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履行了它的職責,在清晨時分將忍受了許久的情緒全部爆發出來。

杜雲清遮住自己的雙眼,清晨的陽光透過指縫扎入眼球,這令他更有繼續睡下去的想法。

鬧鐘在鬧完第一次後他算了算時間,也許還有五分鐘就鬧第二次?他想,鬧鐘再鬧就起床。

旅途的終點是希恩最北的城市,一路上他們過得並不好,工具損壞,食物和淡水一度短缺,遭遇過森林狼的包圍,遇上過山體滑坡被衝散,被魔獸追了幾天,險些被魔物殺掉,但杜雲清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他們靠著成人禮前最後保有的天真堅持著。

沒有工具就看書學著造,食物與水一同採集後平分,分散後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尋找失散的同伴。

他想,只有死亡能分離他們了。

在抵達終點前的最後一晚,他們就像一群流浪漢圍坐在篝火旁取暖,嚼著沒有任何調味料的烤野雞,回憶一路的遭遇,從沒有空調就要融化的劉佳倩開始,相互開起了各自的玩笑。

曾一度後悔就不該同意這場冒險,曾抱怨工具與物資的短缺,曾放棄希望靜靜地等待死亡……這一切都熬了過去,忽然就這樣要結束了,失望感悄然升起。

杜雲清負責的守夜時間是凌晨兩點至四點,不過他打算把剩下的時間都攬下,下一個負責守夜的是凌冬語,他覺得凌冬語作為他們唯一的司機可不能帶著疲勞駕駛車輛,即使到了最後也該繼續保持最高的警惕。

“換班。”凌冬語輕輕踢了杜雲清的腰,“去睡吧。”

“不是沒你份了嗎?你還起來幹什麼?你不養足精神明天怎麼開車,快去休息。”杜雲清預見過這樣的情況,他所知道的凌冬語從來都是這樣,面對其他人的好意總是口頭上應付,心裡領了情,卻依然堅持做屬於自己的工作,所以他覺得他這三年的努力毫無進展。

“渣渣。”凌冬語指著頭頂兩側似狼的毛茸茸耳朵,白了杜雲清一眼,“我又不是人類,我的節律行為偏向清晨與白晝,這個點就是我起床的時間,這個點也是大部分夜行動物和曉暮行動物較為活躍的時間點,對你們這些人類來說這時間正是最容易犯困的時候,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選夜晝交替的時間守夜?”

“謝主隆恩,您的大恩大德微臣必牢記於心,他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杜雲清行了個不規範的揖禮。

“罷了,愛卿無須多禮。”凌冬語從拖車上取出些木炭與幹樹枝,她在杜雲清身邊抱腿坐下,木炭被放在一旁,樹枝一律丟入篝火中,火焰更高了,四周更亮了。

“不過你也跟人類一樣每個月都會流七天血。”杜雲清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這一路被嚇多了膽子也肥了嘛,都敢調戲本王了。”凌冬語枕著膝蓋衝杜雲清笑了笑。

“臣只是就事論事,陳述事實,沒有惡意。”杜雲清覺得好像玩笑開得不合時宜,荒郊野嶺又夜黑風高,被凌冬語這無意撩撥了一下,小心臟就興奮得失去了平靜。

凌冬語沒立刻接話,杜雲清也沒想到該說些什麼。

“人就是人,妖就是妖,再相似與接近都不一樣,即便是妖裔也跟人類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凌冬語用燒火棍整理著篝火裡的薪柴,“相傳妖原本是動物,有的動物或是在出生時就有慧根,或是偶得機遇獲得慧根,這時這些擁有慧根的動物還不算妖,和魔獸一樣擁有更好的體質與對法術的天賦,但比魔獸的智慧要高。

不同的物種相遇與碰撞必定會產生摩擦與衝突,也有和諧共處的情況,甚至對人產生愛慕之意,但身體上的差異與種族不同成為了結合的障礙,也有的情況是在相處過程中對人類身體的方便結構產生了嫉妒,無論是為了情還是出於憎恨,它們都想成為‘人’,為結合而行動努力,為取而代之而行動努力。

一位大仙察覺了這件事,他為因情致鬱的它們而感動,也為因妒生恨的它們而擔憂,大仙在迷茫了許久後相信情能勝恨,妖就此誕生。所以在東土有言曰:妖為情而生。”

凌冬語說:“如果那個大仙真的存在,也許他現在就會明白,變成‘人’與成為‘人’都只是讓衝突更進一步,破除隔閡而結合在一起的‘人’們卻兩頭都不討好,艱難的活在夾縫中,忍受不住的往往是人,他們的孩子更是難以得到任何一方的友好對待,越來越多的誤會產生,衝突愈發劇烈,最初的美好是理所當然,卻在之後飽受爭議、被厭惡、被嫌棄、被鄙視。

如今多種族混居,媒體將其中發生的錯誤與責任歸於個人,一切輿論都將事物的醜陋掩蓋並引向美好和諧,實質上又怎麼樣?臉上帶著笑卻打心底歧視對方,一切都變質了,一切都扭曲了,大仙一定很想回到在妖誕生前用板磚對著自己就是一頓掄。”

“我相信這個傳說,我透過網路結識了不少妖裔,其中甚至包括妖族,這些封閉的大量小群體都有不一樣的態度,因為相似的態度而悄然結成聯盟,或宣洩,或傾訴,或抱怨,或憤怒。”凌冬語盯著篝火撇嘴,“我這傢伙的童年有點慘,但我不想被你們同情,所以一直騙你們說我父母都在國外工作,沒時間照顧我,可你們卻發覺了我父親跑路、我母親病死的事實,察覺到這一點時我動搖了很長一段時間,各種各樣的情緒都冒了出來,猶豫著要不要就此和你們疏遠,平淡和平地結束這份友誼。

我常常在想你們會不會覺得有條尾巴很膈應,還會想你們會不會覺得我明明就有人類的耳朵,在這上邊卻還有另一對狼耳朵,就像個怪胎一樣噁心,還不用頭髮留擋住那雙人類的耳朵,諸如此類的想法,然後又會去想,為什麼你們能容忍一個異類存在你們之間呢?我想到的是我對你們來說有可以利用的價值,比如我學習好,抄作業方便,遇到不會解的題目在我這裡就能迅速得到答案。”

凌冬語盯著篝火不再言語,看來獨白結束了。

杜雲清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這三年來努力的結果,因為凌冬語沒有明確的回答,他不明白忽然丟擲的這些話暗示著什麼,他認識的凌冬語總是有話直說,從不拐彎抹角,也不煲心靈雞湯,更不會露出孤單落寞的表情。

杜雲清不敢再去看凌冬語的臉,那樣的表情只會揪著心不放,全身都會發疼。

“我……”杜雲清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有想說的話,但要吐出來時就被什麼給壓下去了。

“初中畢業時你給我說那些話時我挺意外的,都不用芳馨去買水我就徹底醒了,只是一直裝著以免暴露自己高興又慌張的心情,我對男女之間的感情並不瞭解,就像你對法術感到恐懼一樣,我對這種感情也是同樣的態度,我聽從了理性的心聲逃跑了。”

“所以……這三年,我的努力有結果了嗎?”杜雲清覺得自己並沒有任何努力,只是茫然的在原地坐著,慌張的看著剩下的時間一點點流逝,期間還因焦急幫過許多倒忙。

“那天晚上我去問了很多妖裔該怎麼辦,不同的群體與不同的個體都給了我回答,謾罵、鼓勵、猜疑……各種各樣的回答,我反而更迷惑了,有位妖族的前輩問了我一句,那男生見過你的原形嗎?我說沒有,她說給那男生看一遍就有答案了。”

“原形?”

“嗯,變成‘人’與成為‘人’有很大的差距,無論肉體如何接近‘人’,心始終是‘妖’,妖裔就是這樣的存在,為了自保示弱,一代代妖裔的延續都刻意對後代隱瞞顯露原形的方法,失去了顯露原形的方法,人們便看不到妖裔的原形,自然而然就產生了‘只有妖族有原形,妖裔沒有原形,比妖族弱,威脅更小’的概念,拜此所賜,妖裔才漸漸得以被忍受。”凌冬語扯出笑容,“與人相似的外表只是皮囊,皮囊之下是醜陋的怪物,妖裔與妖族的本質如出一轍,只是換個名稱做偽裝,以便混入能夠接納自己的族群中,選擇人類還是妖族都無所謂,只是不想認為自己是個異類,不想被孤獨蠶食。”

凌冬語說:“這個問題被討論了很久,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感受,為此而產生的爭吵數不勝數。有人說能夠不被歧視就不會孤獨了,有人說即便身處人群中也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有人說與同胞相擁時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孤獨嗎?”杜雲清問。

“孤獨。”

“即使和我們在一起打打鬧鬧?”

“如果不把注意力從我們的種族差異上挪開的話就會,即便你們笑得很友好我也感覺這個世界很淒涼。”

“即使被愛著?”

“我搞不清楚這種由自己施加於他人身上卻感受不到回應的感情,我的大腦告訴我這是一種請求交配的行為,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似乎並不是這樣,可是我找不到反駁大腦的理由,我沒有證詞,也沒有物證,想編一個謊言欺騙大腦卻怎麼也找不到藉口。”

“……我沒那麼想,不是,也是有想過,不過……確實有過比較猥……”杜雲清自己也說不清了,這樣那樣的事自然不會少,只是覺得不管怎麼解釋都無法好好表達出那種純粹。

“哦,別解釋了。”凌冬語應了一聲,“青春期沒這種想法才不正常呢。”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謝主隆恩……”杜雲清在心裡松了口氣。

“我真慶幸當時胡扯了三年時間作為藉口,這讓我想了很長時間,這三年是給我自己考慮的時間,想聽聽我得出的結果嗎?”

“嗯。”杜雲清輕聲回應,他又松了一口氣,原來這場遊戲有兩個主角,只是沒碰過頭,各自在打怪升級的路上想著該如何面對最終boss。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