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城擺好了東西，給魚鉤扣上餌，拋竿下鉤，然後把魚竿插入孔中，從牛皮袋中取出書籍翻到做有標記的那一頁。
路塵很早以前就把這些孔鑿了出來，曾經也有類似磐城一樣的人給他打下手學東西，有時也會跟著來到這裡，一邊垂釣一遍做些其他事。有的人去世了，有的人在平靜地等待嚥氣的那一刻，有的人去了遠方再也沒回來過。
路塵很羨慕他們，明明是不得以的事卻能夠安然接受。生與死對任何生命而言都是一種權利，路塵卻只有前者，後者已被剝奪。
很安靜，路塵和磐城都不說話，四周沒有大自然以外的聲音在汙染這份純淨。
“先生，您，每天，都會想些，什麼？”磐城並不是結巴，他學了很長時間，語法也已經掌握，但心裡想好的話卻沒法流暢的說出來。
“想什麼？”路塵深深抽了一口煙，呼出濃濃的煙霧，“什麼都不想。”
“只是，發呆？”磐城不明白，他想能夠無欲無求的只有肉體腐朽、靈魂凋零的生命才能做到，就算是一隻螞蟻也會想著完成使命。
“有時看看書。”路塵話是這麼說，其實更多是在修正內容和新增批註。
“除此之外？”
“看到有什麼能做就做什麼。”
“沒有，其他，追求？”
“殺一百只水妖鬼，把它們的頭擺在一起，搞個儀式跳個大神？宰條龍，踩在它身上，讓吟遊詩人畫下來並將這事蹟編寫成詩歌？射幾頭雞蛇下來，讓大家一起圍著載歌載舞？研究吸血鬼、猩紅魔與蚊子對血液的需求原因與具體利用？考據精靈與妖精的起源為何具有相似性？”路塵撓了一下後腦勺，用手梳理濃密的長髮，“雖然挺有意思，不過提不起興趣，還不如和魅魔在獨角獸背上做愛有意思，只需要扭腰就能度過兩三天的時間，和蛇妖交歡倒是能打發六七天時間，不過被纏著很不舒服，稍微粗暴點她們又不高興，還是摩羯女妖好，聽話順從還很會調情，技術……”
“先生！請您不要繼續拆毀您在我心目中為人師表的高尚形象了！”磐城激動地說出一句極為流暢的話語。
“我還想說一說和人魚姑娘玩過什麼招式呢。”路塵輕笑，“你這不是能好好說話嘛。”
“……”磐城沉默了一會，身旁的人好似已經腐朽，等待時間將他化作塵土，“先生，失去過，很多，嗎？”
“這是一個與個人價值觀有關的問題，多少算多？多少算少？對一個孩子來說一個娃娃、一個朋友就已經是整個世界最閃閃發亮的寶藏了，對一個乞丐來說富人隨手扔掉的半個饅頭也算多，對富人來說那半個饅頭算得了什麼？”路塵把手中的煙槍磕在礁石上，從菸草袋中取出新的菸絲，“有個女人跟我說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還騙我做出承諾，那時候我覺得這又有何不可？和自己愛的人一起活到盡頭，再見證枯木生出新芽，但這個女人死了，我卻必須活著。
我來到這座村子時只有四五十人，老人居多，當時這裡還偶有商隊過往，辛維特的戰火燒得正旺，現在呢？這裡都快跟一個小鎮一樣了，這裡的村民沒有任何人是那四五十人的後裔，村子周圍早已荒涼沒了人煙。辛維特、厄倫格洛、塞勒福德、涅普克，一代代王朝更迭，塔爾洛斯統一平原，平靜了不足百年便徹底分裂，分裂後各個領主為了領地撕扯了半百年，一個個都打得彈盡糧絕，田間的老翁弓身犁地，田埂上的孩子看著遠方發呆，昔日孩兒撐著欲墜的身體看著自己的孩兒在田埂上看遠方。
被流放時我就把一切都留在了故鄉，只帶走了一個寫作承諾讀作永生的詛咒。在過去，我就是個孩子，愛著一個女人就如同擁有整個世界，後來我滿身榮耀如同富人，別人辛苦努力想要獲得的‘饅頭’對我來說只是伸出手就能得到的東西，現在我就一乞丐，抱著‘饅頭’就能度過一天。”
路塵很少說這麼多，也很少與人提及過去。他做了個深呼吸，“也許我說得太隱晦，對你這個蒙克諾斯人來說不好理解。簡單點來說就是……”
路塵哽住了，沒繼續說下去。
磐城等了一會兒，路塵才擠出一句不怎麼文明的話。
“我也不知道我他媽的在說什麼……”路塵扶額，“真是老了，腦子都鏽了。”
“先生的，意思，是滿足？”磐城問。
“滿足？那怎麼可能，任何生命都有無盡的慾望，第一個慾望是活著，第二個慾望是繁衍後代，擁有心智或靈性的生命會擁有基於這兩種慾望衍生出的更多的慾望，滿足了一種慾望就會有更多的慾望，我也一樣，活著的慾望已經得到了滿足，但我仍然有繁衍後代的慾望。”路塵苦笑，“雖然我來者不拒，但我沒有生育能力，這個慾望能夠被淡化，但永遠不可能得到滿足，除非我死了，但是誰又能殺掉我呢？曾經就沒少聽人說故鄉之外還有更厲害的傢伙，結果這麼多年了一個能打的都沒有，放水嘛打起來不盡興，不放水嘛一巴掌就糊死了，到頭來不還是場無聊的鬧劇？時間真是有意思，拋棄了我還折磨著我。”
磐城琢磨了一會，“先生，是想，要個，孩子？”
路塵被問住了，他想了一下該說什麼才能確保自己能傳達出真正的想法，“有時會突然這麼想，但一想到照顧孩子太麻煩，還是放棄了，而且我也不能生，想來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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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還是，想要，一個孩子，對嗎？”磐城知道為人父母是種什麼感受，孩子降生時能清晰地感到血壓飆升，整個心臟癲狂地慶祝舞動，那是一種說不清的滿足感，整個世界絢麗得無法形容。
“在你的印象裡長生不老的人都是那些天天打坐的佛陀？還是你覺得經歷得多了會被時間抹去感情？作為一個過來人我可以告訴你，在度過第一個百年時就會開始感到疲勞與麻木，然後就會休息一下，一番準備之後就去找些事刺激一下太過平靜的內心，最後會不斷地感到疲勞、麻木，想著找更多的刺激，如此反覆著，以前我也就跟人類和妖族上床，後來嘛……”路塵聳聳肩，“也就那樣而已，換再多花樣都覺得一點新鮮感都沒有。也不是沒想過找個伴侶一起過日子，不過我總能從一雙雙眼睛裡看到我不能接受的東西，比如對肉慾的需求，比如對技藝的渴求，比如利用，比如對其他人的報復，比如代替品，比如我。”
路塵：我的設定不是寡言少語嗎？怎麼直接就水了2000字？
導演（靈魂）：設定不就是拿來撕的嗎？
導演（靈魂），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