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被問的一怔,一臉疑惑,笑哈哈地答道:“公子,您在說什麼啊?小的可聽不明白。”

江長安道:“你露出了一個最不敢有的破綻,一個正常人,無論怎麼裝,都裝不成一個真正的瘸子。你演的的確夠逼真,足夠瞞過尋常人,但是很不巧,在我小時候身邊就有一個總愛眯眼笑的瘸子,在他坐輪椅之前,總會每天在院子裡像個鴨子一樣笨拙地走來走去,以至於畫面印象極為深刻。而你,無論是第一次相見還是方才,你的腿都在轉身的時候有一個蹬足的動作,連你自己都沒有發現,一條殘疾的腿根本做不出那個動作。”

江長安聲音沉穩,不急不緩:“在千山渡上,荀遙,也就是慕容阮香在離開的時候告訴我,你的身份就藏在第一場比試的謎底。你將整個千山渡上十一人排布出一場殺人遊戲,其中安排各個身份,我是‘幫兇’,書童是‘洩密者’,十一人中只有小二是真正的殺人者,也就是真正的謎底。”

“起初我一直沒有想明白,謎底和殺人者又什麼關聯,後來我才意識到,謎底指的並非人,而是身份職業——小二。”

阿吉拎著鐵壺正在轉身的身影一滯,那只曲著的腿慢慢伸得挺直,將壺放在了地上,儘管還穿著小二的衣飾,但整個人的氣勢與剛才截然相反,儼然像是換了一人,依舊背對著江長安——

“啪!啪!啪!”

他拍掌笑道:“不錯,不錯,江長安,你總算是沒有我想象的這麼蠢。”

“你究竟是誰?”江長安淡漠問道,“我知曉你就是那位神秘的‘主人’,但現在我問的是你的名字。”

“坦白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他慢慢的轉過身,平凡的容貌,平凡的眼神,但就是一切太過平凡,才顯得格外的怪異。

一頭烏黑的長髮一瀉而下,疏狂不羈,深黯的眼底卻充滿了平靜,其中流露著淡然的眸光。一眼望去絕對談不上俊俏,但卻有一種清秀乾淨,如同鄰家平常少年。

他挺直了身軀,掏出一道潔白如紙的紗巾,將雙手擦拭地乾乾淨淨,而後翻出一件拇指粗的包漿白玉,細細把玩,眼中流露出他對此物的鍾情喜愛。

他淡淡笑道:“江長安,你是從哪裡看出來的破綻?什麼時候?”

“在京州第一次遇見的時候。”

“夏周國第一次遇見?不可能,為了那次相見我可是準備了三個月的時間,早早地在閣樓之間做了一個夥計,早早地扮做了一個可憐的瘸子,早早地與周圍的鄰居住戶熟識,天衣無縫,你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江長安道:“你早來了三個月,卻忘記了給自己準備一身看起來沒有這麼嶄新的衣服。即便是這一次,你費盡心計出現在雍京城,混入觀月閣,你也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阿吉低頭望著一塵不染的小二服飾,忽然嗤笑道:“百密一疏,不過要是再重來一次我肯定還會穿這樣一件的乾淨衣服,因為我實在無法忍受那些髒東西在我停在我的身上,噁心至極。”

他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事物,熟練地撣去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細塵,道:“這整個天下都是骯髒的,令人作嘔,我要淨化這個世界,真正的淨化。江長安,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很荒唐嗎?每個人都在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做著情非得已的事情,表面笑嘻嘻的,實則他們心中可是比說的話要精彩的多。”

江長安心中警惕。

“你在想要提高警惕,小心眼前這個人?放心,我沒有這麼恐怖,更不會傷害你的,要是你死了,那這世間可是真的連最後一個好玩的人都沒有了,哈哈哈哈……”

“你能讀心?!”江長安驚道,在這樣的人面前他毫無秘密可言,極其聰明,並且能夠輕易地操縱人心,這點也完全符合了他先前做出的推斷,能夠讀心的人,更容易引導人心思走向。

“不錯,所以他們都怕我,因為我知道他們心中所想,但是你和他們不同,在你心中的事我始終都看不到,真是奇怪,每次想要讀你的時候,都像是有什麼力量將我阻隔住,所以我對你產生了更加濃厚的興趣。對於我而言,你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你像是……像是完全都不屬於這個世界。”

他說的不像是假話,江長安心思稍安,他讀不出自己想來應是神府鏡的作用。

“正因如此,我知道所有人的心中所想,我知道那些口口聲聲說著仁義道德的人背地裡豬狗不如,那些表面清純無害的實則猙獰醜陋,你覺不覺得這些人很可笑?”

江長安面沉如水,淡淡道:“誠然,他們眼中天性的蛻變與演化,是抑制扼殺。”

“這麼說來你是同意我的觀點嘍?呵呵……”他的神色一冷,道,“但你說錯了一點,他們不是扼殺天性,而是站在道德制高點扼殺人性與本能!”

他談吐不凡,舉止優雅,若是不聽其中言論,絕對會是認為他是某家的名學大儒,但說出的話都是為這個世道所不容,道:“你我都明白,這個世間沒有秩序可言,所謂的秩序,都是荒謬不堪的假象,這世間的人排斥假象,甘願做這天地中的一粒塵埃,這些都是弱者,生活在世間就像是爬蟲、像是落在衣服上的灰塵,讓人作嘔,而汰弱扶強,這是我生來的使命。”

“江長安,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生在秩序之中卻不甘受到秩序的控制,你心中有慾望卻竭力要站在慾望之上,你……哈,原諒我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受,就像是……就像是我剛才說的,你體內像是有著另一個靈魂,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靈魂,以至於你不會認為我是個瘋子。”

他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接受著上神的指令、他內心的指令。

對他而言沒有絕對的神,他自己就是自己的神。

他瘋狂地說著這些話語,優雅地伸出手指捏住壺柄,斟出一杯熱茶推到了江長安的面前,又斟了一杯給自己,整個過程全然不像那個粗魯的下人,茶水中也沒有茶葉,只有清澈無雜的白開水,他笑道:“放心,水裡無毒,我討厭在水中下毒,那不僅僅是對杯子的不尊重,更是對淨水的侮辱。今天這壺茶水專門是為你準備的,江四公子作為品茶的高手,可知曉這水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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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長安低頭看了兩眼,不禁也感稀奇,說道:“決聖天水?”

“好眼光!決聖天水,被譽為世上最為純淨無雜的天降之水,無根無源,無色無味,無塵無雜!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點,即便是放入最好的茶葉,我也認為這是對它的侮辱。”

江長安笑道:“你可知決聖天水的來歷?”

“洗耳恭聽。”

江長安道:“相傳天上有位名為玉璣子的仙人,手中有一柄長約一尺的令鬥秤,遍訪秤盡天下名水,尋出最輕的水入茶,也就是後來的決聖天水。”

“為什麼要最輕的水?”

“因為他認為,最輕的水,雜質也就越少,水也就更加純淨,泡出的茶也就更加醇香。”

“有意思,繼續說下去!”

江長安道:“可他不知道,人之所以有趣,是因為人有七情六慾。山泉水之所以被稱為泡茶的極品好水,並非是因它的純淨,相反,是因為它自凡塵滾滾流過,能夠容納萬物,包羅萬象,嚐盡千姿百態,識得苦盡甘來,有苦有甜,這才是茶的樂趣。而玉璣子尋得不過決聖天水是單調無雜的水,就像是初生人世的嬰孩,這種水是沏不出有故事的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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