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句話說,在莫家勝夜家敗的當下局面裡,她成為莫息的妻子,便是莫家人,便是與夜家對立。

夜家早晚還會起復,縱然不是為了爭那個位置,也必須起復,夜家不可能永遠沉寂下去。

夜家需要一個時機,一個恰當到不會惹來天子防備的時機。

當那個時機到來,莫家做為東宮外家,即使永安帝放下對夜家的防備,莫家也不會什麼都不做。

只要東宮一日不繼位,莫家便一日不會完全放鬆警惕。

那麼自然而然的,夜謝寧三家仍舊會在莫家眼皮底下掛著。

她和他交易,是為了羅湖。

羅湖是馮三的丈夫,是夜家的人,她到底圖的是什麼?

真的僅僅是為了換他為她做一件事兒?

那件事兒又是什麼?

為何非得在她大婚之日才可以說?

馬文池站在玲瓏朝大門前,轉眼看向院牆側面的那棵古樹。

是棵榕樹。

年老,任意生長,枝葉茂盛,遮天避日。

不知怎麼的,他腦海裡竟然浮現出那張眼覆白綾的明豔面容。

不對,前兩項不符合,後兩項倒是極符合。

琅琊王氏確實枝葉茂盛,亦有遮天避日的能耐,她既是能與他交易,便是有把握的,他在當時也選擇相信她與她交易。

那麼,他現在到底是在煩躁什麼?

事情的不可控?

還是事情的不可預計?

馬文池搖搖頭,面向奉先河站了會兒,開始往回走。

沒想到剛走出奉先井大街,他便撞到了人。

不,準確地說,是一個矮小的老頭橫衝直撞撲進他的懷裡,衝勁兒很大,直把他撞退了好幾步,險些兩個人一起疊羅漢五體投地。

“老人家沒事吧?”馬文池扶住瘦弱的老頭。

老頭脊樑彎著,努力想直起身,奈何怎麼也直不起來,他聲音沙啞:“事兒成了。”

沒等馬文池有所反應,老頭彎著腰跑了。

看起來不算跑,只能算是快走,但沒幾息,便拐入奉先井大街眾多衚衕中的一條,沒了身影。

事兒成了……

剛才他還在想她能否真把事兒辦成,得在什麼時候辦成,結果轉眼他就得到答案。

老頭當然並非真的是老頭。

轉入無人的衚衕,北女直起腰,飛快翻過一家民舍的院牆。

進入民舍,她直接走向民舍左邊的廚房。

廚房裡有她提前備下的一切。

她脫下身上用來偽裝的老漢粗布衫,換上婦人衫裙,洗掉臉上的老人妝,把粗布衫丟進灶下柴火裡,看著粗布衫慢慢化成灰燼,才轉身走出廚房。

離開民舍回到廣桃齋,沒多久北女就讓星鴿飛出。

青灰巷接到訊息,很快回傳到競園覆命。

司河稟報的時候,夜十一正拿著小繡繃繡著五瓣梅的花瓣。

這是她繡得不滿意,重新繡到第三遍的第三幅作品。

以前眼睛尚好時,她便繡得差,爾今雙目不能視,她自是繡得更差。

不過差歸差,莫息得知她竟是在為兩人的新婚而為她重新繡一條帕子時,他沉默了半天,終是忍下了千言萬語。

司河走後,難姑想到今兒一早便來夜十一辭行的修意,說是得了世子爺的命令,要回去辦差,再不能守在競園。

本來也無需他守。

不過是莫息做的安排,夜十一沒反對而已。

夜十一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就點頭讓修意離去。

“大小姐,修意不在,也不知世子爺命他回去做什麼。”屋裡安安靜靜的,難姑守在一旁看夜十一繡花,有些確實想知道原因,有些則純粹找話說。

倘非修意沒在盯著競園,司河來回稟寧尚書之事成了,肯定又得讓影子先把修意誆走。

但修意這人能讓莫世子調派到競園鎮著,自是有他的本事,一次兩次尚可,三次四次如此來回,他肯定得生疑。

一生疑,大小姐瞞著莫世子所行之事,只怕會橫生枝節。

在這個關頭,修意突然被調走,難姑總覺得莫世子調走修意的原因不會簡單。

“管他做什麼,別壞我的事兒即可。”夜十一指腹摸著繡好的一團,摸著摸著,眉略蹙起,問難姑:“我是不是又繡廢了?”

難姑本還在專心想著修意到底幹嘛去了,考慮著要不要讓影子走一趟探探,反正大小姐大婚在即,也不出競園,就在府裡安心待嫁,沒什麼危險,影子出去一趟再回來也是可以的,突然聽到夜十一的問話,她看向小繡繃上那一糰子紅。

就挺為難的。

想昧著良心誇一誇,又覺得欺騙大小姐這種事情她不大幹得出來。

小麥嘴甜,倒是很可以。

難姑想著正想張口喊候在屋外的小麥進來昧一昧良心,豈料夜十一已在她沉默的這幾息中得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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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繡繃一擱幾面,夜十一有些洩氣地託腮,想了想道:“罷了。”

能讓大小姐放棄再給姑爺繡出一條五瓣梅帕子的念頭,難姑很是松了一口氣兒,天知道她這些時日已然收起了多少條繡廢的白帕子。

都快堆滿小半箱籠了。

也不是心疼帕子和絲線,就是看著大小姐摸黑繡花,手指頭因此被扎了不少針眼,血沒流多少,然十指連心,每每被扎,大小姐疼得嘶一聲,她的心就得跟著抽一下。

心疼死她了。

大小姐能自已想通作罷,不再折騰自已的手指頭,實在太好了。

怎知難姑剛默默地欣慰著,又聽夜十一道:“從前芸釵和三表姐說我繡的不像花也不像草,想來是我不擅長繡這些花花草草,那我便不繡了,改繡……”

她沉吟了會兒:“竹子也很襯他的氣質,整棵竹子有些複雜,我大概還是繡不好,那就只繡一片竹葉?嗯,就繡一片竹葉。難姑,重新給我上條白帕子,絲線也不要紅的了,拿綠色的。”

難姑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倒是門外傳來細碎的笑聲。

是小麥那家夥!

想是聽到大小姐的話了,忍不住笑話大小姐。

“是,大小姐。”難姑再心疼夜十一的手指頭,也不敢不聽令。

再回來,她手裡多了一條白色帕子,和一小束綠色的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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