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剛剛放亮,我就強打氣精神,推著小蔡師兄的大“永久”,悄悄地出了門,一夜沒有睡好,睡著了又噩夢不斷,此時真有點身心俱疲。

夏日的晨霧,絲絲黏黏地粘在皮膚上,溼溼滑滑地很不舒服,我走到前院的時候,老銀杏樹下瞟了樓上一眼,二樓悄無聲息,一切宛若平常,不知道殷紅怎樣了?我心情凝重地開啟了院門。

天色尚早,人聲杳無,我蹬著大“永久”,剛出了生活區大門,一個溼漉漉的人影忽然從晨霧中鑽出來,一下擋在了我的車前。

“你小子可來了?” 許班長吸唆著朝天的鼻孔,一臉疲憊地抱怨道,“崔書記讓我在這,等你好半天了。”

“崔書記,他……等我幹啥?我得趕緊回家割麥呢。”我心裡恓惶,敷衍著想趕緊離開。

“吳平,你是真不明白嗎?你要是沒有崔書記罩著,一個小小的學徒工能從保全調到電工班嗎?你是回家割麥重要?還是見老崔重要?”許班長一手抓住了“永久”車把,不由分說地把我拖過了馬路,拽進了廠區青灰色的大門。

晨霧開始消散,水杉樹上的露珠滴滴答答淋在頭上,涼颼颼地滑進脖頸,我竟連打了兩個寒噤。我被許長久拖拽著來到厂部的小樓前,兩個正在掃地的勤雜工看見了,停下手中的掃帚,露出一臉驚訝的神色。

穿過了空無一人的走廊,我被趔趔趄趄地帶上了三樓,在那間熟悉的辦公室門前,許長久沒有上前敲門,就一把將我抵進了門去。

“崔書記,小吳來了。”許班長弓著腰,討好地打了聲招呼。

崔老扒沒有回話,一臉枯寂地坐在辦公桌後,泛著白翳的眼球含著血絲,腮上一道明顯的抓痕,看樣子是昨天晚上留下的。許班長打了聲招呼,就轉身退了出去,我像暴露在鷹爪下的雛雞,孤零零地站在門旁,呆呆地望著了面前這個齷齪的禿頭。

“小吳,從你接班進廠,到安排去電工班,我儘量照顧你,可是你卻辜負了我的希望,怎麼能來糊弄我呢?”崔老扒陰鷙的雙目,上下掃視著我的全身。

“糊弄?我……沒糊弄……”我知道他在說什麼,心虛地垂下了眼瞼。

“沒糊弄?小吳,你爹可是個老實人,你咋不和你爹學學呢?”聽到我的辯解,崔書記嘶啞的嗓音透著惱怒,“我讓廠辦安排殷紅住在招待所,上次囑咐你照顧一下,她有什麼事情,都要及時給我彙報,可是你做了嗎?”

崔老扒**裸地詢問,讓我倍感恥辱,虛汗止不住冒了出來。

“說吧——”崔書記剛想站起來,卻痛苦地一咧嘴,捂著褲襠,跌坐在了椅子上,“這個‘破鞋’又跟誰……搞在一起了?”

聽到從他嘴裡罵出“破鞋”兩字,我心裡頓時充滿了無言的憤怒。我的頭腦有點發熱,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一瞬間,竟想抬起頭來,怒斥這個撕破臉皮,毫無廉恥的傢伙,甚至將他置於胯下,狠狠地捶上一頓。可是,這只不過是一次幻想,最終我目光散亂,畏懼地垂下了腦袋,一聲也沒有吭出來。

“說吧,他是誰?說了趕緊回家,你有半年多沒回去了吧……”崔老扒見我依舊沉默不語,聲音裡帶著誘惑。

我的頭腦在激烈鬥爭,愛恨情愁交織在一起,一種壓抑的聲音從心底升起,我終於揚起了臉來:“魯豫——他們在一起了。”

岔路何去無方向,人生知否柳明暗,那一刻,我沒有了幻想,也沒有了畏懼,我只想為殷紅做點什麼,讓她自此不再受到欺辱和傷害,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安安穩穩地生活!人生有太多的苦難,我們無法改變,也無力改變,但是我們絕不能失去改變的勇氣。

崔老扒乖戾的表情,瞬間凝結在了無肉的臉上,他沒有注意到我的憤懣,呆愣了片刻,泛著白翳的眼珠子才轉動起來,“你是說魯豫,他倆在一起了?”

“是師傅。”我挺直了身子,直直地望著前方,肯定地點了點頭。

“好了,我知道了,今天這事就這樣吧,你誰也不要說,尤其是不要告訴魯豫,聽清楚了嗎?”崔老扒若有所思地撓著禿頂,頹眉間流露出吊詭的神色,“天不早了,你趕緊回家吧,還有百十裡路要走呢。”

我出了崔老扒的房間,剛剛踏出辦公樓大門,許長久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哎……小吳,等等。”

我假裝著沒有聽見,繼續往前走去,來到水杉樹下,準備推車子的時候,許長久才追了上來:“我喊你沒聽見嗎?”

“還有事嗎?”我淡淡地轉過臉去。

“小吳,你呀……有時候真不知好歹,我後悔當初把你交給了魯豫。”許長久乜斜雙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許班長,你要是沒有什麼事,我就先走了。”我推起車子,不想再囉嗦。

“把這個帶上,崔書記給你的,讓你捎給你爹。”我這才發現許班長的手裡,還提著兩瓶精裝的“運河大麴”,“你呀……比你爹差遠了,該跟他好好學學。”。

我和許班長講話的時候,背後那兩個勤雜工都看在了眼裡,此時她們遠遠地望著我,臉上露出抑制不住的豔羨,竊竊私語的聲音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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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人家崔書記多講究啊?老吳都退休了,還處處想著他。”

“就是,這小子要不是沾了書記的光,能一來接班就幹上電工嗎?”

“崔書記真是不賴,他才和老吳做了幾天師徒呀,對老吳那麼照顧。”

“聽說魯豫也幫了不少忙呢?”

“這老許多賊精,當初魯豫吃癟的時候,沒人願意做他的徒弟,知道他要時來運轉了,老許趕快就安排這小子當了徒弟,誰想到就讓他走了狗屎運。”

“這爺倆真是命好,一個有個好徒弟,一個找了個好師傅,嘖嘖……”

我走到廠區大門的時候,正好趕上了上班時間,我車把上掛著叮鐺作響的兩瓶酒,引來了眾人好奇的目光。我感到有點羞愧難耐,只想著趕緊走出去,快快離開這裡。

“吳平,你小子怎麼還沒走?又跑廠裡來幹什麼?”小蔡師兄在人群中看見了我,朝我走了過來。

“去車間有點事。”我一邊敷衍著,一邊指著兩瓶“運河大麴”,“這兩瓶酒,你拿回去給蔡師傅喝吧。”

“胡說什麼?”小蔡師兄伸手阻止了我,“難得你小子有孝心,還知道給老爹買兩瓶好酒。”

陽光扯碎了溼漉漉的晨靄,一出頭就火辣辣地有點灼人,我穿過老南門出了城,登上高高的運河大堰,早就汗流浹背了。我將腳踏車扎在了路邊,拎起了那兩瓶“運河大麴”,在手裡掂了一下,咬牙切齒地大吼一聲:“去你的崔老扒——”

我卯足了吃奶的力氣,朝大堰下使勁扔了出去。兩隻酒瓶就像一對流星,在晨光中劃出兩道閃爍的光影,噗通一聲消逝在了遠處的草叢中,驚奇了一群棲息的麻雀,撲啦啦地飛上了瓷藍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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