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緋紅,行人匆匆,師傅一路搖著車鈴,輕快地穿行在人流中,不一會就帶著我來到了古鐘樓下。

“師傅,這上面寫得是什麼字?”我指著古鐘樓上的牌匾,在他身後問出了自己多日的困惑。

“你是說牌匾上是什麼字嗎?”師傅仰著頭,瞅著夕陽下斑駁的匾額,“‘玉振金聲’,乾隆下江南時候題得。”

“這個‘聲’字,我以前就是沒認出來。”我由衷地感嘆道。

師傅繼續解釋道,“乾隆七下江南,都是從大運河坐得船,第六次在咱們這裡下來,休息了一個晚上。他喜歡寫字提詩,那晚可能是閒得發慌,手癢癢了,就寫下了這四個字,不過同樣的字,他在各地好像寫了不少。”

我們進了文化館,來到後面的教室,看見猴臉正伸著脖子朝外觀望,見到我和師傅騎進來,連忙迎了出來。

“魯哥,這幾天沒見,聽說你高升啦。”猴臉一臉諂媚地說道。

“就是到厂部當了個小秘書,算個什麼高升,還是出力幹活。”師傅表情淡然地回答道。

“你這只是初步,將來肯定還得變化,說不定過兩年就是書記了。”猴臉擠眉弄眼,繼續拍著馬屁。

“朱館長,你看我像個書記嗎?”師傅心情不錯,與猴臉開起了玩笑,“別多說了,今天下班時,童主任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是今晚要來看看,車間對這很重視,你們最近練得怎麼樣了?”

“排練沒有問題,咱們的小郭為了你,可是下了力氣。就是樂隊出了點問題,顛沙錘的小尤不願意幹了。”猴臉一臉苦相地說道。

“我聽說了,沒關係,‘死了胡屠夫,不吃混毛豬’,我把小吳又帶來了,讓他先頂上去。上次他已經不錯了,至於樂感嗎,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在排練中慢慢磨吧。”我看見師傅說這話時,猴臉的眼睛鼻子又皺在了一起。

我們到了不久,殷紅就和排練的女工一起來了,她一進門看見了我,想上來打聲招呼,卻被師傅攔在了面前:“今晚童主任要來,大家抓緊做好準備,開始排練吧。”

師傅發了話,女工們開始脫外套,換高跟鞋,就在大家換衣服的時候,摩登小郭一陣風似地衝了進來,她看見了猴臉身旁的師傅,抑制不住一臉驚喜。師傅不看她飛過來的媚眼,催促著趕緊開始排練,小郭撅著小嘴,一時有點不高興。

大夥自覺地排成了兩列,殷紅站在最中間的位置。小郭總結了昨天的情況,又把舞蹈的要領講解了一番,重點強調一定要做開,否則動作縮手縮腳不好看,小郭邊說邊做了幾個動作,確實嫵媚動人,充滿了誘惑力。

樂隊的人也來到了,師傅又把那副沙錘遞到了我手裡,小郭讓我們樂隊先準備,她開始嘴裡喊著節奏,讓大家跟著自己的動作走一遍,這個節目已經排練了多日,大家的動作比較嫻熟了。因為第一次排練的時候,大家都穿著平常的衣服,動作幅度也不大,只是跟著小郭模仿,這次換了短褲蝙蝠衫,擴胸、轉體,踢腿,當一排雪白的大腿,在我眼前刷地翹起時,我整個人都呆了,臉也刷地紅到了耳根。

“大家辛苦了。”一組動作還沒有做完,矮胖的童主任就推門走了進來,在他的身後不光有跟屁蟲,還有一個光亮的禿腦袋。

“哎呦,崔書記,你怎麼也來啦。”師傅略顯驚詫,放下倚在身上的大提琴,趕緊站起身來。

“我來看看大家。”老崔泛著白翳的眼睛裡,含著渾濁的笑意,望著迎了上來的師傅,雙手親切地握在了一起,“前紡車間是我們紗廠文體先進單位,我來給大家鼓鼓勁。”

“魯秘書雖然調到了厂部,還是不忘我們老前紡,這次奪冠還要靠你啊。”童主任趕緊接上話茬,拍了師傅一記馬屁。

“魯秘書可是你們前紡的驕傲啊。”老崔握著師傅的手,使勁搖晃了兩下。

“我人離開了前紡,可是心還在前紡。”師傅說這話的時候,跟屁蟲立刻諂媚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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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們不耽誤大家時間了,趕快排練吧。”崔書記環顧了一下眾人,訕笑著催促道。

“哎——姑娘們,咱們打起精神來,把這些天的排練成果,給領導好好展示一下。”摩登小郭尖著嗓子喊了起來。

“樂隊準備。”猴臉也揮著一條瘦膀子,指揮著我們抄起各自手裡的傢伙。

強烈的音樂轟然響起,在小郭的帶領下,十幾為漂亮的小媳婦大姑娘開始蹦跳起來。

“跳出活力,跳出魅力,跳出激情!”小郭一邊領舞,一邊呼喚著。

殷紅目光空洞,臉色陰沉,雖然跟著節奏,還是有兩次跳錯了,特別是她170CM的身高,一雙秀美的大長腿,在換隊形時步伐大了,破壞了整個隊形,弄得同伴一時手忙腳亂。好在這樣的問題,並沒有影響大局,一群美女含胸,塌腰,扭臉,翹屁股,當十幾雙大腿同時翹起時,童胖子和跟屁蟲的眼睛直了,老崔的浮著白翳的目光中,更是閃出了貪婪的賊光。

“不錯,不錯,有新時代的風采。”老崔站起身來連連誇讚。

“感謝廠領導的關心,再創輝煌!”童主任帶頭拍起了巴掌,教室裡頓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天晚上,老崔、童主任他們走了以後,大夥都很興奮,因為老崔給猴臉、小郭和樂隊的人帶了禮物,一人一塊印花布料;童主任表示所有車間參加排練的人員,當月獎金都是一等。讓大夥感到鬱悶地是,殷紅似乎不在狀態,原本舞蹈基礎最好的她,老是出岔子,害得大夥停下來好幾次,惹得小郭撂了次臉,當著猴臉的面發了火。

我原本心情就彆扭,看見崔老扒更加憤懣,精神總是難以集中,再加上本身不熟練,老是顛不到節拍上。猴臉在排練結束時,當著師傅的面說我不行,他再另外找別人。師傅雖然有些尷尬,但是也無話可說,只有出了文化館的大門,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已經接近子夜時分,流星帶著清涼從夜空劃過,昏黃的路燈透著疲憊的慵懶。師傅推著車子,與殷紅並肩同行,一路愉快地說笑著,殷紅淺嗔嬌笑,已經沒有了剛才憂鬱的神色。

“等咱們這次匯演完了,再去臥龍湖野炊一次吧。”師傅笑著提議道。

“好啊,還是咱們三個。”殷紅歡快地應承道。

“吳平,我給你的彈弓沒丟吧?”師傅扭過頭來,瞅著黑影裡的我問道。

“沒呢。”我跟在兩人身後的,心裡有著說不出的煩悶。

“你小子彈弓打得還真不錯,到時候咱們再比一次。”師傅繼續說道。

“這不公平。”我脫口而出的話語,讓師傅和殷紅都愣怔了一下。

“為什麼?”師傅有點疑惑地望著我。

“因為……你用槍,我用彈弓。”我小聲地嘟噥了一句。

回到了生活區,師傅把我們送過了雜樹林,來到了小院門前,有點戀戀不捨地說道:“厂部給我分了一間宿舍,過兩天就搬過去。”

“太好了,你搬了家,得請我們吃飯。”殷紅剔透的眼睛迷人地眨了一下。

“那當然,就定在這個星期六。”師傅爽快地答應到。

夜風大了,漫過了黑魆魆的銀杏樹梢,發出了一陣呼啦啦的嗚咽聲,我和殷紅站在了院子裡,她打了個哈欠,手掩著嘴角對我說道:“吳平弟,今天不早了,趕緊洗洗睡吧。”

夜風強勁起來,擰著勁地撒起野來,我從配電室出來,端著臉盆來到前院,在水臺邊剛擰開龍頭,忽然一陣陰風,使勁抽了下我的臉。我止不住抬臉仰望,在譁啦啦的流水聲中,只見頭頂銀杏樹的枝杈上,坐著一個面色蒼白的紅衣女子。

一瞬間,我頭皮發麻,毛髮倒卓,差點癱在了地上:“你是……”

紅衣女子眼睛泛著血色,目光悽楚地想說話,可是張著失血的雙唇,拼命地掙扎著,就是發不出一絲的聲音,我心裡一個激靈,想起了奶奶曾經說過,鬼是說不了人話的。我猛然明白了眼前的事,這就是小李說得那個屈死的女工,一位鄉村小學教師的妻子,她竟然至今冤魂不散,依舊漂浮在這個孤寂的小院裡。

“我們雖然不認識,但是俺知道你的冤屈,俺就是一個來接班的小學徒,沒本事給你鳴冤叫屈,請求你的原諒。你就在這裡安穩地過吧,我們好好相處,希望你有雲開霧散,洗清冤屈,重新投胎的那一天……”我突然沒有了恐懼,對著紅衣冤魂默默地唸叨著。

紅衣女鬼大概聽懂了我的禱告,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慘笑,她的笑很美,生前一定是位漂亮的妻子,慈善的母親,可惜了她的丈夫和孩子……

這一晚,窗外的風始終拍打著我的窗欞,紅衣女鬼發出沙啦沙啦的聲響,始終在我耳邊縈繞。凌晨的時候,我被尿憋醒了,開門起來小解時,稀疏的星空下,看見一縷烏蒙蒙的霧氣,在前面的小樓上飄蕩,始終環繞著殷紅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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