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室女座聯合新聞網,這個大室女座人類世界中最大的星際新聞網路成立於伊甸會戰末期,它的存在是基於《帝國—南方最終停戰協定》上一份雙方都承認的附加條款,這份條款由第三方調解國哈蘭自由聯邦提出,旨在加深帝國和南方之間的民間資訊聯絡,希望以此化解雙方因為伊甸會戰積蓄下來的血仇。

最初南北雙方的評論家們都認為這個條款想要被承認困難重重,事實卻大出這些人的意料,讓為了無停戰條款的細枝末節而陷入無盡爭論中的交戰雙方對這條提議情有獨鍾的理由是雙方都抱著一廂情願的打算——帝國方認為向南方開放本國媒體以展示帝國的實力能夠充分瓦解南方的鬥志,南方則認為自己的政體更具優越性能夠在帝國內部起到顛覆作用,初步商定中雙方都同意這一條款,只是對這個新生機構到底由誰來監督抱有分歧。

帝國堅持由表面絕對中立的宣言執行委員會來監督這個新聞網路,可能是出於宣執會深居帝國內陸方便進行施壓的考慮;另一方面南方則認為該機構應該由條款提出方哈蘭聯邦監督更為合理,當然他們堅持的原因是因為哈蘭人普遍信奉民主,由他們監管更容易達到南方需求的結果。雙方因此爭執不下,最後在附屬條約上簽字畫押的成型條款就是將這個本來應該一體化的機構沿著五星關一分為二,帝國網路由委員會監管,南方網路則由哈蘭人派遣專員監督,讓這個機構名字中的“聯合”二字形同虛設。

從歷年來大室女座新聞網的影響來看,理論上兩方心中的小算盤都達成了,但簽約的當事人萬萬沒想到新聞自由在攪亂了對方社會的時候也給自己帶來不小麻煩。

戰後帝國和南方諸國均陷入了緩慢又無法抑制的無序崩潰之中,新聞自由更是加速了各國崩潰的步伐,每天都有大量壞消息借新聞網之口傳達到各國普通民眾的耳中讓社會變得人心惶惶。一片混亂之中很多人擔心以前的交戰對手會承受不住內部壓力重啟戰端,結果就是原來在各國中佔少數的反對派比例日益加大。

帝國中的民主主義者認為伊甸會戰及其後續的經濟崩潰均是皇帝一人的野心所導致,只有推翻帝制才能避免悲劇重演。隨著帝國殖民地的物資緊張情況惡化帝國政府與帝國平民之間對立日漸加深,更多走投無路的人加入了這些被稱為“民族自由黨”的民主主義派別行列並開始有組織遊行抗議呼籲削弱帝權,帝國採取的反應是嚴厲軍事鎮壓,陸續釀成數十起大規模血腥衝突。

當然暴動沒有成功,手無寸鐵的平民和帝國軍武裝到牙齒的軍隊之間根本沒有可比性,幾百萬人在這場動亂中喪生,部分倖存者逃亡到南方,他們心目中的理想國,但很快他們就發現南方和帝國相比根本是一丘之貉。這些逃亡者在被南方政府利用又拋棄之後集中遷居到一處因成土作業失敗而被棄置的低溫一級可殖民行星,在苦寒的行星環境下以獵取當地野生動物世代維生,那裡就是南方唯一一個大型漢族殖民點行星海拉爾。

相比起帝國的大規模反帝動亂,南方所面臨的是獨裁強權的抬頭。受夠了戰爭中多國合作和民主政體低能低效的表現,整個南方的政治形態在飛速向強權崇拜靠攏,無論選民還是在野黨政治家紛紛將矛頭對準了戰爭期間現任政府的不作為,最後的結果就是一個個身披民主羊皮的獨裁政權上臺,可惜獨裁並未拯救他們,將南方百年民主秩序葬送換來的只有更加糟糕的生活。

之後的大室女座整體都處於動盪之中,鎮壓和暴動、饑荒和瘟疫、戰爭和政治暗害在這片土地上反覆肆虐,經濟和科研被荒廢,一度膨脹的人口銳減到戰前水平的七成,當人民從似乎無窮無盡的黑暗時代中掙扎驚醒過來時,赫然已經幾百年過去了。

戰後重新成立的國家沒有忘記聯合新聞網對黑暗時代推波助瀾的作用,雖然他們沒有將這個統一網路物理解體,各勢力還是派遣自己的人手接管了聯合新聞網的各個地方分部,對此本應起到監管作用卻無所作為的執行委員會和哈蘭聯邦均未提出異議。這個情況一直延續到現代,現在的新聞界局勢是大家都叫做聯合新聞網,只是後面要加上“某某分部”用以區分所屬,其進行的報道大多數是地方政府進行審查干涉之後的內容。

歸根結底,絕對的新聞自由不過是不切實際的夢想罷了。

——十三日晚間·聯合新聞網鎮遠分部演播廳——

今晚將要上演的壓軸節目叫作“解密”,一聽名字就知道是那種用所謂“內部消息”故弄玄虛的戲碼,和大多數同類節目低迷的收視率不同的是鎮遠分部的解密欄目在鎮遠領內乃至於整個帝國南部都小有名氣。一方面是亞伯拉罕侯爵對新聞管制相對寬鬆導致這個欄目的報道比較客觀,當然也不是完全公正,偏袒鎮遠府及其盟友定遠府的言論和暗示時常可見,另一方面欄目記者的拼命也讓這個節目近年間的確報道了不少政府黑幕,尤其是他們對上一次鎮遠—寧遠地面戰場的如實報道爭取了大量粉絲。

“親愛的觀眾朋友們你們好,歡迎收看這一期解密欄目。”燈光、音樂,算是地方明星的主持人登臺,預告中的本期嘉賓卻沒有隨之出場,不是意外就是另有安排。

“因為本欄目採訪到了一位難得一見的熱點人物,原本預定的嘉賓將推遲到下期登場,在此本人代表欄目組向預定嘉賓林旭峰教授及觀眾們鄭重道歉,請不要走開,我以個人名譽保證這期節目將遠比你想象中的精彩。”主持人先是對攝像機鞠了一躬,又將視線投向後臺。

“有請本期特別嘉賓,前寧遠府死囚艦隊提督康斯坦丁·雅克列夫維奇·契爾年科,也就是最近在貴州星系鬧得滿城風雨的‘海盜’們的真正指揮官。以一個鎮遠領民的身份我本不該說這句話,出於禮儀我們還是有請這位襲擊了我鎮遠府多個商隊的兇手,歡迎!”

不是以戰爭英雄而是以殘殺敵國平民的海盜身份登場,饒是康斯坦丁這樣經過大風大浪的老家夥也覺得臉上無光。演播廳裡自然不會有歡迎的呼聲,而無數在收看這個節目轉播的地方觀眾們先是目瞪口呆,隨即便開始對這個身著寧遠府軍服的中年男人破口大罵。

“混蛋,這傢伙怎麼來到鎮遠府的?!”

“給我滾出去!”

“玄武軍在幹什麼,這傢伙應該抓起來剮掉!”

鎮遠定遠二府的領地上幾乎在同一刻爆出各樣惡毒的咒罵,寧遠府領地的領民們則是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盯著這位號稱是本府軍人的傢伙,畢竟解密欄目是來自敵國的媒體。

“……”康斯坦丁當然不會傻乎乎地說什麼大家好之類,只是靜默地走到主持人對面坐下。

“契爾年科提督,簡單介紹一下您的自己吧,我想絕大多數在看這個節目的人對您的來歷都應該不熟悉。”將康斯坦丁的沉默當成了緊張,早就被鎮遠府高官授意的主持人開始引導他談話。

“康斯坦丁·雅克列夫維奇·契爾年科,我不是提督,死囚艦隊不被寧遠府承認,我個人的身份也只是一介死囚,況且在寧遠府的官方記錄裡我已經死亡,如果想查實我的身份請去軍事法庭檔案處找。”早就料到自己接受採訪的場面會很尷尬,康斯坦丁沒想到現場的氣氛比預想中更要命,他發誓自己上軍事法庭的時候都沒這麼緊張過。

“哦?死囚艦隊的大名我想大家都應該聽聞過,沒有聽過的各位也可以現在就點選連結本欄目的資料庫,不過即使是一介死囚也不是人人都能在死囚艦隊裡擔任指揮官吧?不知道契爾年科提督是什麼時候加入你口中的所謂死囚艦隊,在此之前又是做什麼工作的?”主持人並未向往常一樣直奔主題,反而談起了康斯坦丁個人。

“我被編入死囚艦隊是四年前,之前我是寧遠府第三邊防艦隊都督,參加了四年前寧遠府和淮揚府之間的撫杭戰爭,我在這個位子上坐的時間和撫杭戰爭持續的時間差不多,之後我就被參謀部逮捕,強制編入了死囚艦隊做艦長。”說起自己的往事康斯坦丁放鬆了些,那段未被歌頌的戰爭是他人生前半段的頂點。

“這麼說來您是因為作戰不力被逮捕下獄的?可是我記得撫杭戰爭中寧遠府一方因為撫州邊防艦隊的努力始終掌握著戰鬥主動,並沒有吃什麼敗仗啊。各位觀眾也可以現在就點選我們的資料庫,檢視本臺四年前關於撫杭戰爭的報道。”主持人明知故問道。

“當然不是因為作戰不力。”康斯坦丁搖頭,“很不巧地我就是你口中那個撫州邊防艦隊的總指揮官,你也說了撫杭戰爭是因為我的艦隊的努力才讓寧遠府始終掌握主動。”

“這麼說來您就是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位……”主持人早一步得到內部消息,第一次聽說的觀眾們可都是吃驚不小。

“啊,就是你們口中那個被雪藏的神秘提督。” 康斯坦丁苦澀地笑笑,“直到最近我都不知道那場戰鬥給我個人贏得了那麼大名氣,當時我被關在軍事監獄裡審訊,事後死囚艦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受到資訊封鎖,直到幾天前我才從他人口中聽說了這件事。”

“如果您所說的都是真的,您可是拯救了寧遠府的大功臣啊!寧遠府不加獎勵已經是很說不過去了,怎麼可能將您下獄呢?”主持人問出了所有觀眾的疑問。

“這說來就話長了,我簡短截說,你聽說過陸淵明這個人沒有?”

“陸淵明……您說的可是寧遠府現任參軍?”帝國上下幾十億人叫這個名字的應該不在少數,但是出名的就這麼一個。

“沒錯,我說的就是他!” 提到此人康斯坦丁明顯咬牙切齒,“他的兒子在撫州防禦戰時是我屬下的管帶,不但戰爭中臨陣脫逃,事後還將責任栽贓在代替他死命奮戰的提轄官身上,我實在看不過眼就瞞著上頭越權把他給斃了,戰後就遭到了這個老混蛋的報復!”

“然後您就含冤進了死囚艦隊並且被派來扮演海盜?”

“沒錯,目的是栽贓定遠府。”康斯坦丁點頭,“這算不上向那些商船隊的死難家屬道歉,但作為一名軍人我並不想襲擊民船,在死囚艦隊裡面抗命就是死路一條,為了有朝一日向陸淵明和他的主子張弘報復我必須活下去。”

這麼一番話下來觀眾們對於康斯坦丁的敵視態度已經緩和了不少,莫不如說他們已經被康斯坦丁含冤復仇的故事吸引了,因為除了那些海盜受害者的親朋之外大多數人對商船遇襲並無切膚之痛。

“這麼說來就奇怪了,您說在死囚艦隊裡抗命是死路一條,可您現在不就站在鎮遠府的領地上控訴寧遠府的罪行麼?您究竟是為何又如何透過貴州星系來到鎮遠領土的呢?要知道寧遠府以‘討伐海盜’的名義向貴州星系派了不少戰艦。”主持人又問道。

“原因很簡單,我已經被逼上死路了。”康斯坦丁嘆口氣,“寧遠府向我承諾只要指揮死囚艦隊作戰十次成功就還我自由之身,這次就是我的第十次作戰。之前我還傻乎乎地相信他們的承諾,結果就在作戰快成功的時候他們反過來要將我滅口,我只好聯合定遠府的楊希恩提督反戈一擊最後藉助他的身份共同逃離到這個地方,這也是鎮遠府沒把我抓起來問罪的原因。”

“但您所說的毫無依據,本欄目也無法提供相應的證據,您要知道我們這個欄目一向是以信譽著稱的,不能聽信您一家之言……”

“你要證據嗎?”康斯坦丁忽然詭秘地一笑,“物證的話我倒是有和寧遠討伐艦隊之間的通訊備份,不過那些東西都可能被指偽造,所以我打算出示一個人證。”

“哦?不知道這人證是……”這一次主持人是真蒙了,本來節目預定是讓康斯坦丁出示那些通訊備份,他卻沒有這麼做。

“雷達兵,過來!”康斯坦丁對後臺大吼一聲,隨即一個目光呆滯身形壯碩的寧遠士兵木然地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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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是?”

“只是普通的一個充軍死囚而已,我要向大家展示的是只有寧遠府才能做得出來的‘人證’。”此刻康斯坦丁臉上的笑容猙獰無比,他接下自己的配槍,遞給了那名死囚士兵。

“自殺。”他的嘴裡吐出兩個字的命令,聽來很簡單卻對於任何一個士兵而言都無法執行的命令。

“是,長官!”然而那個死囚執行了,他舉起手槍頂住自己的太陽穴毫無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噗!”在主持人和觀眾們的驚愕中高斯子彈穿過死囚的頭顱帶出一行紅白相間的有機物,死囚隨即倒地。

“額……”主持人傻傻地張著大嘴,他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在距離自己如此接近的距離死去。

“只有寧遠府會製造出這樣的戰爭機器,看清楚了,這是個真人,沒有任何參假的成分,他們不知道什麼道德法律,只會聽從命令。”康斯坦丁撿起滾落在地的配槍向死囚身上補槍直到彈匣打空,死屍在衝擊力下顫抖著,鮮血從彈孔中流出來,慢慢染紅了演播廳的臺階。

觀看這個節目的千萬觀眾中有的人驚愕萬分,有的人忍不住躲開視線,有的人義憤填膺,有的人扶額深思。不管他們反應如何,毫無疑問這個死囚的死給所有人帶來了極大的精神衝擊,這不是楊希恩的授意更不是鎮遠府的安排,這是康斯坦丁——這位身心已化為修羅的沒落英雄自己向不公平的命運所下的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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