掌櫃,你自己問問你自己,這幾年要不是我幫襯你們琳琅閣,你們這一大家子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視之有度,用之有節,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心裡應該能明白!”西洲狹長的目光中透出三分犀利,針鋒相對。

書房外聽了半晌的言茯苓,見兩人就要吵起來,急忙走進來勸架:“兩位少爺啊,都讓半步,何必大動肝火呢!來,嚐嚐老頭子剛煮的薏米水,祛溼養顏,我裡面還加了黃芪,滋補滋補!”

勾陳別過頭去:“鬼酉泉西接手的不但有明器,還有很多的陰貨,你自己看著辦吧!”

西洲敏銳察覺到了什麼:“他們居然還私自挖掘盜墓?!”

正抬腿向外走的勾陳,心中想起了一個細節,說道:“鬼酉泉西找我父親商量生意的那天,我無意看見了他帶來的一本畫冊,那畫冊好像是手工繪畫的,裡面詳細記載了許多珍貴的國寶文物,他給我父親看的其中一頁上,就詳細的記載了一種翡翠玉佛,好像是清代的東西!”

西洲心中一震:“慈禧陵墓出土的那尊翡翠玉佛?”

勾陳沒有看的多清,奇怪道:“我記得你琳琅閣的鋪子裡,天字十九號中,珍藏的藏品裡面,有一件王爺爺留下來的遺物,便是一尊清乾隆時期的翡翠玉佛吧?!!”

西洲點了點頭:“清代此去相隔不遠,日本人對清朝的東西不是很有興趣,他們應該喜歡的是唐宋的字畫古物偏多才對,鬼酉泉西居然對這翡翠玉佛感興趣。”

勾陳不以為意,狠狠瞪了一眼王西洲,大罵他沒有良心,轉身就走。

西洲讓言茯苓去送客,又打發了小西,一個人回到書房。

天空不知何時陰暗下來,電閃雷鳴,稀里嘩啦的大雨驟然傾盆而下。

他房間裡擺著的電燈忽明忽閃,驟暗的燈光中,照亮了他驚疑不定的雙眸。他扭頭望向了窗外的雨幕,手便狠狠握了起來,輕聲囈語:“爺爺留下的翡翠玉佛與慈禧墓裡的玉佛居然如出一撤,爺爺去世前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鬼酉泉西千方百計尋找這玉佛又是為了什麼?”

“爺爺、吳家、玉佛、匡麓還有……父親死亡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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