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熾燈下,老薩滿木沙眯起眼專注著盯著並不厚的筆記本,嘴唇無聲地念著什麼,越看他額上皺紋越深,我們都屏住呼吸,生怕影響了他的解讀。

老人突然轉過臉來:“你們都先出去,我需要靜一靜,想想事情。”

於是我們只能退出氈房,連同原本養病的陳揚一起。

明明誰都沒說話,難道老薩滿還能聽到大家內心戲不成?我內心牢騷了一番。

趁著還有時間,陸陰陽給陳揚檢查了一番,拆開他手上繃帶,裡頭狀況讓我們都吃了一驚。原本陳揚手心兩根茁壯成長手指居然乾癟了下來,看起來瘦骨嶙峋,如同藤曼一樣互相交纏扭曲,就彷彿大限已到。

陳揚嘿嘿一笑:“老薩滿還真厲害,讓我喝一種草汁,又用特殊的蠟燭燻烤,我這手估計是要好了。”

陸陰陽打破了他的幻想:“只是暫時陷入休眠狀態,等復甦後反應會比之前更強烈。”

這兩根“異指”就像是冬眠的熊,因為外部環境影響而選擇休眠,僅僅是一種應對方式,到它們再度甦醒,異指對食物的渴望帶來的刺激將會是眼下對陳揚影響的好幾倍。

陳揚聽得臉色發白,張了張嘴唇:“這個週期是多久……之前我都完全失去意識了,如果是幾倍的話……神經都會被燒壞。”

“沒錯。”陸陰陽用左手摸著下巴:“不過這已經是眼下最佳的方案了,木沙薩滿的確很有本事,我未必能做到這麼好。”

常人這麼說多半是自吹自擂,表面稱讚老薩滿,實際自誇,但陸陰陽說這種話,那就是實事。

幾秒前陳揚還一臉輕鬆,這下子又滿臉愁雲起來,悶悶不樂坐在那條藏獅旁邊不願意再說話。

我抱怨了陸陰陽一眼,她一臉不解——在她看來自己只是說實話而已。

這種時候就需要我出馬了。

“你樂觀一點,事情進展已經了眉目。”我過去小心翼翼坐下,生怕惹怒了那頭狼一樣雄壯的大狗。

簡單給陳揚講了下努爾哈利的狀況,倒是讓他注意力被吸引來開。

“符號學?”陳揚眉毛一揚:“這個我修過,有一陣很感興趣,當時符號學是現代密碼學的基礎課之一。”

我心說你們UCLA學得可真多,咱們安南大學計算機系專業基礎課就C語言和電子電路而已……

正待在聊,傳來老薩滿的聲音,讓我們進去。

木沙薩滿又點燃了一根粗蠟燭,只是這支蠟燭火焰是藍色的,看起來有一種冰冷美,伴隨一股奇異油脂香味,由於我經常混跡廚房,所以能夠依稀嗅出這味道裡有迷迭香和果香,其他就無法分辨了。

老薩滿看了我們一眼:“努爾哈利的這個本子,你們是在什麼地方找到的?”

陸陰陽回答:“床下。”

“可惜不是原本。”木沙薩滿搖搖頭:“這是他抄寫的版本,原版應該更加詳細,或許是他從什麼地方的石刻抄來的。”

羅立忍不住問:“薩滿,上頭寫的什麼,多半和努爾哈利的死有關。”

木沙薩滿嘴唇嘟囔了一陣,最終又沉默下來,彷彿在反覆思考什麼,好一陣他緩緩抬起頭,用那雙大得嚇人的褐色眼睛直直看著我們:“這上頭是一個關於白馬神劍的記載。”

我們都靜等下文。

老人盤坐下來,藍色燭火將他乾癟的面部映得有慘白。

“白馬神劍,很少有人知道,不是一種不存在的東西。”木沙薩滿目光有些放空,陷入了回憶裡:“那時候新疆還是楊增新的地盤,我跟著爺爺過了些太平日子,就遇到了國亂……”

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時任甘肅提學使兼武備學堂總辦的楊增新調任新疆陸軍學堂總辦,次年經新疆巡撫聯魁保薦入京,陛見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被調任新疆阿克蘇道尹。宣統三年,新疆省長袁大化逃走,楊增新開始督軍新疆。

木沙家族一向長壽博學,那時候木沙的爺爺阿德力別克是哈薩克一個部落的頭人,年輕時跟隨薩滿修行,悍勇忠誠,就像是他名字代表的意思一樣,阿德力別克寓意著“正直公正的男中豪傑”。年邁後阿德力別克開始越來越多使用自己的智慧,而不是肌肉和刀劍,反而給他贏得了更好的名聲,薩滿夢也適時降臨,阿德力別克薩滿勇武兼備。

楊增新派人找了阿德力別克打聽一件事,問他知不知道有一把可以隨著環境變化形態的神劍,那把神劍來歷悠久,可以辟邪鎮歲,還能讓人活得比一般人更久,這就是白馬神劍。

阿德力別克家族祖上是罕有真正供奉觸碰過白馬神劍的人,楊增新不知怎麼打聽到了這一點,於是要求阿德力別克去尋找白馬神劍,並且派了兩個班警衛供給他差遣,說是排程差遣,其實更重要的是監視。為了家族安危,阿德力別克不得不硬起頭皮去追溯祖先之路,四下尋訪,慢慢有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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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那正是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楊增新很快就捲入了時代變革的洪流中,此後被軍務廳長兼交涉署長樊耀南刺殺身亡,很快由依靠剿滅當地匪患的盛世才上位逐步掌控新疆。前後新疆動亂,盛世才也不忘記惦記著白馬神劍,任何時代的官宦都對能夠延年益壽的寶物有一種盲目狂熱般痴迷。

比起楊增新,盛世才出手更加狠辣強硬,直接下了死命令,半年之內必須見到白馬神劍,否則阿德力別克一家都得死。

老人不得不將白馬神劍真正的位置告訴了盛世才,盛大喜,派了得力手下領著阿德力別克去取寶劍。

“他就再也沒有回來。”

說起自己的先祖,木沙薩滿一臉肅穆:“他是為了我們而死,寧願玷汙自己的名聲,用自己的性命和血洗滌了自己的僭越。”

陸陰陽眨了眨眼:“據我所知,盛世才後來逃到了臺灣,也就活了七十幾歲,不算特別長壽。想來他沒有得到神劍。”

“寶物不是這種屠夫可以觸碰的。”木沙薩滿一臉傲然:“就算交給他,神劍也會離他而去,這是一件具有生命的寶物,戰惡揚善,白馬神劍是大山之中的守護神。”

我給他雲裡霧裡的說法搞得百爪撓心,這老人就是不說重點,忒急人了。

“他們找到了神劍,只是拿不走。”

木沙薩滿終於不再賣關子,用手指緊了緊裹住自己瘦弱肩膀的羊皮毯子:“只是那些人只回來了兩個,都不算完整了。一個人就像是這個小兄弟一樣的狀況,不過情況惡劣得多,手臂上長了十幾根手指,身上不斷在潰爛,還有一個更加麻煩,嘴裡有牙齒。”

羅立不解:“嘴裡有牙齒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他嘴裡有七十多顆牙齒。”

這句冷冷的話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正常成年人嘴裡也就32顆牙齒,這個人居然嘴裡長了70多顆牙齒,也不知道長在什麼地方。

老薩滿彷彿讀懂我內心一樣看了我一眼:“他長了兩排牙齒,嘴巴都合不攏,而且還在不斷長小牙……最後只能把多出來的牙齒一顆顆撬掉。”

“不過拔牙到後來嘴裡都是血,止血都止不住,還沒拔完人就死了。”他慢條斯理說著,不時還砸吧乾癟的嘴唇:“那時候我還小,就在屋外給小馬梳毛,就看到從氈房裡頭丟出牙齒來,一顆又一顆,進去後人就沒氣了。”

我只覺得嘴裡牙齒一陣發酸發寒,這種死法也太憋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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