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鑄就了一個猙獰的夢魘,瞬間擊碎了我所有的夢想。魏眼鏡那半本《聊齋》上有這樣的話,“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為妄。”我真是一個痴迷的笨蛋嗎?那個嬌媚絕色,給我溫馨,讓我充滿遐思的女人,竟然真如世人所傳言的那樣,是一個令人不齒的“破鞋”?說不出的失望,悲哀,憤怒,讓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開始畏葸起每一個夜晚,那個卑鄙又刺激的噩夢,讓我難以接受,又無法忘卻。我儘量早出晚歸,避免與殷紅見面;我看不進書,也懈怠了練拳;我失去了以往勞累後,酣暢的睡眠,總在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夢中驚醒,內心崩潰,下體狂躁,虛汗淋漓,痛苦不堪。我試圖唾棄這個在自己心口扎了一刀,私交亂情的女人,可是我又脆弱地發現,在內心深處,自己始終無法真正地仇恨起來,這讓我更加無所適從,痛楚異常。作為一個初涉社會的鄉村少年,在那個時候,我還無法透析複雜的世界,更無法把握人性的真假美醜。

我的異樣最終還是引起了師傅的注意,他有點的疑惑問我:“你這幾天怎麼啦?有點魂不守舍,是不是又遇到什麼事啦?”

我內心的苦楚,又不想述說,只有岔開了話題:“沒啥事,就是我太笨了,連個沙球也顛不好,沒能給你爭臉。”。

“都這麼多天了,你怎麼還惦記這事?”師傅以為我在乎排練的事,還有些內心不甘,“這事小朱都給我解釋了,你以前沒有這方面的音樂訓練,所以他擔心到時候出問題,才讓你這次暫時不參加了。不過,你要是真喜歡音樂,想學個什麼樂器,我可以專門給你找個老師。”

“猴臉……不對,朱館長說得沒錯,俺確實不是音樂這塊料,還是好好地跟著您,幹自己的保全工吧。”我看到師傅真有點擔心了,內心不忍,趕忙為自己開脫起來。

“你叫小朱猴臉,別說,還真是挺形象的。你真想跟著我,幹一輩子保全工?”師傅看著我的臉色,意味深長地問到。

“那當然啦,我就想跟著你,保全工怎麼啦,我就是願意。”我挺起了胸脯,由衷地說到。

“可是,我要是不幹保全了呢?”師傅雙眉一聳,又繼續問到。

“你幹嘛,我就跟你幹嗎。”我望著師傅的眼睛,語氣堅定地表著態。

“你小子,還真有志氣,我算沒白帶你這個徒弟,今後不管遇到什麼情況,到了什麼時候,咱們都有這個情分。”師傅英俊的臉上浮出了滿意的笑容,高興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這天下班後,師傅沒有去浴室洗澡,就急急忙忙去文化館了。我和小蔡師兄相伴著,剛走出我們前紡車間的大門,就看見對面織布車間裡,嘻嘻哈哈地走出了一群也準備去浴室的下班女工。

“蔡連孝——”一位身材苗條,眉清目秀的姑娘,看見了對面的小蔡師兄,熱情地打了聲招呼。

“李琴?”小蔡師兄在眾目睽睽之下,臉刷地一下紅了。

李琴?這個名字這麼熟悉,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去文化館排練時,曾有人說起過她:“她是不是原來在鼓樓中學宣傳隊?”

“是啊,你怎麼知道的?”小蔡師兄一臉詫異,疑惑地瞅了我一眼,“我們從小學就是同班同學,還一起同桌了四五年。”

“哎呦——你小子長得賊眉鼠眼,沒想到還有這樣一位漂亮的同桌?”我趴在小蔡師兄耳朵邊,不無羨慕地調侃道。

“嫉妒吧?不瞞你小子說,我正在追她呢。”小蔡師兄一對小眼睛裡,閃出了得意的光亮。

“我還要排練呢,先走了。”李琴沒有聽到我們的議論,甜甜地打了聲招呼,和同伴們轉身一起走了。

“李琴,你這個星期有空嗎?”小蔡師兄望著李琴窈窕的背影,急赤白咧地喊了起來。

“到時候再說。”李琴回過臉來,悅耳的聲音遠遠地飄了過來。

剛過了立夏時節,天氣已經燥熱起來,洗完澡與小蔡師兄分了手,我跨過馬路回到生活區,還沒有走出雜樹林,就遠遠地看到一個身影,正蹲在招待所門口,無聊地吸著旱菸,那輛自己熟悉的“大金鹿”車把上,兩隻倒吊著的小公雞,正垂頭喪氣地撲楞著翅膀,發出陣陣不甘地哀鳴。

“你啥時候到的?”我緊走了幾步,來到了爹的面前。

“過了晌午就到了。”爹把旱菸袋往牆上磕了磕,站起了身子。

“你咋又弄兩隻雞來了?”我嗅著爹一身臭烘烘的雞屎味,想起明天就是十號了,有點不悅地問道。

“這是給你崔叔帶的。”爹沒有注意到我的情緒,一臉喜慶地回答道。

聽爹又說“崔叔”,我像吃了只綠頭蒼蠅,立刻有種說不出的噁心,稍稍隱忍了一下,才繼續開口問道:“你咋不去廠裡找俺呢?”

“你在廠裡忙,俺又沒什麼事,就在這裡等會兒。”爹的語氣中透著一絲少有的關愛,他知道每次來領錢,都弄得我很不高興。

“你晌午飯吃了嗎?”我開啟招待所的小鐵門,把爹讓進了小院裡。

“就在這裡,吃了大半張煎餅。”爹跟在我的身後,隨意答了一句。

進到了院子裡,我抬頭瞥了眼二樓,上面沒有什麼動靜,看樣子殷紅下班後,又去文化館排練了。

我不想在前院停留,就拽著車把往後院走,爹卻一把推開了我的手,埋怨地說一句:“拽什麼?騎了一上午車了,也不讓我先喘口氣兒。”

“咱們先回後面,我給你燒口水喝。”我知道爹的執拗脾氣又來了,趕忙解釋了一句。

“不忙。”爹把“大金鹿”推到銀杏樹下,一屁股坐到樓前的臺階上。

爹對這個小院再熟悉不過了,他饒有興趣地環顧著四周,沒有拿腰間彆著的菸袋,而是隨手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盒皺巴巴的“聯盟”煙,用兩根焦黃的手指彈出一支,一點點地捋直了,愜意地叼在嘴角上。

“怎麼……這裡住人啦?”爹抬眼看見二樓晾曬的女人內衣,有點詫異地問道。

“嗯。”我含混地應了聲,害怕爹再問下去,忙著趕緊岔開話題,“你平時不進城,每月一發工資就來,人都說你整天惦記著我那點錢。”

“你的錢……這錢是你的?”爹聽了我的抱怨,眯縫的雙眼一下睜大了,“沒有我,你能來接班?能領公家的錢?”

“我接班符合國家政策,你不給我接,別人也接不了?”我不滿地回一句。

爹被我懟得有點竄火,狠吸了兩口煙,剛要開口教訓我,小院的鐵門“吱呀”一聲開了,落日的餘暉中,殷紅娉婷著走了進來。

“哎呦……吳師傅,你咋來了呢?”殷紅愣怔了一下,詫異地喚了一聲。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今天怎麼沒去排練?望著殷紅剔透的眼神,我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下,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爹半張著嘴,一臉生澀地望著殷紅,沉吟片刻才開了口:“小殷,你……這是結婚啦?”

殷紅俊俏的面頰,陡然飛出兩片酡紅,她知道爹誤會了自己,忙一臉羞赧地解釋道:“哪裡呀,我……只是暫住在這裡。”

“你說什麼?暫住在這兒……”爹依舊狐疑地望著她。

“俺是來拿演出服的,今晚魯豫說要彩排一下。”殷紅的臉紅到了耳朵根,嬌嗔地白了我一眼,“你們爺倆繼續拉呱吧,我不打擾了。”

殷紅低下頭,快步上了樓,爹摘下沾在嘴角的菸頭,使勁扔在了旁邊的水池裡,站起來一把拉過我,推著“大金鹿”就朝後院走。

“你這是幹嘛呀?”我甩開了他的手,不滿地嘟囔著。

“殷紅……她怎麼住這兒了?”爹虎著臉邊走邊問。

“你管這幹嗎?”我心中鬱悶,故意反問道。

“你說說是怎麼認識她的?是你小子偷偷讓她來住得吧?”爹焦急地支愣起眼睛,額頭上那道車轍似的皺痕也撐開了。

“她來住與我有什麼關係?”我有點惱怒地側過了臉去。

“她一不是結婚,二不是過探親假,那是誰讓她來住的?”爹看來真有點急了,不依不饒地繼續追問道。

“我怎麼知道?是疤眼……是曹姨帶過來的,管我什麼事。”我望著爹急赤白咧的樣子,一時竟有些幸災落禍。

爹聽了我的話,半天沒再吭聲,立在配電室門前好大一會,才一臉陰霾地開了口,“這個殷紅,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你最好離她遠點,千萬別招惹了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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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什麼燈,與俺有啥關係?”我梗著脖子,嘟噥了一句。

“她……她沒在這裡,給你找什麼麻煩吧?”爹提起眼皮,訥訥地問道。

“什麼麻煩?她過她的,我過我的。”我一臉不屑地反詰道。

“沒麻煩……沒麻煩就好……”爹瞅著我的臉,喟然長嘆了一聲。

我目光空洞地望著牆外,故意裝作沒聽見,爹見我不願搭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大平,你千萬給我記住了,紗廠幾千號人,什麼女人都有,你可要把持好自己,我這都是為你好,別到時吃了大虧。”

爹嗟嘆完了,自己也感到有點無趣,就指派我從“大金鹿”上卸東西,又是一個月的煎餅鹽豆,外帶了一捆莧菜和幾個雞蛋。

爹收拾好衣服,趕忙去廠裡洗澡了。我呆呆地坐在配電室臺階上,望著前面二樓的視窗發呆,集聚的憤懣無處發洩,憋屈得人都有些要發狂了。

當天晚上,擠在了配電間的小床上,我不斷地折騰著身子,爹也沒了往日酣暢的呼嚕聲,最可氣的是那兩隻剛開叫的小公雞,不知道已經死到臨頭了,才大半夜地就扯開嗓子,“喔喔喔”的死命晨啼起來,沙啞的嗓音攪得人更加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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