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成公司前,經理喬藍祥已經等候在班車前。

見張哲源走來,喬藍祥忙走上前說:“本來上午讓司金升去總公司送油漆的,但是他臨時有點兒事,下午小張只好辛苦一下了。”

見喬藍祥很客氣,張哲源爽快地答應:“沒事,應該做的。”

兩人說著話,和司機一起把路邊的油漆搬上了班車。臨走,喬藍祥又叮囑司機路上注意安全,再次和張哲源客套了幾句。

公司總會給張哲源安排一些瑣碎的事情做,比如幫領導擦車,給領導打水,有時還跟著班車外出買東西,份內之事他一般很少推辭。張哲源送油漆回來後,王虎城又帶領他執行新的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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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成公司前的排水溝已經被汽車碾壓得堵塞了,汙水橫流,權宜之計只能臨時挖一個排水坑。

張哲源的工作地點是承德平泉建築公司辦公室右前方,小路的對過,也正好是江花和王若華的門前。他的具體任務是清除路邊的荒草,排水坑必須是兩米見方。按照王虎城的吩咐,張哲源先鋤草,沒有鋤頭和鐮刀他就用鐵鍬代替,這是真正的斬草除根。王若華發現張哲源後,就在小路上走來走去,一會兒的功夫,其他男同事就過來搭訕了。

一個帥氣的青年看張哲源在用鐵鍬鋤草,心疼地說:“多可惜的草兒呀,長得正旺呢!”張哲源只當沒聽見,仍舞動鐵鍬向雜草招呼,無家可歸的蚊子便倉皇逃命,只得去尋覓新的住所。

三杉新新家園工程內的土質特別堅硬,還夾雜著磚頭和石塊,張哲源都動用了鎬頭,還是收效甚微。在挖坑期間,王虎城還給他找了個幫手。這個幫手是承德平泉建築公司施工隊的工人,姓呂,東北人,大概五十歲左右的年紀,張哲源管他叫老呂。

“小夥子,在這幹活挺美。”老呂笑呵呵的跟張哲源說,而且話裡有話。

張哲源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美,美什麼?”

老呂故意皺起眉頭,為張哲源的話感到不屑:“小夥子裝,接著裝。在這幹活兒守著倆美女多養眼,你不美我美呀!”

張哲源看似慚愧地笑了笑,笑得底氣全無。

老呂向江華和王若華的辦公室努了一下嘴,又說:“就屋裡那個小姑娘,那是我們隊兒上的會計,那可是我們承德平泉隊的一支花。有性格著呢,一頓飯能喝一瓶啤酒呢!”

說王若華會喝酒,張哲源是半信半疑,要說張哲源近水樓臺賞花賞月,他還真沒那麼堂而皇之,最多就是用眼睛的餘光感受一下。小路的對面就是王若華的辦公室,只要抬起頭就可以欣賞到佳人,但是兩天來,張哲源一直約束著自己的眼睛,不允許自己有半點越禮之處。一條小路似乎劃開了他和王若華之間的距離,猶如一座無形的城牆把他們阻隔為兩個世界的人。

兩天來,也只有王若華不時地出現在小路上,拿著手機在門前轉來轉去,有時在水池前洗漱,張哲源自然而然會抬頭看過去,只是看上一眼便繼續埋頭幹活。

水池前,王若華正在沖洗水果,那個帥氣的男同事又悄悄地來到她身後,趁她不注意,搶走一隻洗好的桃子而得意洋洋。

“討厭。”

王若華面帶紅暈假裝生氣,語若流鶯聲似燕。

心上人的聲音猶如天籟,面若桃花,就像壁畫裡的美人兒一樣。一時,張哲源再次被王若華的音容笑貌感染了。

江花從屋裡走出來,向王若華喊:“小華,該吃晚飯了。”

江花來得突然,而且聲音發嗲,張哲源根本沒聽清她的話。但是他看得出來,那是在叫王若華的名字。真希望江花能再喊一次,就可以知道王若華的名字了,張哲源全神貫注,卻見江花向自己走來。

江花走過來關心地說:“小張,這麼熱的天,歇會兒再幹嘛!非要今天幹完啊!”

張哲源舞動著鎬頭,邊刨邊說:“早晚都是自己的活兒,早幹完早解放。”

江花的聲音又嗲起來:“那也不能不要命啊!”

張哲源的臉上閃過一絲笑容:“這離命遠了,我哪有那麼嬌貴!”

火熱的天氣裡,總算有人關心張哲源了,江花如此,王若華心裡更是可想而知的。

江花接著說:“你一開始在我們門前挖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隊兒上的工人呢!”

張哲源認真地說:“本來就是隊上的一名工人。”

王若華默默地站在江花身後,有些糾結地看著張哲源,只是手中的啤酒瓶漸漸引起張哲源的注意。

一絲好奇掠過張哲源心頭:“她真的喝酒嗎?”但是這跟他喜不喜歡王若華無關。

太陽已經落山,空氣涼爽了許多,張哲源汗流浹背後,棗紅色的T恤上已經溻出了世界地圖。

這時,陳昌旺走了過來。好奇地說:“張哲源,兩天了,這坑還沒挖完?”

張哲源聽出陳昌旺話中的嘲諷之意,於是笑了一下說:“來,你也挖兩鍬,體驗一下生活。”

陳昌旺從容地下了坑,好像對體驗生活很感興趣,尤其在王若華的視線內。他接過張哲源手中的鐵鍬,準備大顯身手,誰知蹬了兩鍬只蹭破點兒地皮。陳昌旺自信的笑容消失了,顯得有些驚訝,似乎不相信自己真的手無縛雞之力。他又用力蹬了兩次,鐵鍬還是未能深入地層,只得放棄。

“晚上一起去吃飯。”

陳昌旺留下一句話,然後喪氣地走開。

依然是安寧祥和的沙峪廣場,優雅的花園餐廳內,張哲源和陳昌旺還是相對而坐。餐桌上擺滿了空酒瓶,幾盤菜所剩無幾,兩人只是喝酒吃菜,好像沒有了共同語言。偶爾,張哲源也找些閒事來談,陳昌旺也只是漫不經意,敷衍了事,晚餐便在無言中結束。

兩人散漫地走在喧囂的前沙峪村,沉默寡言,好像他們的友誼已經名存實亡。最後,還是陳昌旺開了口,說:“上次和你打架的那個李新田很虛偽,我很煩他,確切來說是不喜歡和他交往。”

張哲源終於明白,陳昌旺還是在乎夕日的友誼的。同時也是在暗示他不要學得那麼虛偽,否則會招人煩,惹人厭的。他對陳昌旺說:“是人都有虛榮心,虛偽來的時候,你想擋也擋不住。”

張哲源停頓了一下又,接著又說:“昌旺,最近我遇到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我這也沒奢望什麼,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什麼奇蹟,可我心裡卻不是這樣想的,感覺告訴我,這事兒是真的。可我也知道,什麼是自知之明。”

“張哲源,要看清自己,認清自己。”陳昌旺突然給張哲源來了一記當頭棒喝。

張哲源不明白,自己還沒說什麼,陳昌旺為什麼會有如此過激的語言和情緒。頓時,他心底感到無比的失落,本來想指望陳昌旺能鼓勵自己一下,勇敢面對所發生的奇蹟,結果卻適得其反。張哲源反倒覺得一盆涼水從天而降,澆得自己通體冰涼,心中孕育的希望火苗在一瞬間被澆滅。他甚至聽到世人不屑的譏笑聲,對自己指指點點、冷嘲熱諷,現實使他再次感到茫然。

“是的,要看清自己,認清自己。”張哲源已經開始沮喪了,“第一,我個子不高。第二,我現在什麼都沒有。”

話說到這,兩人又沉默了,仍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終點也許是宿舍。

“做為朋友,也許我不該這麼說。”陳昌旺為自己剛才唐突的話語表示歉意,“但是這是現實,張哲源,你必須面對。”

最終,兩人不歡而散。

夜已深,三杉欣欣家園工程早已進入靜謐狀態。

曲陽三建生活區院內,張哲源一直在徘徊。陳昌旺的話擊碎了他心中的夢想,使他感到身心一下子空虛起來,一時倒有點百無聊賴。黑暗中,他遠遠地注視著王若華的門窗,那扇還在閃爍著絢麗色彩的門窗,心裡已經不再有莫名的喜悅和幻想。他已經在默默地說服自己,心中所期望的美好跟自己的生活是格格不入的。徘徊良久後,他最終做出了一個違心的決定——放棄。

第二天早晨,張哲源在水池前遇到陳昌旺,並向他道了一聲謝。

陳昌旺莫名地笑著:“謝我什麼?”

張哲源臉上閃過一絲牽強的笑容:“總之謝了。!”

自從和陳昌旺共進晚餐後,張哲源一反常態,面目和舉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把長髮剪了,留了個平頭,陳昌旺直說他的髮型難看。滑稽的是,他走路的姿勢也變得大搖大擺,特別是從王若華門前經過時,還大口大口地吃著東西,樣子絕對令人觸目驚心,匪夷所思。其實,他這是在故意詆譭自己的形象,目的也可想而知。

三杉欣欣家園工程正處於緊張施工期,各建築公司已經實行加班加點制,以確保各樓層在2004年10月15日如期封頂。勤勞樸實的農民工白天頂著烈日工作,晚上還要忍受蚊蟲的叮咬,一連數日,著實已經疲憊不堪。

曲陽三建隊隊長牛如德見張哲源常出入陳昌旺的辦公室,就臨時把他安排到工地上幫忙,也只能算張哲源不走運。張哲源也不抱怨什麼,權當是體驗生活,以前如此,現在也不過如此。

在早晨八點鐘之前,中都成公司前已經看不到有張哲源的影子,王若華只有在工地上才能搜尋到忙碌的他。張哲源最近舉止反常,不但沒有讓她感到反感,反而更覺得有趣,或者說更具有性格。王若華堅持著自己的初衷,相信一定會有一個絢麗多彩的未來在等著她和張哲源,並一直虔誠地希望和嚮往著。儘管王若華能預想到今後要走的路並不平坦,但她從未想過要改變,認定了的事就會堅持下去。

張哲源默默地站在工地樓頂,目光一直注視著遊移在小路上的王若華,他能感覺到王若華在尋找自己蹤跡。他在日記裡寫著要把王若華忘記,其實內心並不想放棄,他根本無法抗拒王若華美麗的容顏。此刻,他才明白,想要放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已經被現實“逼”得無路可退。

有兩個青年悄悄摸到張哲源身後,突然大喝一聲,把張哲源嚇了一跳。其中一個留平頭的青年叫董敬坤,是曲陽三建經理董德彪的堂弟。長髮青年是生產經理陳會景的外甥,叫陳樹,兩人可謂是真正的皇親國戚。張哲源和董陳兩人關係不錯,是很要好的工友。

董敬坤先給張哲源來了一個下馬威,像個領導一樣訓斥說:“哎,張哲源,不幹活在這偷懶,扣你工分兒。”

陳樹往前湊了湊,明白了大概。嘲笑道:“張哲源,子曾曰,臉為何物,不要也罷,在這偷看人家小姑娘,有本事下去追去。”

經陳樹這麼一說,張哲源突然感覺很慚愧,但也不慌不忙地給自己找臺階下。“大河流水你管得寬。”他反唇相譏,“再說了,那看你啊,你這大老爺們兒也沒啥好看的!”

聽了張哲源的話,陳樹彷彿受了很大的打擊,於是假裝發火:“敬坤,你別攔著我,今天我要揍張哲源。”陳樹摩拳擦掌,卻拽著董敬坤的衣服不鬆手。

董敬坤在一旁嘿嘿地笑起來,注意力漸漸已經集中到承德平泉辦公室前的小油路上。然後好奇地說:“張哲源,樓下那小姑娘就是你在項目部談的女朋友吧!你看,你看,又往這看了。”

陳樹接上話:“你們倆在臭美什麼,那是在看我。”

董敬坤白了一眼陳樹:“看你什麼啊,剛才哲源都說你沒什麼好看的了!”

陳樹又假裝發火,拽著哲源的衣服說:“哲源,你別攔著我,今天我要揍董敬坤。”

愛情這東西有時真的很微妙,說不清楚,也道不明白,旁觀者都已經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參與者卻搞得很複雜。

“聽咱伙房老李說,你在公司談了個物件,不會就是樓下那小姑娘吧!”只聽董敬坤又跟張哲源說。

張哲源苦笑了一下:“哪有的事,這老李聽誰說的。”

陳林眨著眼睛,邊想邊說:“好像是聽項目部做飯的那個老張說的。”

張哲源又笑了一下,只是嘆著氣說:“唉呀,咱哪有那種命啊!”

陳林並不認可張哲源的觀點,文鄒鄒地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不親自走一遭怎麼知道不可以?”

張哲源勉強笑了笑,隨後轉移話題:“走,不說了,幹活兒去。”

連工友們都看出了事情的端倪,張哲源卻還在有意遮掩,一味的消極躲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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