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祖奶奶喝下了我敬的茶,又接過了雲霆的茶。適逢一陣旋風從殿外吹了進來,世祖奶奶看著窗外陰雲密布的天空,蹙起了眉。我被風吹得睜不開眼,好在雲霆舒袖護住了我。
這一陣風過,我從雲霆懷裡出來,正對上世祖奶奶欣慰的目光。她拉起雲霆的手,喉嚨咽了又咽,才道:
“老婆子此生沒什麼牽掛,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幽。她自小在我身邊長大,秉性純善,卻也因此容易被人利用。你既成了她的丈夫,日後定要好好待她、護她,莫讓她被人欺負。如此,我老婆子,也就,也就心滿意足啦。”
“世祖奶奶……”
雲霆握著我的手,指尖的溫暖一下子燒到了心尖上。他笑著看著我,道:“世祖大人放心,我定護她周全、保她無虞。”
世祖奶奶喝過茶,坐了回去,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陰雲。我被江雪攙著往喜房走去,雲霆留在殿中向各位親朋敬酒致謝。
司儀的渾厚的聲音穿透了整個大堂: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
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知言灼灼,宜室宜家;
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白頭之約,訴諸高堂;
紅葉之盟,誓與宗廟。
千斯年兮,永以為好;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繞過後殿的幾個迴廊閣樓,江雪終於把我領進了喜房,把我放在床上後便整理起洞房花燭的東西來。
我左顧右盼見四下無人,便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紙包裹,抓了一個塞進嘴裡,跟江雪抱怨道:“終於可以歇歇,可把我給餓慘了。”
江雪睜大瞳孔如臨大敵般一把搶過我的知言糕:“新娘子洞房花燭前吃東西要觸黴運的,趕緊吐出來!”
我割肉一般將知言糕吐了出來,欲哭無淚。
江雪整理好房間各處,千叮萬囑這不可那不行之後,總算離開了喜房。
我一下子倒在了床上,長長的輸了口氣。外面喜樂聲綿綿不絕,我躺在床上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夢裡是白皚皚的靈山,山風在烏雲卷積之下低低地嗚咽,雪花在風的吹拂下狂亂地舞蹈。不,那好像不是雪,是知言花!我定睛一看,地上的白色分明不是雪,而是知言花!
這些原本盛開的花朵,此刻竟盡數凋落,無一倖免。
我倒吸口氣驚醒。知言花盡謝為不祥之兆,所幸是個夢,是個夢而已。
我一面安慰自己,一面開啟了窗戶透氣。
窗外此時已點起星星燭火,月亮被烏雲遮蓋的嚴嚴實實。風一吹,有什麼東西落在了鼻子上,涼涼的。我伸手一抹,竟是下雨了。
好生奇怪,世祖奶奶明明從來沒有算錯過,難道今日也失算了?我探出頭去看外面,這才發現四周安靜的很,連走路的聲音都沒有,甚至連喜樂聲也消失不聞。
心跳突然加速,這時,有人猛地推開房門,撲在了地上:“小幽,快逃!九界反了!”
是寒翕。
他站起來拉著怔住的我就往外跑,我卻沒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問:“雲霆呢?”
寒翕手下一緊,卻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憋著的眼淚終歸奪眶而出。
天上的雨譁啦譁啦落下,打得芭蕉垂了枝頭,知言花遍地凌亂。
寒翕拉著我朝人少的方向一直跑,一路上滿是族人的血跡,順著雨水流淌成河。有無數族人的屍首化成漫天飛舞的冰蝶,盤旋過後向著雪崖的方向而去。
我和寒翕東躲西藏,終於跑到了世祖奶奶的房裡。
世祖奶奶靜靜地躺在地上,身上還穿著白日裡那件素白的禮服,唯有一直冷箭從她的胸後貫穿至胸前。我把她抱在懷裡,依舊能感覺到她身體的溫度,連面色也如睡著了一樣安詳。
疏冷的雨越下越大,霧氣也隨著冷雨漸漸瀰漫,將遠處的燭火模糊成一個又一個冰冷的光點。雨水混著藍血在門前沖刷流淌,彷彿這世間沒有一處汙濁。
寒翕一下子跪了下去,將冷箭從世祖奶奶身體裡拔出來。明晃晃的箭簇上,刻著一個俊秀飄逸的“霆”字。他把箭折斷,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埋頭痛哭。
我看著他,就像在看什麼人的黃粱一夢,如此不真切,恍惚到我在這場大夢裡,連呼吸都忘了是什麼滋味。
寒翕哭到聲啞,顫抖得如篩糠般開啟了世祖奶奶身旁蓋著紅綢的檀木盒。也不知他看見了什麼,一把打翻了盒子,裡面的東西散落一地,有幾個滾到了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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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喜餅。鋪了厚厚的一層知言花粉,在燈燭下燦燦生光,晃得人眼睛生疼;中間還特地用紅色顏料寫個了“喜”字,喜字下方是我與雲霆的名字。
門外黑雲翻墨,大雨如瀑布一般從天上瀉下來。
我盯著喜餅看了又看,也不知怎得竟然笑了。
今日,是我與夫君的大喜之日。
我的夫君,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他今天還對世祖奶奶發了毒誓,說要一輩子疼我、護我、惜我。
我的夫君,是我在這世間最最喜歡的人,他的眼睛像星子一樣明亮,聲音如流水一般清柔。
我的夫君,總是喜歡淺淺地笑,就如今日這般,他笑著帶著九界兵馬,踏平靈空,殺了最愛我的世祖奶奶。
窗外的雨,下的可真是大啊……
……
世祖奶奶在最後一滴臘落下時,化作了千萬只冰蝶飛走了,那只落在我手上的冰蝶,看起來那般瘦小無力。
那是我作為靈主降生時的場景,世祖奶奶眉開眼笑地抱起我,向族人宣佈了我的名字,把我留在身邊,將我撫養至今。
我伸出手,將冰蝶送走,慢慢地站起身,唱著葬魂曲,衝進了雨裡。
寒翕隨我一起唱著曲調衝了出去。
大雨滂沱的夜幕裡,遍地枯骨的雪崖上,是我最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