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不到五點,天就大亮了,為了避開中午的暑氣,我早早地推著大“永久”出了門。百十裡河堰路已經是輕車熟道,不慌不忙一口氣就騎了下來,當進了南門橋,回到了縣城,正好是吃中飯的時間。

儘管才走了一個星期,可是當我繞過古鐘樓,順著人民路一直往西,遠遠地望見廠區高高的青灰色門樓時,竟有了一種久違的親切感。

進了馬路對面的生活區,一路繃著的勁松了下來,我感到口乾舌燥,褲襠也麻簌簌的,肚子也咕咕咕地叫起來。我推著腳踏車往裡走,還沒來及抹把汗,就被眼前的一幕鎮住了。

道路上人聲嘈雜,滿是靸著拖鞋的男女,像一群剛泛了蛋的母雞,顯出少有的激動和興奮。我抓住身邊一個熟悉的擋車工,問出了什麼事?她也是稀裡糊塗地說不清楚,只講大夥都是往後面招待所看熱鬧的。

招待所出事啦?我心裡咯噔一下,還未來得及細想,就連人帶車人流裹帶著,不由自主地往前湧去。剛走進那片雜樹林,就看見招待所裡裡外外黑壓壓地都是人,好不容易擠過了那條紅磚鋪成的小道,我就聽見院子裡傳來了一陣歇斯底的叫罵聲。

“你們大夥快來看,這對狗男女大白天耍流氓!”

我把車子往圍牆外一鎖,一頭鑽進了人群裡,在一片抱怨和尖叫中,硬是用胳膊肘捅開了一條縫,拼命擠進了院子裡。剛跨過小院的門檻,就看見久違了的疤眼曹姨像一頭發飆的母熊,正在手舞足蹈地跳著腳罵人。

“你個姓魯的,剛提拔當了幹部,就腐化墮落,上班時間來這裡睡女人,你不要臉啊!”

眾人順著疤眼的手指,越過銀杏樹濃密的枝葉,齊刷刷地投向了二樓。在眾目睽睽子下,師傅站在走廊上,眉頭緊鎖,一臉鐵青。在他的身後,殷紅依著門框,玉齒緊咬,緘默無語。

疤眼捶胸頓足,還在繼續撒著潑:“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姓殷的,你個破鞋!呸——,你是什麼人都敢勾搭啊,醜事都幹到了我們招待所來了,你個爛貨……”

聽著疤眼的汙言穢語,樓下的人們開始騷動起來,一撮毛小李一臉幸災落禍,帶著廠裡幾個壞小子,開始不斷鼓譟,挑逗著魯豫,希望能看到一出鬧劇。我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擠到了小李的身邊,伸出兩個手指,在他大腿根使勁一擰,小李向上了發條的機器人,騰地蹦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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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誰他媽的掐我大腿根?”小李的一張馬臉漲的通紅,瞪著一雙小眼珠子驚叫了起來。他的怪叫轉移了大夥的視線,人群裡發出來一陣嘲諷的鬨笑,連那個正發潑的疤眼都愣怔在了那裡。

就在人群亂哄哄的時候,疤眼忽然扯起嗓子,嚎啕大哭起來,“哎呀,我的個天哪……我的個老天爺啊……”

剛才還聲色俱厲,一轉眼就悲傷欲絕,讓圍觀的人一時有些莫名其妙。

“崔書記呀,你老人家可來啦……”疤眼象被流氓欺辱了的處女,淚雨滂沱,大放悲聲。

人們隨著疤眼的目光回過了臉去,在中午強烈的日光下,一個光亮的腦袋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跨過了門檻。四周的喧囂聲陡然低了下來,人們開始往後面躲閃,忌憚地閃開一條路,崔老扒目光陰冷,一步步走到了前面。

“書記呀——”疤眼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撲上去一把扯住了崔書記的衣襟,剛才的暴戾蕩然無存,竟像一位爭寵的小妾,“嚶嚶”地啜泣起來。

“我的個好書記呀……你可要給俺們做主啊……你們說俺家老欽有問題,硬給擼了下來,為了工作,他基本上吃住在廠裡,三年沒上我的床呀……”

女人涕泗橫流、聲淚俱下,她的哭訴引來一陣竊笑,疤眼似乎受到了這笑聲的鼓舞,突然又提高了聲音:“你們看看呀,現在都提拔了什麼人?這個魯豫,不上班來搞破鞋,讓我捉住了,還……還打了俺一巴掌,嗚嗚……”

“放屁!胡扯個什麼?”崔老扒一聲斷呵,甩開了疤眼的手,罩著白翳的眼裡,透出鄙夷的神色,“老欽的事和這有什麼關係?他有問題是上面定的,真是一竅不通!”

正痛哭流涕的疤眼,像一隻被斷了電的喇叭,忽然一下沒了聲響。崔老扒禿眉緊皺,用手指點著疤眼,低聲地訓斥道:“你看你,象個什麼鬼樣子?整個一個沒頭腦的潑婦,!”

疤眼看著他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一下子蒙圈了,象捅破的皮球一下癟了氣,咧開大嘴幹噏了兩下,卻沒敢再發出聲來。

崔老扒大步跨上臺階,凸頂上滑落的一綹頭髮,在耳邊呼呼漂浮著,目光寒砭人的環顧著眾人:“你們看夠了吧?還想看什麼!”

看熱鬧的人群像被掐了頭的螞蝗,畏懼地往後面縮去,堵在小院門口的人開始爭先恐後地往外湧,一個頂著滿頭塑膠髮捲的中年婦女才剛擠進來,就被潰散的人潮推了回去,在混亂中衣襟鉤在了門把上,“吱啦”留下來了半邊,隨著她的一聲尖叫,即刻傳來了一片哄笑聲。

人潮在眼前迅速退去,疤眼象一條被擱淺的鹹魚,還在淅淅瀝瀝啜泣著。崔老扒抿好了禿頂的那綹亂頭,狠狠剜了女人一眼,嘴角涎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紋。

我早已熱汗散盡,脊背上生出一陣涼意。樓上已經沒了師傅和殷紅的身影,我才猛然想起了院外的腳踏車,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出門去。

大“永久”歪倒在院牆邊,從家裡帶了那包新麥烙的煎餅,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又經過無數雙腳的踐踏,像一堆殘破不堪的舊報紙,這個月的口糧算是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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