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連王伾都驚到了。

“俱監軍……”庭院內,王伾趕緊下階,上前趨迎。

果然是自宣武軍歸來的俱文珍,身後則是其他數位高品中官,不過為遮人耳目,都未穿五彩繒衣,只著皂色袍子。

俱文珍,去過西域幫助安西北庭軍打過西蕃,後來又去汴宋為監軍使,朝野內外都極有威望,連宣武牙兵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也怪不得王伾一見面,在氣勢上就被壓了半頭。

“王司馬,你當初是怎麼進翰林為待詔的?”俱文珍開口發問。

“不敢,薄有杏林小藝而已。”王伾誠惶誠恐。

“也是,其實王司馬和我們這群刑餘之人有些類似,就是用藝和忠,侍奉聖主,如聖主安泰,我們就安泰,不過要是反過來,可就很難說了。”

“請益。”王伾肩膀恨不得都塌陷下去。

“現在朝堂內有大奸大邪啊,居然動起了廢儲的念頭。”俱文珍開口一個“廢儲”,讓王伾驚得六神無主,“這種宮闈裡的事,外人僥倖參與次,也許能榮華富貴一時,不過誰也不能保得他能走多久,我看王司馬,和另外位王司馬不太一樣,你不過是想善保妻兒,過過好日子,另外位就很難說了,小小的棋待詔出身,有點不曉得天高地厚,到最後怕他是叫天不靈呼地不應。你是為醫的,不但要會下藥,更要會觀色才是。”

言畢,俱文珍招招手。

數個箱篋在王伾面前開啟,王伾往後退了數步,張大嘴巴,只見內裡滿是金銀珍寶。

“錢帛、榮華全不是問題,劍南、西北多得是,不過這裡面的門道,相信王司馬這麼聰明,也該看出來。另外你得明白,廢儲這麼大的名聲流佈出去,什麼菩薩和天神都救不了的。”

“請,請見教。”最終,王伾磕磕巴巴地說。

入夜後,長安縣崇賢坊中,流水和密林遮蔽的一所大室內,王叔文、王伾、劉禹錫、柳宗元、房啟、呂溫、李景儉、程異、韓泰等,全都秘密聚集起來,陰謀大事。

他們當中的房啟,正是長安縣縣令,故而每每同黨相聚,都在京西的長安縣諸坊內流轉,連巡城監都摸不清行蹤。

當王叔文說出自己想法時,王伾表達贊同。

可漢中王李瑀之孫,補闕李景儉卻強烈反對,他對王叔文說:“高宮師尚在途中,奈何多此一舉?”

因李景儉平日裡最為博聞強識,有王霸之略,故而同黨中,王叔文格外欣賞他,就說:“寬中(李景儉字寬中),非是我想冒動,而是今日廣陵郡王如此,不得不動耳。故而我先讓聖主削去禁內中官大半,隨後擇機而動,聯絡範希朝,以神威殿後軍圍定宮闈,廢廣陵郡王。”

一聽到“廢廣陵王“,坐榻上的王伾不由自主地渾身顫動下,像是觸電般。

“不然,廣陵郡王何罪?如此做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是授人口實,必會遭到反噬。不如待高宮師入京,以其為倚仗,先削除廣陵郡王身側的中官,而後極力援引董相公主持樞機,再徐徐圖之不遲。凡事切不可急,急則無好路。”李景儉如此建議。

“寬中所言極是。”王伾迫不及待地說到。

這話說的王叔文也搖擺起來,見在場大部分人都贊同李景儉的,更是讓他猶豫,“如此說,等高宮師與董相公,也無不妥……”

可誰想當夜黎明一過,事態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幾名中官伏在浴室殿的閣下,被病痛折磨得睡眠極差的李誦,在牛昭容的扶持下出來,聽到訊息後,也不由得悲慟起來,“什麼,董相公病危?”

“是,汴州那邊馳來三百裡一日加急的驛報,等待詔令的董相公數日前病倒,待到高宮師至汴城後,已然是……現在高宮師正伴在董相公榻前……”

“予正想託付重任於董相,奈何,奈何啊!”李誦心念董晉平日裡種種溫厚之舉,是痛心疾首,“快,快催召高宮師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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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中官退下後,牛昭容立刻跪在李誦身旁,提醒說:“董公若亡,樞機使便又空闕,陛下該如何處分?”

“實在不可,便留賈耽於樞機院好了。”

“那宰堂呢?高太師和韋太尉,再加上杜歧公(杜佑),首相只可有一位啊!”

李誦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了,就說:“太尉為首相,太師、歧公衛次相。樞機使為賈公不變。”

太陽昇起來,同時照耀在長安,和千里外的汴州。

汴州軍城官舍裡,雖然是寒冷天氣,可榻上的董晉依舊高燒不退,浸水的絲帕罩在他的額頭上,髮髻已被剃光,露出衰殘的斑斑點點,他的呼吸也愈發艱辛,高嶽、李吉甫等都前來探視,僕役對著董晉的嘴餵食稀粥,可董晉吃兩口,就嘔吐三口,接著便擺手,“不濟,不濟了……我年輕時便有膽癉的病症,如今想必是發作,無藥可救了,善良之劍拔出鞘那刻,就已有業報啦。”

果然,高嶽見到董晉的臉皮和手腕,都開始泛出悽慘的黃色來,病人非但體內劇痛,還無法進食,大機率是要被活活痛死的,於是就上前握住董晉的手,希冀能稍微寬緩下他的痛苦。

董晉歪過頭來,用微弱的聲音對高嶽說:“我做一輩子容易官,大體上就是碌碌無為,安享俸祿,臨終前想想,真的是深為慚恨啊。先前聖主來詔,讓我回朝為樞機使,可我何德何能啊……”然後董晉忽然反手扣住高嶽,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太師是能安定天下的人,只不過宰堂和樞機院間,定然隨後會起紛爭,太師此後,應該如何做?晉認為太師聰穎,不會不懂的……還有,先前被太師放逐長流的宣武牙兵,如能改過自新,兩三年後還望太師能對他們寬宥則個……”

言畢,董晉一陣顫動,痛得昏死了過去。

“董相公,董相公!”高嶽、李吉甫,及在場探病的所有人都齊聲呼喊著。

可此後,董晉再未醒來,陷於無邊無際的死亡中。

董晉的遺體被放置到棺槨後,汴州一城百姓無不號哭,至於先前被放逐到西北營田的前牙兵,在途中知道董相公去世的訊息後,更是有哭死者,都往東面叩首,說相公臨終前還不忘為我等罪人拾雪,我等若再不識好歹,簡直就是豬狗不如啊!

然而,悲慼的高嶽,還是得策馬動身,往長安城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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