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近了,我才發現女人穿著一件髒兮兮的戲服,揮舞著長長水袖,原本粉紅色衣服已經沾了細密泥水,就連她臉上的妝容也被雨水弄花了。

這女人嘴裡猶自在唱:

總算是東園桃樹西園柳

今日移向一處栽

此生娶得你林妹妹

心如燈花並蕊開

往日病愁一筆勾

她聲音確實極好的,氣息平穩平仄清晰,可雨天一個人在亂墳崗上唱曲兒,實在不像是正常人會做出的舉動。眼下她妝容花了,半邊臉上胭脂被洗掉露出下面紙一樣白的臉頰,頓時變成一張陰陽臉。我實在沒法說她到底多大年紀,說二十歲可以,說三十歲也沒錯。

陸陰陽喃喃道:“這是越劇《金玉良緣》,你們先不要過去。”

也是因為她認得這曲子,我才能將前面那些詞後來補齊。

說著她收起傘獨自往前走了兩步,和唱戲的女人只有兩米左右的距離。

陸陰陽嘴唇微張,開口唱道:“今後樂事無限美,從今後,與你春日早起摘花戴……”

戲服女也唱:“寒夜挑燈把謎猜。”

陸陰陽接:“添香並立觀書畫。”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陸陰陽唱歌(也算是),她聲音竟有幾分嬌美,細細長長,聲線很穩又帶著一種奇異空靈感,讓我大吃一驚。

不過……倆人就這麼合唱了起來,不免給人一種極其古怪不適應感。難不成這《金玉良緣》原本是一種口風,類似於“寶塔鎮河妖”這樣的口令,以鑑別互相身份?

可很快我就發現自己錯了。

戲服女身後跑來一個男人,他大概四十幾歲,撐著傘,過去拍了拍唱戲女的後脖頸,女人就軟軟倒在他懷裡,後面又來了兩個年輕人一左一右扶著女人往下慢慢走。

劉邦咦了一聲,走上前去:“真是巧了,陳先生在這裡,我還說要上崇福堂的門拜訪一下。”

“劉先生見笑了,因為最近家中出了點事,一直沒能夠抽出身來,還請見諒。”

這姓陳的男人雙手抱拳,倒有些江湖漢子的氣勢。

我趕緊一溜小跑給陸大小姐撐傘,她只是望向那個女人的方向,愣愣不語。或許這就是知音吧,興致來了就開始對歌什麼的,還是說倆人原本是認識的……我腦子裡閃過一個個古怪念頭。

陳姓男子朝我們看過來,他有一雙劍眉,體型勻稱,穿著一件貼身夾克,更體現出他常年鍛鍊的挺拔身姿。

“兩位是?”

陸陰陽照例不理會。

劉邦給他介紹了一番,又給我們說:“這位是崇福堂當家,陳徵奕先生。”

陳徵奕……為啥這個名字聽起來這麼耳熟?

我頓時想到,這不就是梁左他媽張怡原本欽定的未婚夫嗎!梁左他爹梁峰正是因為橫刀奪愛帶著張怡私奔然後放了這人鴿子導致張家大怒,廣福堂崇福堂的聯姻計劃徹底破滅……

如此一想,我對眼前人多了些同情,也不那麼警惕了。

陳徵奕指了指遠去的女人:“那位是我大嫂燕黎,去年開始就得了失心瘋,每天大多時間都安安靜靜,一發病就會穿上戲服開唱,嚇著你們了。”

“什麼原因?”陸陰陽問道。

這話似乎讓陳徵奕不太好直接回答,他猶豫了一下:“一點家庭隱私,不便對外講,是心病。”

陸陰陽皺眉,還要再說,被我拉了拉手,這才閉上嘴唇——現在她已經比以前有進步多了。此前根本不看眼色不聽提示,完全是自由散漫,獨斷專行。

“那改日再聊。”

陳徵奕抱拳告辭,撐著黑傘轉身離去。遠遠我看到下面有一輛三廂商務車,他人進入副駕駛座,車子調頭後迅速開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翻出包裡的幹毛巾遞給陸陰陽擦頭,她一直在思索著什麼,眼睛看著自己的膝蓋,也不開口。

“那個女人有問題?”我試探性問道。

“說不好。”陸陰陽說話有些心不在焉。

“陸小姐,那個陳徵奕,就是崇福堂現在當家的,雖然明面上還是他叔叔輩一個遺老,但那位常年在養老院裡頭呆著,其實做正事的都是陳徵奕。”

劉邦在前面開著車,話匣子也開啟來:“他那個嫂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以前聽過說陳徵奕他哥哥陳徵鴻娶了一個越劇劇團的女演員,不過基本不怎麼出來,似乎身體不好。”

“後來這個女演員一直沒有身孕,在這種相對傳統的地方難免日子不怎麼好過,去年吧就突然得了癔症,說是人稀裡糊塗的,更是不讓她外出,哎,你說好好的一個人變成了一隻金絲雀。”

劉邦沒見過燕黎,所以這頭一遭遇見也蒙了,完全沒想到這會是陳徵鴻那個大門不出的老婆。

“她嫁過來就從不出門?”我覺得很奇怪:“而且你說她基本上是處於被人看管的狀態,又是怎麼從崇福堂出來,一路到了這個亂墳崗的?”

劉邦也說不上來,他認為可能是原本燕黎好好的,突然犯病,一個沒留神跑了。可我們都知道,這個可能微乎其微,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的猜測。

來到連城第一天,我以為我可以很輕易地在這個小城裡自由行走,跟著陸陰陽解決梁左的難題,然而今天,我卻發現這個陌生的小小縣城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就像是進入了一個迷宮,往前走只會出現更多的岔路,通往更多的未知之域。

陸陰陽突然自言自語:“為什麼她會到這裡來?”

她看向劉邦:“從崇福堂到亂墳崗有多遠?”

劉邦眨著眼心算了一下:“差不多五公里。”

“五公里。”陸陰陽喃喃道:“可她身上未免也太乾淨了一點。”

我和劉邦頓時互相看了一眼。

的確,天陰沉沉的一直下雨,鄉間小路到處都是泥淖,穿著戲服的燕黎就那麼從崇福堂過來,身上只有星星點點的泥水,那一身行頭光是行走在路上拖著都費勁,更何況是如此之遠的距離。

“她原本就在附近。”劉邦篤定道:“他們這幾個人就在亂墳崗。這附近也沒什麼別的建築,只有這麼一處荒地,也不是清明,他們過來幹什麼?而且陳徵鴻沒有出現,反而是他弟弟陪嫂嫂,這個代表崇福堂的陳徵奕出面?”

如果說是陳徵鴻和燕黎一起,或許只是夫婦之間的私事,可陳徵奕不同,他如今是崇福堂的門面,絕不會浪費時間陪同精神不正常的嫂嫂來這亂墳崗耗費時間。

其中意味值得揣摩。

“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陸陰陽突然看向我,黑黑瞳仁裡閃爍著困惑:“為什麼我會唱《金玉良緣》……我不記得我會唱戲……”

得,陸大小姐原來為這事愁眉不展。

如果唱得差五音不全那叫尬歌,不過陸陰陽聲調抑揚頓挫而且輕靈細準,哪怕我這個從不接觸戲曲的人也覺得蠻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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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想起昨天她數落我,我不由低聲說:“其實我一直沒有講,你晚上有時候做夢說夢話,就是在唱戲……”

“真的?”她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我忍住笑,嚴肅道:“很可能戲曲和你過去的事情有干係。”

她翻出那個厚筆記本把這件事記錄下來,模樣認真無比。

“下次聽到,你錄下來,回去我還和你住一起好了。”陸陰陽還不忘記叮囑道。

“包在我身上。”我拍胸口答應,心中得意,玩屍體我玩不過你,玩手段,我馬某人可比道姑陸陰陽不知高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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