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課後我接陸陰陽去春雪所下榻的酒店碰頭,有趣的是居然之前那個小男生程耀居然還在遠遠窺探,被我一個和善的微笑弄得很不自在。

我只差不能當著面對他講,小兄弟,我是在幫你啊,不然你昨天大概已經躺在醫院,哪能像現在這麼自在邁開雙腿到處浪?

春雪今天換了一件高領白色毛衣,外面依舊是黑色薄羽絨服,看起來清新又溫暖,略讓我意外的是她讓我們直接去她房間談。

房間開了暖氣,倒是很暖和。

春雪用法壓壺給我倒了一杯咖啡,陸陰陽則是從冰箱裡翻了一瓶鹽汽水出來,家裡囤了不少。她和孫倪都喜歡喝這個——估摸著多少有些要用鹽分壓制體內屍蠹的緣故。

“閒話不多說,希望陸小姐能陪我和馬燁去一趟江西。”

春雪這話讓我略有些不舒服:“我還沒決定去。”

她略顯訝異,嘴唇微動:“昨天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

我不記得有答應過,看了看陸陰陽,給她一個眼神不知道她能不能體會。

“具體去不去,我還需要瞭解具體情況再說。”

從第一次在怒江閻王洞遇險,到西藏念青唐古拉山的聖靈之眼,乃至於第一次面對內有靈怪的陶家法器紫珍鏡,個中兇險外人根本無法理解。我也漸漸能夠理解為什麼周遊一直極度謹慎,幾乎不想要參與到這些道術靈怪事情中。

誰會嫌命長?

“馬燁,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春雪一臉奇怪地看著我,似是欣慰,又像是失落。

“以前你不這樣的。”她捧著白色馬克杯,輕輕吹開上面冒出熱氣。

如果是我一個人,或許我會很容易答應,畢竟這事對我至關重要,薛祥文的死是我永遠越不過去的一道坎,眼前說不定是唯一能夠解開謎題的機會。

可把陸陰陽扯進來我不願意,我隱約能夠猜到,春雪找我的關鍵可能根本不是陳年舊情,而是我和陸陰陽如今很熟的關係。春雪一直都是聰明伶俐,體貼起來讓你感動得不得了,逼迫你的時候也格外絕情,就像是她讓我對薛祥文直言那次一樣。

“江西?好。”陸陰陽卻主動回答,這是她第一次正式面對春雪的對話:“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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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笑道:“陸小姐請講。”

“我需要你說真話。”

這幾個字讓春雪嘴唇微微一抿,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我必須確定你們答應我,我才能講,這次的事對我自己意義重大。陸小姐,我聽說陸家傳人體內都有‘天官’,可開天眼,洞若觀火,你應該也能看得到,我身體裡有蟲子。”

陸陰陽微微點頭,盯著她挺拔的胸部:“心臟附近,的確有一隻奇怪屍蠹。”

春雪臉色前所未有疲憊:“它叫‘金瞳’,同時也是造成薛祥文自殺的真正原因。這些年來,它對我影響越來越大,晚上時候我會出現幻聽幻視,而且有時候不確定自己是真正在說話,還是處於夢裡。”

“再這麼繼續下去,大概我活不了多久。”春雪苦笑著看我:“事實上,馬燁,我就是來找你求救的。”

我心裡一鬆,看向旁邊的陸陰陽:“那應該將蟲子摘除就行了吧?”

春雪默不作聲。

陸陰陽左眼變成青綠色,看了一會兒,她將手指張開覆蓋在春雪胸脯,很快就收回了手:“不行,已經是深度寄生,沒法從外剝離。”

春雪拉了拉領口,身體微微縮了縮,眉宇之間都是憂色,這時候和她才見到我時的笑顏熱情已經完全不同。

“是的,金瞳比較特殊,它很容易影響人的神經系統,而且……”春雪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岔開話題:“總之,我的確花費了很多時間想要將它摘除,但都失敗了。現在只有試一試古代道士的方法。”

“驅魔法器?”陸陰陽眉毛一挑。

春雪輕輕嗯了一聲,身體稍微放鬆了一些:“這次之所以要去江西,就是因為那裡有一件很有來歷的法器‘闢塵衣’。”

陸陰陽頓時眼睛亮堂起來,原本冷冷的人一下子變得活力十足:“嶗山道士孫玄清的闢塵衣?”

“沒錯,就是嶗山派闢塵衣。”

嶗山派為全真道龍門派的支脈,道士孫玄清在嘉靖年間所創。但凡能夠創始門戶的道士,都有自己的鎮派法器與道場儀軌,孫玄清當初曾師承明霞洞道士李顯陀,得古法器闢塵衣。

闢塵衣出自於一位道士羽化之地,能夠辟易妖魔,名字原本也不是這個名,不過後人為方便記憶稱呼,也就沿用闢塵衣之稱。

古時道士說“妖魔鬼怪”,其實要分開來講。妖魔指的是活物,超出常理之物,可觸碰識別目視,其實一般泛指屍蠹與異獸;鬼怪則是無法目視耳聽而必須以道法心眼洞察的魑魅魍魎,即靈怪。

闢塵衣最大功效就是穿在身上,或者是供奉在道場,能夠讓妖魔不敢靠近,如有妖魔附體也能夠起到驅逐作用。

春雪放下馬克杯:“我需要闢塵衣幫我把‘金瞳’驅趕出來,這也是目前我知道唯一可行辦法。之前我試過現代醫學手段找神經科,由於根本沒有日常影響到生理變化,完全沒法稱之為病……只能吃一些精神類藥物,但是根本沒用。”

“好在找到了一個懂行的人。”春雪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讓我每天攝入鹽分多一些,減少糖類攝入,甚至儘可能滿足基礎糖類需要就行。這才慢慢控制緩和了下來,倒是比之前要好很多。”

這我倒是清楚,陸陰陽就是隨身攜帶“超鹹蘭花豆”,平時也堅決不碰甜食,就是變相抑制天官。

春雪拉開揹包,從裡頭翻出一張被鑲嵌起來的老照片:“這是我在法國遇到一個老太太,無意中她說起她父親在中國江西拍過一張奇怪的照片。”

這張黑白照片上背景是一片稀疏樹林,有個身著黑色蓑衣馬甲的光頭和尚正坐在地上唸經,背對示人。他身上只穿著這麼一件馬甲,顯出身上壯碩肌肉,線條相當漂亮,要不是他脖子上掛著佛珠串,我幾乎以為他是一個武師。

壯和尚旁地上放了一隻巨大的碗,有彎彎繞繞的東西從碗口一直蔓延出來,形態古怪,有些像是一尾蛇,又像是一株古怪的花。

“這個和尚叫壇淨,他身上穿著的正是闢塵衣。”

春雪指了指地上那只小臉盆大的碗:“這個是‘困龍缽’,用陸小姐的話說,是專門降服鬼怪的。”

“當時老太太的父親正在中國攝影取景,結果在江西恰好拍到了這樣一張照片,但最讓他印象深刻,不斷對老太太說起的,是這根東西。”

春雪手指上移,指向那絲帶般的物體。

我有些看不明白:“這是什麼?”

“這是一根黃銅鎖,說它蛇一樣扭來扭去,就是無法從裡頭跑出來。”春雪一臉肅穆:“最後這根銅蛇爆裂開來,把老太太父親的左手小手指削掉了一半指節。”

陸陰陽喃喃道:“身著闢塵衣,手拿困龍缽,這個壇淨和尚要對付什麼妖魔鬼怪……”

春雪臉色有些不好看:“我也不知道,但是……他進去之後,就再也沒出來。”

“他去了什麼地方?”

“江西樂安的菩提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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