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和大白一前一後從客房下樓,老闆正在忙著撥算盤,目光掃過我們時,看著大白的頭怔了一下,接著繼續低頭撥弄手上的活。

孟詞昨夜被我們一鬧,估計沒睡好,所以下來得比我們遲了些,她前腳剛邁下一個臺階,臉才露了半邊,老闆已經一個健步跑到了樓梯口,弓背哈腰地狗腿道:“柳公子慢走,當心臺階~”

孟詞——哦不,現在應該是柳香雲,柳大官人——這樣一個視錢財如糞土的大財主出現,這些做買賣的人定然不會輕易放過,於是當她跨下最後一節臺階時,身旁已經圍滿了人,連跑堂的那只死耗子也鑽進人群裡大喊:“柳公子柳公子,小的為您量身準備了極淵三日遊,您看我一眼啊柳公子!”

另一方人不甘示弱:“三日遊算什麼,柳公子,這風華巷大大小小的賭場,前三天您免費押注!”

“切,柳公子風流人也,怎會去那種汙濁之地,嘿嘿,柳公子,敝茶舍歡迎您大駕光臨!”

“柳公子,來我這兒,我這兒有……”

“呸,柳公子肯定來我這兒……”

孟詞被眾人堵在樓梯口處,聲音也被淹沒在人潮裡。

我坐在板凳上瞠目結舌地喝了口茶,對大白道:“其實,太有錢了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啊。”

大白沒有回我。

我奇怪地一回頭,卻看到大白對著一張俊逸的臉“嘿嘿”的傻笑。

少年的臉生得明媚,像是春日融融暖陽照在含苞欲放的花枝上,只要稍微露出一點頭,就是世間最溫暖的景色。只是現在他的臉上有些許落寞,遮掩了原本的晴空。

他接過我手裡愣住的茶杯倒滿,推到我面前,淺淺一笑撥雲見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沒太聽懂他這話裡到底什麼意思,這樣霽月光風的人物,總不至於用這樣無聊的方式做開場白。

他勾了勾下巴,指著大白道:“姑娘,它頭上的毛是你剪的吧?”

話剛落,大白立馬氣呼呼地橫了我一眼。

我頗為無奈地攤了攤手。

這件事,要從昨天我追著它報吃錢拉屎之仇開始。話說它逃跑以後,被客棧外巡夜的士兵逮了個正著。士兵見一頭驢子邊叫邊跑,便以為是哪家廚房後院的牲口掙脫韁繩跑了出來,把它五花大綁欲抬回府衙待認,幸好被我半路攔下。

結果士兵讓我出示證據證明這驢是我的驢,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得道:“這驢最愛惜它頭上的毛髮,倘若你們動,它定然亂喊亂叫,倘若我動,它定百依百順。”說著,我遞上了早就準備好的剪刀。

事情發展自然如我所言,於是大白被我領回客棧,照著井水自抱自泣了一夜,倘若不是惦記早飯,估計此刻還在井口邊驢嚎。

少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大白,笑了起來,宛如一抹陽光灑在身上,海棠也紅了枝頭。

他道:“在下願如風,不知姑娘芳名?”

“柳瑟。”

“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好名字。”

我看著此人搖頭晃腦的模樣,頗為無語:“‘是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瑟禁菸中’的瑟。”

他又笑起。獸淵的白晝比幽冥明亮許多,可他這一笑,卻連窗外的陽光都黯然失色。

我擺手道:“別笑了。”

他果真不笑了,可依然是那麼溫和,那雙眼好像能照進人的心裡,讓人心裡也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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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你剛才說什麼‘同是天涯淪落人’,不會說的你和我吧?”

他點頭:“正是。”

我:“????”

他指了指孟詞,道:“那位柳公子,是姑娘的心上人吧?”

我一怔。

只聽他接著道:“明明是心尖上的人,明明咫尺之距,卻如隔千山萬水、海角天涯。”

他說話時的神色異常認真,深思悠遠,似在想著什麼。

我忍笑道:“看來願公子深有感觸啊?”

他收回心思,苦笑著搖了搖頭,一副傷情的模樣。

我本想看在他長得好看的份上安慰他幾句,孟詞那邊卻突然傳出一聲吼:“吵什麼吵什麼?沒看見柳公子大早上的還沒用膳麼?”

我看過去,正是客棧老闆一臉討好地將眾人遣散,把孟詞護送到我這桌來,還不忘拿裙裾擦擦板凳:“柳公子,您先入座,早膳這就來。”

話落,他拍了拍手,一行樣貌清秀、服飾華美的九尾美人端著盤子嫋娜地走了過來。將盤子整齊地放到桌上後,向著孟詞施施然行禮,然後退下,有兩個小姑娘在看孟詞的時候臉上微微泛起霞紅。

老闆道:“柳公子,這是小店為您特意準備的極淵名吃十二虞香,作為今日早膳,您看滿意的話小店日後就按照這個選單來,要是不滿意,這裡還有其他安排。”

說著,老闆拿出一疊厚厚的摺子,不知是因為太厚還是因為太緊張,摺子散落下來,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字。

我掃了一眼,便看到上面寫著:三十二風華令,四十八葷素全席,五十六……

孟詞揉著額頭,極不耐煩地道:“就這樣,下去!”

老闆道:“得嘞。午膳菜譜小店也為您準……”

“滾!”孟詞忍無可忍。

老闆笑道:“好嘞,這就滾~”說罷,他果真往地上一躺,滾回了前臺處。

我:……

大白:“哇……”

願如風:“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先人誠不欺我。”

孟詞這才發現有個陌生人和我們坐在一起,抬頭疑道:“閣下是?”

願如風拱手道:“在下願如風,與這位姑娘”他指了指我,“一見如故,所以才冒昧叨擾兄臺。不知兄臺尊姓大名?”

孟詞看了我一眼,我點頭後,她松了口氣,繼續揉著眉心:“柳香雲。”

願如風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淺畫香膏拂紫綿,牡丹花重翠雲偏。柳兄也是好名字!”

我嘶道:“不是吧,這也能聯想到!”

願如風淺淺一笑,對孟詞道:“柳兄,在下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孟詞防備地抬起頭,蹙眉等他說下去。

願如風義憤道:“正所謂‘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柳兄,像柳瑟姑娘這樣的好女子,需得好好憐惜,莫待辜負後,才後悔莫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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