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也是冒險的。

誰也無法站在夜十一跟前去,斬釘截鐵地跟夜十一說,肖似葭寧長公主的雙眼絕不會讓永安帝認出來,更不會讓夜家人,以及緊盯著靜國公府的其他人生疑。

這個保證,誰敢保證?

既然無法保證,那麼眼睛是夜十一的眼睛,葭寧長公主是夜十一的亡母,查清真相是夜十一這麼多年的唯一堅持,並為此付出了何等代價,她們縱然是真的為了她好,也無法做下這些形如空話的保證。

“要不跟莫息說?”殷掠空提出建議,滿眼期待地側過臉,希望能得楊芸釵的贊同。

楊芸釵果真贊同:“你去說?”

殷掠空眨眨眼:“你去吧,你和十一更能說上話,我嘴比你笨,怕說不好。”

楊芸釵搖頭:“不,你在大姐姐心中是最不同的,你說了,縱然大姐姐知曉後會生氣,也不會真同你生氣,還是你去說更妥當。”

兩人誰也沒說服誰,各說各有理,同時沉默了下來。

片刻後……

“我不敢。”

“我也不敢。”

葉遊醫可是明確說過的,夜十一不讓葉遊醫說,還讓葉遊醫藏好些,別讓莫息找到,可見是不想誰去給莫息通風報信的。

她們去做這個報信人,萬一大姐姐(十一)真惱了怎麼辦?

“不怕,還有安爺、馬爺。”楊芸釵退一步說道。

“師姐她說她說不動十一,也不敢隨便動,怕給十一招麻煩。至於師兄,他很生氣,大約十一不去找他親口同他說,他都不會主動去找十一的。”殷掠空一句話打破楊芸釵的想法。

此時此刻被楊芸釵和殷掠空說著不會主動去找夜十一的馬文池,他確實不會主動去找夜十一,但他會主動去找莫息。

特意等到下衙,特意等在都察院大門外,他站得筆直,滿臉嚴肅,讓陸續下衙出來的御史個個納罕地瞧他一眼,有相熟的甚至上前打了個招呼,再問一聲這是在等誰?

知道是在等莫息後,很快拱手告辭。

莫息本來尚有公務要處理,無法按時下衙,聽到衙外馬文池在等他的訊息,他方慢慢合上摺子,從桉後起身,收拾下衙。

半個時辰後,忘返茶樓二樓雅間。

莫息先是愣了會兒神兒,再是面如冠玉的一張俊臉慢慢沉了下來,最後不知是什麼滋味,腦子裡嗡嗡聲,他是既惱火又無奈地笑了。

這笑,真真比哭還難看。

作為師父,馬文池被隱瞞著的滋味已經很難受,看到莫息這個樣子,曉得作為丈夫的莫息是得更難受,可他今日卻非來讓莫息難受的,他是為那逆徒的眼睛來的:“你勸勸她,別錯過七成的機會。”

並不是時時都有這樣的機會,他師父說得很明白,要是錯過這個機會,年後的五成機會若失敗,逆徒便真的得一輩子生活在黑暗之中了。

“從未見過光明的人,大抵能忍得住永遠承受黑暗,可見過光明的人……”莫息並未答應,他幽幽地問馬文池,“你說,她怎麼忍受得了?”

“莫息……”馬文池看著眼前將與他徒兒相伴一生的仁國公府世子,都察院活閻王,此刻竟是這樣的痛苦,他除了輕喚一聲,縱然他口舌了得,也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來。

所有的安慰,在此時都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力。

“她想要真相,我便陪她找真相……”

“她離開十年,我便等了她十年……”

“她想在年宴上做些什麼,我也盡我所能幫她助她……”

莫息眼眶通紅,闇然的黑眸中流露著噬心之痛:“她明明答應過我,會好好治眼睛,好好配合……”

從忘返茶樓出來,馬文池回馬舍,莫息還留在二樓雅間,已讓周掌櫃上了兩壇酒。

他站在街上,抬頭望著臨街的二樓雅間,耳際隱約還響著莫息那難受至極的一字一句。

他從來不做無所握之事,更不做後悔之事。

可在這一刻,他有一絲不確定,他這樣做,對麼?

當晚夜十一接到渾身酒氣爛醉如泥的莫息時,便親自問了永書,莫息下衙後見了誰,聽到是見了馬文池後,她怔忡了有一會兒,才讓永書退下。

莫息酒品很好,醉了只會乖乖地睡一覺,從不會鬧騰。

她照顧他,並不費神。

只是睡在他身邊,她的心產生了一種從前未有過的慌亂。

她瞞著他,甚至讓葉遊醫藏好,別讓他找到,至少不能在年前被他找到,她不過只是為了年宴的計劃。

她不是不治眼睛,她只是怕眼睛治好後,她這一雙肖似母親的眸子會讓皇帝舅舅起疑,會掀起原本沒必要的麻煩,會節外生枝讓計劃更加困難重重。

她在盡最大的努力,最大限度地減低所有可能遇到的危險,以達到不會牽連任何她在意的,在意她的人。

她錯了麼?

大概對大部分人,她沒錯,可對他,她可能真的錯了……

她知道他一直想要治好她的眼睛,也知道他一直在縱容她,暗下給她援手,她也沒忘她答應過他的,一定會好好配合治眼睛,可……

兩行淚從夜十一閉著的眼角滑落,灼熱滾燙得令她無法抑制內心的無奈無助、心疼愧疚。

可她能怎麼樣!

她面對的是大魏之主,面對的是隨時可給與她有牽扯的人帶來滅頂之災的亡母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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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能步步為營,處處小心,她連死都不怕了,何況是舍一雙眼?

她重來的這一輩子,目標明確,一步一步的,沒有誰能阻撓她的步伐,她的家人不能,師長好友不能,他也不能。

可她心裡清楚,她此生最對不住的人,唯他而已。

翌日,夜十一醒來,莫息已不見蹤影。

問難姑,方知他一大早便起身,早上衙去了。

隱隱約約中,她知道他是生氣了。

直到日暮下衙,夜裡莫息沒進兩人的寢屋,而是睡到書房去時,夜十一終於確定,他是真的惱了她了。

難姑小麥面面相覷,永書永籍同樣苦哈著臉。

他們各自的主子沒有爭吵,只是安安靜靜地開始了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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